日本电影剧本—家族

家族 (1970)

编剧：山田洋次、宫崎晃

1.伊王岛·风见家附近

春天，菜花盛开的伊王岛。

字幕：长崎县彼杵郡伊王岛

能够俯瞰大海的高地。旭日东升，高高耸立的古老的教堂。

教堂的晨钟。

海岸上，和这美丽的海岸风景有些不和谐的贮煤场、贮木场，随处可见。

风见精一的妻子——风见民子，背着小女儿早苗，气喘嘘嘘地登上山来。

能看得见教堂的山岗上，有一所小房子，那就是风见精一的家。家门前，三四位邻居和村政府吏员，住在精一家附近的丹野，围着出门装束的精一和他儿子小刚，正在七嘴八舌地说话。

丹野看见民子。

丹野：风见太太，再不快点儿就误了船啦。

民子：可不，真叫您操心。我去内海家还米，可老奶奶说一定喝了茶再走……喂，老奶奶还给小刚点心啦，瞧，这么多。

精一：好，咱们快走吧。

民子：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啊，这个水桶是借春江家的，得还她哪。

主妇人：好，好。等一会我还给她。

民子：那就拜托了。

大家分拿着行李等等，缓步出发。

民子：糟糕，又忘了。

丹野：忘了什么等以后给你们捎去。

民子：好。

她扑通扑通地跑回来，把挂在檐下的孩子们洗过的衣物拿回来。

民子：对不起。

人们开始赶路。

民子：啊，他爹，把那个摘下来啦？

精一：（不耐烦地）什么呀！

民子：姓名牌。

丹野：又忘带什么啦？

民子又跑回去摘下门上的姓名牌，然后去追赶大家。

2.田间小道

大家走在精一的前后，形成一行，顺着田间小路走去。

民子向在地里干活的一位老大娘大声打招呼。

民子：岩田奶奶，多谢您的关照了。

3.墓地

有十字架的墓前站着一位老人，那是精一的老父源造。

民子从墓地下面的山路上招呼老公公。

民子：爷爷，走啦，快开船啦！

源造从墓地下来，朝这条小路走过来。

从墓地望去，可以看到对面有一座很大的煤矿。

煤斗车从那斜井的庞大的井口，轰隆轰隆地成列开出来。

民子向坐在煤斗车上下井的矿工们打招呼。

民子：前田先生，前田先生！再见啦，替我问组长和村井大婶他们好！

矿工们从正在爬坡缓行的煤斗车上向他们挥手。

矿工：再见啦！请你们保重吧。

工人们坐的煤斗车进了坑道而消失了。

4.商店街

一家铺子们前，精一一家正向这家老板道别。

站在一旁的丹野很着急，不停地看表。

幼稚园的杂工阿年推着一辆手推车走来，面装着精一家的行李等等。

海上传来汽笛声。

5.防浪堤附近的道路

精一全家、丹野、推手推车的阿年急步赶路。

民子常常和对面走来的熟人道别，因此她总是落在后边。

6.防波堤

精一全家急忙跑到在码头上业已等候多时的十几个前来送别的人跟前。

送别的人给民子和小刚送上饯别的钱和东西，并和他们一家热情话别。

精一、民子以及老父亲源造，十分激动地向大家屡屡鞠躬致谢。

丹野总是担心误了时间，不停地看表。

丹野：啊，该上船了。

源造催促精一。

源造：精一，跟诸位道别吧。

精一激动得脸色绯红，大声说话。

精一：……实在谢谢诸位了，今天蒙各位远道相送，我到那边之后一定好好地干，希望诸位多多保重。

前来送行的一位老人喊起来。

老人：风见精一先生全家万岁！

大家都高喊万岁！万岁！

这时，船上的喇叭播出“一路平安”的曲子。

上了船的精一全家都拿着彩色纸带。

送行的人们都在吆喊着什么。

妇女都在流泪。

联运船缓缓地离开码头。

精一频频向送别的人鞠躬道谢。民子则一只手抓着渐渐离岸的船舷栏杆拼命地挥动另一只手。她频频拭泪。

民子：谢谢大家，谢谢！再见，再见！

他们乘的这条联运船，拖着几条彩色纸带，在“一路平安”的乐曲中，加快速度渐渐远去了。

送别的人仍然不停地挥手致意。

7.教会

穿着黑衣的神甫在挥手。从他站的这座高岗上可以看蓝色的大海，几条彩色纸带闪闪发光的联运船越来越小了。

这时推出片名字幕——家族

8.开往长崎的联运船上

——以下叠印片头字幕。

精一全家扶着栏杆，一任海风吹拂，定睛遥望远去的故乡，久久不忍离去。

船舱里的一家。

两个孩子对着渔船挥手。

联运船到了神云岛，它的左边已经出现玛丽亚石像。船开进了长崎湾。

精一在船舱里遇见同船的熟人，立刻攀谈起来，小刚也开始到处跑闹。

民子给早苗换上尿布。

源造一声不响地眺望窗外。

渐渐看到停泊中的远航西方的船只了。

右边出现了石油罐。不一会儿，左边出现了号称世界第一规模巨大的三菱船厂的船坞。这时，高楼林立的长崎市街已在眼前了。

9.长崎市区

精一一家和丹野走在汽车络绎不绝的宽阔大街上。

——片头字幕结束。

10.街角

他们停步。

丹野：那就再见……

民子招呼落在后边的源造。

民子：爸爸，我们就在这儿和丹野先生告别呀。

丹野：本该送大家到车站才对，因为十点之前必须到县政府，所以……

源造：承您多方照顾……

丹野：哪里，我什么力也没出……如遇到什么困难，不论什么问题，只管给我写信……好，希望大家多多保重……小刚……到那边之后，可得让他们看看，长崎的孩子就是这么勇敢。……

民子：请您也多多保重。

丹野：见到亮太替我问候……告诉他，我还在岛上村政府工作呢。

精一：过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还能见面哪。

精一同丹野握手。

丹野：好，等我攒了钱坐喷气客机去玩……好，再见。

他笑了笑转身越过横道而去。

精一他们正要奔车站而去，背后传来喊声：喂！

大家回头一瞧，原来丹野站在对面人行上非常激动地大声喊。

丹野：加油干哪，加油啊！

他说完就朝县政府方向走去。

民子望着丹野的背影，感动得热泪盈眶。

民子：丹野先生真是个好人。

11.长崎车站

站前的实景。

开往博多的快车缓缓地出站。

站台上的喇叭播出“长崎舞曲”，火车渐渐远去了。

12.车外风景

快车在长崎郊外的丘陵地带穿行。车窗外，樱花盛开。

字幕：1970年4月6日离开长崎

13.列车里

精一合家都安顿下来。

列车员来剪票。

他看到精一递给他的四张票吃了一惊。

列车员：中标津？……到北海道的中标津？

精一：对。

列车员：可真远哪（剪票）！哪位到福山？

精一：（指了指身旁的源造）这位。

列车员：别人都到北海道？

精一：不，我们也到福山下车停一下。

列车员：是么？那就十四点二十六分在小仓换车。好，辛苦啦。

他们附近的乘客听了这段对话都为之一惊。

乘客甲：北海道？

乘客乙：可不！

14.车窗外的景色

大村湾海面异常平静，辽阔。

15.车厢里

民子给孩子喂牛奶。

精一靠着车窗吸烟。

源造和他邻座的乘客交谈。

乘客：（画外音）去北海道？

源造：（画外音）对。

乘客：（画外音）可真远哪……要多少天才到？

源造：（画外音）听说直走要后天夜里到。

乘客：（画外音）那么，您一个人到福山下车？

源造：对，我二儿子在福山，到老二那里去。

精一帮着民子把要睡觉的早苗放在座椅躺下。

乘客：是调到北海道去工作吧，还是到那儿办事？

源造：啊，去开垦村。

乘客：嗬……去开垦……那可不简单……

这人颇为感动地望着精一他们。

另一乘客目不转睛地看着远眺窗外景色的精一。

民子：开垦，开垦，恐怕是你的梦想吧。

16.精一的家（回忆）

正在收拾东西的民子停下手来，翻阅“中标津”这本小册子。

精一一个人在吃误了时的晚饭，略有醉意。

只有两间住房，屋子里也没有象样的家具。

邻室里，源造和小刚已经睡着。

民子：听说比现在的活要累得多呢，有的人吃不消就跑了。

精一：当然有跑的，可是也有象亮太那样苦干到底的。不要光想坏的一面。

民子：人家亮太本来就务农，和你的身板儿不一样。

精一：不是农民，是开牧场的。

17.长崎干线的列车里

精一略带愁容地望着窗外。

18.精一的家（回忆）

精一：在自己的土地上，自己订种植计划，不受别人支使的劳动，与现在这样，每天签到，受工长的窝囊气，干那些无聊的活可不一样。现在这样印活我不想干了。

民子：现在的工作如果不称心，你到长崎去另找一份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老远地上北海道吃苦去？我娘家是务农的，农民的辛苦我是知道的。

精一：你不是说你家不是农民么？

民子：开牧场和务农一样辛苦……

精一不耐烦地嚷起来。

精一：真唠叨，男人的事不要女人挨个地过问！睡你的觉去！你甭去，我一个人走！

19.车厢里

民子从手提包里拿出别人送的钱，念着钱数，精一往日记本上记。

民子：新屋的正吉先生，一千元，他家老奶奶，五百元，……村政府的桥本先生给了两千元。

精一：嗬，两千哪。

民子：我们来不及交水费就走啦。

精一：那没几个钱。

民子：神甫给了三千元。

精一：三千哪。

民子：我们还没捐献就接了神甫的钱可不大好。

精一：嗯。下一个……

20.煤矿区的道路（回忆）

推煤机一直开到煤炭堆上。

民子买东西回来。

21.矿区里（回忆）

穿着劳动服的精一正在看信。

民子站在一旁。这信似乎是她拿来的。

精一看完信，把信装在信封里，很兴奋地跟民子说话。

精一：民子，亮太说，我一个人去也行，愿意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民子：……

22.贮木场上的道路（回忆）

精一回家吃午饭，民子和他在一起。

民子：不管多么辛苦你也……没菜吃净吃咸盐，穿破旧衣服，寒冬腊月没柴烧，这样的生活你也要去？

精一：你说多少都都白搭，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不能动摇。

民子：那么，失败了你也不后悔啦？

精一：女人真罗唆，我呀……我失败了从来就没后悔过。

民子：他爹！

精一：什么？

民子：那样的话，我们也一块儿去。

精一：啊？

民子：把小刚他们也带去，失败了，大家一起过苦日子。不然，一开始就犹犹豫豫，那就更没有成功的希望。你要真想干到底，我们索性一起去。

精一：可是……话虽这么说……亮太那方面……

民子：亮太早就说过，垦荒这件事一个人干不了。如果不全家一起拧成一股绳干，那就办不到……呶，就这么办吧，就这么定下来。

说完，她大步朝前走去。

精一：（着了慌）钱怎么办哪，钱哪。光火车费就得一万几千哪。

民子：钱总会有办法弄到吧。退职金啦，我在矿上干零活儿的钱啦，还有，大家给的送别金总会有两三万的吧。……

23.精一的家（回忆）

夜里。

民子在厨房里做晚饭。

精一在喝酒。

源造在教孙子小刚念书。

精一有些着急似地发了话。

精一：……爸爸有什么想法就说嘛，别心里有话不说。

源造蓦地站起，来到精一面前坐下。

源造：我的想法很简单。

精一：啊？

源造：就按民子说的办，民子想的比你周到。

精一：（啧啧舌头）那么爸爸有什么打算呢？

民子：爸爸说上福山的阿力家去。

精一：小刚，吃饭哪……小刚也去北海道啦。

24.车厢里

民子从车厢里卖东西的女孩子那里买了一瓶威士忌递给源造。

车窗外，远处是已经退潮而海滩辽阔的有明海。

民子拿出三张万元大钞票，叠平之后递给精一。

精一：……？

民子：这是借高利贷的。

精一：你拿着嘛。我一看见它就不痛快，那钱……

民子：为什么？

精一：（啧啧舌头）难道还不懂？

民子：（会了笑）算啦……我可真不懂。

25.精一的家（回忆）

高利贷主坐在廊下，一双好色的眼睛望着晾衣服的民子的背影。

高利贷主：你们当家的今天不在啊。

民子：干活去了。

高利贷主：你这位太太也够受的，当家的公司倒闭了，又有个脾气古怪的公公，你身子那么娇嫩，还得照顾两个孩子。干吗老生孩子啊。

民子：我是基督徒。

高利贷主：……既然是基督徒……得想个办法，不然……

民子：我跟你说，老板，有个事儿请你帮忙。

高利贷主：你要我帮什么忙我都答应，这我早就说过……钱吧？要多少？你借的话，不定期限，不来催讨…你说好不？

精一正在屋子里吃午饭，立刻发了火，蹲在门口看着。

民子：你这不是随便说说吧？

高利贷主：真的，真的，你说多少？

高利贷主凑到民子跟前，伸出一个手指。

高利贷主：这个数儿？

民子：这个数儿！（抓住他三个手指）

高利贷主：……那可多了些……干什么用三万块？

民子：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

高利贷主：嗯。

民子：我们当家的想上北海道去些日子，路费不够。

高利贷主故意碰碰民子的手，随后又握住民子的手细声细语地说话。

高利贷主：三万多了些……你既然说了……就照你说的办……你当家的去北海道那可够受的……去很久？

民子：顶多半年……撤手吧……人家瞧见不好。

高利贷主：好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半年，不要利钱，好，好！

民子：说定了……

高利贷主：真的说定了……好，好！

他洋洋得意地走开。

26.车厢里

精一心里很不痛快。

精一：女人真脸皮厚。

民子：为什么？

精一：大家都夸你刚强、刚强吧，可实际上你却脸皮那么厚。

民子：那有什么？我可把钱借到手了呢，而且说得清清楚楚，没有期限，多好。

精一：哼……反正女人脸皮厚。

源造在邻座上招呼他。

源造：精一，这是什么地方？

精一：八幡钢铁公司。

民子看他那不耐烦的神气，不由得苦笑。

27.窗外风景

列车从北九州工业地带的中心穿了过去。民子哄早苗。

民子：咱学不倒翁，学不倒翁瞪着眼对瞧吧，看谁先笑。哈哈哈！

28.濑户内海实景

字幕：濑户内海

民子：（画外音）他爹，这是日本海吧？

精一：（画外音）浑球儿，濑户内海！

民子：（画外音）哦。

29.快车车厢里

一家坐在单间卧车里，津津有味地吃饭团。

小刚喊：妈，汽车！”

民子：真快，快坐上阿力叔汽车啦。

源造：小刚，福山的阿力叔叔开汽车来接你，他这样开。

民子：爷爷，到了福山，咱们让阿力开着车，看看濑户内海的好风景，兜兜风该多好。

精一：小刚，你坐过汽车么？。坐过？

民子：当然坐过，从产院回家的时候。

精一：啊，就是石田先生那个破卡车。

民子：坐上去颠簸得肚子疼。

全家大笑。

车窗外的国有公路上，轿车和火车平行，嗖嗖地开过去。

30.窗外景色

濑户内海的优美风光，不知不觉地出现了德山大型联合企业。

民子怀里的早苗笑了。

第二章 在福山

31.福山车站·站台

字幕：广岛县福山市

从车站上就能望见福山城墙。快车从这里又开走了。

精一一家仿佛被开走的火车扔下似的站在站台上。

精一的弟弟阿力从天桥上急步下来，民子第一个看到他。

民子：啊，阿力来啦。

大家笑逐颜开。可是不知什么原因阿力却表现出遗憾的样子。

民子：谢谢！

32.福山车站·外面

全家陆陆续续地走出站来。

精一：阿力，你开车来的？

阿力：啊。

民子：喂，小刚，你要坐上阿力叔叔的车了，高兴吧？

阿力：装不了那么多人，坐出租车吧。

精一，怎么装不下，你的车坐几个人？

阿力：四个大人。

精一：这不正好四个大人？孩子总能凑合一下嘛。叫出租车还得花钱。

阿力：你是说硬往里挤？

精一：有什么不可以的？

源造插话。

源造：让他们全上，小刚跟我同坐一部车最开心。

民子：车在哪儿？

阿力：在那边的停车场上。

精一：总有办法，好，走吧，走吧。

阿力：我说过，全上去装不下。

他很不高兴的样子抬脚就走。太家忙追上去。

车站前是一个相当宽广的广场。

33.道路

阿力的小型汽车在大型卡车之间奔驰，它似乎让人担心，一旦撞车会不会被挤扁。

小小的车里，硬挤了四个大人两个孩子。

只有阿力一人不太高兴，可是其余的人倒是很得意。

民子：还是自己有部车好。

源造：这种车比普通的小一些吧。

精一：挤满了人当然觉得小啦。

民子：买这种车得多少钱？贵吧？

阿力：三十六万，分期付款。

民子：三十六万！

大家都觉得阿力了不起。

34.钢铁公司附近的道路

新建的规模巨大的钢铁公司建立在填海造田的土地上，阿力的小型汽车从它的旁边开了过去。

巨大的高炉。

雪白的水蒸汽喷得很高很高。自动翻斗车扬起灰尘奔跑。

车里的人们都感到吃惊地瞪起眼睛。

精一：嗬，这就是你干活的工厂？

源造：哎呀，真大。

民子：小刚，小刚，你看，那就是叔叔干活的工厂，大吧？

35.道路

好半天车才离开厂区，阿力的小型汽车在车辆往来较少的路上暂时停下。

精一：啊，比整个伊王岛还大。你看，工厂里边还开公共汽车哪。你看。

小刚：妈，我要撒尿！

精一：小便？

民子：忍一会儿吧。

源造：阿力，我个地方……就在那儿停下来好不好？

阿力：不行！不能停，路上是禁止停车的。

民子：在车站上妈妈让你撒尿，可是你不听！这个小刚！

精一：你老是叫他忍着忍着，可在车站你总让他喝果汁。

民子：我没让他喝，是爷爷让他喝的。

精一：是爷爷呀？

源造：不是，那是牛奶。

民子：小刚，这是叔叔的新车，可别往车上浇尿。

精一：阿力，拿桶来，桶！

小刚跌跌撞撞地从车里出来，边挨民子的申斥边往道旁去撒尿。

远处大钢铁厂的烟囱在冒烟。

36.职工宿舍

这是一个在开辟的山林处刚刚建起的广大的住宅区。

超级市场、小学校及其设备也是新的。

民子：他爹，和伊王岛的煤矿住宅不一样啊。

精一：当然啦。

民子：这都是职工宿舍？

阿力：啊。那座是独身宿舍。

民子：你们在的是四层楼？

源造：啊，阿力住的单户房哪。

小型汽车在家门口停下，精一全家陆续下车。每个人都热汗淋淋，呼呼地喘气。

民子：他爹，小刚没伤着哪儿？

精一：没事儿。喂，民子，把行李拿出来。

阿力担心似地窥视车子底盘。

民子：啊，真热。车出了毛病？

最后下车的是源造，他边揉腰边和小刚蹲在道旁。

阿力的妻子——孕妇澄江看到这一家人，不由得晃晃脑袋。

民子看见橙江。

民子：啊，实在打搅了。

37.阿力的家（夜里）

屋子是日式铺席的。源造、精一、阿力在喝酒。

在狭窄的两间住房的单元房里，小刚和弟弟（阿力的儿子）噼呖啪嘞地闹翻了天。

精一发火，怒斥小刚。

门厅铃响。门外有人招呼“风见太太！”

XXXX

澄江开门应客。邻居的太太抱着被子站在门前。

澄江：啊，你还特意给送来，实在过意不去。应该是我们去拿。

邻居太太：不用。这么多够吗？

澄江：够，够。

孩子们闹腾得更加厉害。

精一：混帐！小刚，你安生一会儿！

阿力和精一一边申斥自己的孩子一边谈。

精一：糟糕的是亮太的媳妇身体不好，不能干地里的活，没有办法，从去年起开始雇人，眼下一天两千元很难雇到人。可话又说回来，将近三十公顷的草地，一个人怎么也干不了。干不好的话，开垦的土地还得白白扔掉……所以，为了重建我的生活，到亮太那里去，和他一起干一场……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源造一声不吭地喝酒，民子拿起酒壶给爷爷斟上一杯。

阿力心情沉重，很少说话，不停地喝酒。

阿力：这么说，就是当奶农啦。

精一：可不，经营牧场养牛嘛。

阿力：这样的事，外行干得了么？

精一：亮太八年之前去的，他本来是个外行，他能做得到我当然也能做得到。而且据他说，我们是合伙经营，具体地说就是，他管牛，我用拖拉机经管草场。喂，小刚，你们还闹么！活是够累的，可这合我的脾气，因为这不受人支使。

小刚和弟弟耕司扭打在一起，民子打了小刚，耕司则哇哇大哭。

民子大声申斥小刚。

即使如此，大人们的话还是谈个没完没了。

XXXX

六铺席的房间，靠墙摆了一套家具，结果屋子显得窄了，因此房间里也铺满了被褥。小刚等四个孩子睡着了。

源造躺在孩子们旁边，没有入睡，睁着眼睛。

这里听到隔壁房间里悄悄的谈话。

XXXX

民子打发早苗和阿力的小儿子睡下，她一个人在吃推迟了的晚饭。

澄江坐在厨房兼餐厅里的椅子上，疲劳不堪似地望着起坐间的这副光景。

阿力似乎相当醉了，小声地埋怨精一。

阿力：……这么小的房子还花了三百六十万元，利钱便宜，每月还一万八千元，得还二十年。去年骑自行车上下班，刮风下雨，天寒地冻的时候，实在受不了，所以又买了车，这个呢，每月也得交一万，两年还清，其余的就靠奖金了。人们都说我们公司的工资高，可是每月要扣两万八千元，然后用剩下的钱过日子，结果就连吸烟喝酒的钱也没有啦。

精一现出困惑的表情在吸烟。

澄江不声不响地听着兄弟俩谈话。

38.伊王岛海滩（回忆）

源造和民子在拾蛤蜊。

民子有话想跟源造说。

源造只顾闷着头挖蛤蜊。

民子：爷爷，我跟您说……假如……假定吧，假如我们孩子大人去北海道，爷爷打算怎么办……您一个人留在岛上怪冷清的，可是北海道又太冷……

源造停下挖蛤蜊的手，似乎胸有成竹。

源造：我上阿力那儿，你们别担心……福山气候也好，阿力收入也多……

民子：哦……

源造：去得成的话就让精一随心如意地去吧……垦荒早就是他的梦想呢……

说完照旧挖蛤蜊。

39.阿力的家

隔壁房间，源造躺在被子里，但仍然没有睡。

精一和阿力仍在小声说话。

精一：你的日子过得虽然不宽绰，可我到北海道以后究竟怎样，现在也很难说。

阿力：老实跟你说吧，现在垦荒，我以为不会有好的结果，今后是工业时代呀。

澄江：从长崎上车，车票钱多少？

民子：一万一千二百五十元。

阿力：不知道亮太是出于什么打算叫你去的，可我认为，留在岛上远比去北海道更合适。

精一：（有些发火）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是接受了人家的饯别金出来的，现在说别的都没用。

阿力：所以我说你们过于乐观了嘛，无论什么事，必须好好看看现实。

精一：那么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阿力：所以我说嘛，为什么到这儿来之前就是不听听我的意见？老爹能不能在我家住得了，这个暂且先不谈也可以，不妨先给我寄一张明信片来，先告诉我什么时候到，让我开车去接一下，我决不会厚着脸皮硬是不理。

澄江忍耐不住小声告诉阿力。

澄江：爸爸……

阿力这才注意隔壁房间，心里很不痛快，闭口不语。

源造闭上眼睛。

他听到隔壁有茶杯碰撞声，还有小声说话的声音。

40.伊王岛（回忆）

夕阳映照下的沿海岸修筑的道路，晒得黝黑的兄弟俩拿着钓竿和鱼篓，边喊叫边跑来。

脸颊瘦削，显得很疲劳的父亲走来，他就是煤矿矿工源造。两个儿子高兴地把鱼篓递给他看，他看到里面的鱼，兴奋地笑了。哥哥背起源造，弟弟在后面推着，登上坡道。

这是二十年前的源造，那时他还是个显得年轻的壮年人。

41.阿力的家附近

早晨。

传来远处的列车声。

一直伸延到远方的住宅，每家屋顶上都沐浴在朝阳之中，闪闪发光。

源造站在一个小小的山崖之下掐花。

42.同上、道路

拿着把草花的源造走在住宅区的道路上。

小型卡车一掠而过。

43.阿力的家、院子

狭窄的院子，源造在收拾花坛。

民子已经换好衣服，她打开窗子，梳着头招呼公公。

民子：爷爷，大清早您在干什么？

源造：前边那个小山崖下边有柳树，我拔来了。

民子：哦。

44.阿力的家·厨房

澄江在狭窄的厨房兼餐厅准备早餐。

精一在盥洗室洗脸。

阿力在隔壁房间换衣服。

民子进来，同澄江打了个招呼，站在精一身后。

民子：他爹……还是带爷爷一起去北海道吧。

精一：……

澄江听了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听着。

民子：爷爷在，能帮着照顾小刚和早苗，我们也能腾出手来干活……呶，我现在就跟爸爸说说去。

她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民子：爷爷，爷爷，我有话跟您说说。

精一很不以为然地在擦脸。

阿力换好衣服出来，心情很郁闷地同澄江打了个照面，坐在饭桌前。

但是澄江的表情却仿佛一块石头落地似的。

澄江：他爹，该上班啦。……

阿力：没关系，今天我故意晚去一会儿。

45.福山车站

开车铃响了。

火车是开往大阪的，民子和小刚从车窗探出头来，精一和源造在他俩身后。

阿力前来送行，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民子。

阿力：一点儿小意思，给爸爸买酒喝……只要让他能喝上酒，情绪就好些。

民子：真对不起，你们也并不宽裕。

阿力：爸爸，保重啊！

源造探出头来。

阿力：您可保重身体啊。

源造：你也得注意身体……说不定我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民子：您说些什么呀，怎么可能呢。你说是不？阿力。

阿力想要说什么，一时却难于表达。

他两眼通红。

列车开动。

精一探出窗外，举着一只手。

民子：再见啦，替我谢谢澄江。

列车离开阿力远去了。

46.车厢里

从车窗可以望到远处冒着濛濛白烟的钢铁厂。

民子从阿力给她的信封里抽出一张万元大钞，她吃了一惊。

民子：……阿力叔叔可太勉强了。

精一伤心地望着那张钞票。

47.汽车里

阿力黯然神伤地掌握着方向盘，已经是开始干活的时间了。阿力左手擦擦眼泪。他加大油门车速升高了。

48.道路

阿力的小型车高速开来，转眼之间开进了在濑户内海旁边填海造田盖起来的那家大钢铁企业里。

49.梅田车站

字幕：大阪

车站前是宣传万国博览会的大宣传牌。

来往的人熙熙攘攘。

仿佛从车站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家，表现出乡下人初进大城市特有的怯生生的表情站在路旁。

小刚紧紧拉住爷爷的手，吃惊地看着大城市的人潮。

不仅小刚，大人也是如此。他们脸上明显地表现一切陌生、非常胆怯的表情。

民子：食堂在哪儿？

精一：不知道。

民子：打听打听吧。

精一：好！

全家来到一个大宣传牌前，东张西望。

一个男人走上前来搭话。

男人：老兄，看万国博览会的？有住处了么？我能给你们张罗个好地方，怎么样？

精一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民子：（急忙答话）不，我们不是来看博览会的，对不起！

男人：原来不是啊。

他正要去找别人兜揽。

民子：（匆忙地）借光……

那男人停步。

男人：……

民子：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男人：（指着地下街入口）那边可多啦。（打量了一下他们全家）从那儿进地下街，有的是，喜欢哪家进哪家。

民子：谢谢了。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民子：（对精一）他说钻进地下街就行。

那男人又找别人兜生意去了。

50.地下街A

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彷徨的一家人。

51.地下街B

一家人在地下铁乘车口附近彷徨，无所适从，在许多人碰碰撞撞中行走着。

他们周围的人们，好象对于这迷宫一般的地方弄不清楚而匆匆走着。

这一家人常常误入百货店或别的什么铺子。

52.地下街C

精一正在东张西望想找个合适的人问路。

民子：“他爹，他爹！”大声喊道。

原来她走散了。

精一：我不是告诉你别动吗？

他说完又去找人打听。

源造大概是累乏了，和小刚蹲下来。

民子看他们爷孙俩蹲下来，她也蹲下来。

民子：（对公公）人真多……因为开博览会的缘故吧？

这时，精一好不容易问明白了，气呼呼地回来。

精一：走吧。

他看到源造干脆坐在地上，立刻发了火。

精一：爷爷！真不象话，怎么坐在那儿啦？站起来！

源造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民子看精一乱发脾气，伤心地看着他。精一睬也不睬地拿起东西就走。

53.地下街入口

这一家人走出来。

民子：出来啦，出来啦。好不容易才出来的，空气可真糟糕。啊，方才不就是从这进去的么？

精一：弄错了！

54.食堂

这是在一幢大楼的二楼开设的大众食堂。

一家人坐在一个角落的餐桌前默默地等着。女侍拿来啤酒，打开盖子。

精一：谢谢，真凉。

精一给源造面前放上杯子，伸过酒瓶给他斟酒。

源造好象手足无措地拿起杯子让儿子给斟上。

精一给自己斟上，生气似地跟爸爸说话。

精一：怎么不趁凉喝！

精一和源造喝得有滋有味。

民子：爷爷，好喝么？

源造：真好！真解乏！

民子和精一对瞧了瞧，不由得高兴地笑了笑。

精一：民子，你喝不？

民子：谢谢！

民子很了解精一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喝得津津有味。

他们的邻桌有一对夫妇就餐，带着一个男孩，孩子的年龄和阿力的儿子耕司相仿。

小刚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孩子吃东西。

那男人瞥了一下小刚。

精一：小刚，饿啦？

小刚：嗯。

精一：马上就来。

饭端来了。

好饭菜大大出乎小刚的意外，他十分高兴。

对于这贫穷的一家，这顿饭可能是相当奢侈的了。

精一：小刚，好饭哪……香吧？

小刚把自已吃的午餐和邻桌那孩子吃的那份对比地瞧瞧，心满意足。

精一边给爸爸斟酒边兴致勃勃地问。

精一：新干线的火车还有三个钟头才开，小刚，你说怎么办？

民子：他爹，咱们也去看看“阪博”（注1）好不好？

源造：对，现在开大阪博览会哪。

精一：不是大阪博览会，是万国博览会。

民子：不是大阪的，是万国？

源造：对，是万博。

大家不由得笑起来。

55.万国博览会会场·中央入口

象征“人类进步与协调”的壮丽的入口。

来自全国、全世界的令人惊叹的人群。

精一一家人被人流拥挤着，只是前来看看这个入口处。

大家非常兴奋。

XXX

民子他们看到人太多，生怕把孩子挤丢，只得彼此呼唤着提醒对方，别把孩子丢了。

民子：进去稍为看一看好不好？

精一：不行，不行，只剩一个半钟头了，光看看这儿就够饱眼福的了。

民子：小刚，你可得好好看看哪，这是万国博览会呀。到了北海道好给你的小朋友讲讲它。

民子他们坐在长靠椅上歇脚。

精一：小刚，小刚，再好好看看。

民子：你们进去看看，我坐在这儿等你们。

精一：你可得老实点儿，不然就被挤丢了。

精一抱起小刚走向入口，他问入口的女管理员：一个小时能不能绕一圈。但对方不理他。

入场的群众越来越多。

展出的各种车辆。

在此可以望见远处各种奇奇怪怪不同形状的展览会建筑物。

满载乘客绕圈子转的单轨车。

民子过度疲劳，几乎要跌倒。她偶朝一方望去，不由得一惊。

只见那个放高利贷的带着一个女人站在人群之中。

对方看到民子也不禁一愣。

民子不由得想站起，对方也清醒过来似地急忙走过来。

高利贷主：啊，原来是你……到这儿干什么来啦？

民子虽然一时感到紧张，但是她毫不示弱。

民子：看万国博览会呗。

高利贷主：看万博？（眼珠滴溜乱转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服装）。

民子：你是带上太太来看万博的？太好啦，天气正好！

高利贷主：怎么，你来看万博？

民子：怎么？……那么你来干什么？难道穷人来看博览会就不行？

高利贷主：（有些着急）可是，你不是缺钱么？

民子：当然缺钱啦，所以才跟你借嘛。

高利贷主：你净扯谎……你说你们老头子去北海道没有路费，难道是撒了谎？

民子：我怎么能说为参观万博借钱哪？

高利贷主：那么我是上你的当了，不我的钱可不是借给你参观万博的。

民子：借的钱怎么用那是我的自由。

高利贷主：那么你现在就还给我。

民子：怎么，你是瞪着眼睛撒谎？无期限，不催试？这不是你说的？

高利贷主：你这个厚脸皮的女人！

他气得脸色苍白，这时和他同来的那个女人也插进来。

女人：大叔，在这样的地方别谈钱的问题吧。快走嘛。

高利贷主：等等，我借给这个女人一大笔钱哪。

民子：区区三万元，算得了大钱？又摸手又摸屁股，你净干缺德事。

高利贷主：你……你说些什么！

周围的人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们。

那年轻女人噗地一下把橡皮糖的橡胶吐了出来。

女人：真浑，我可走啦！

那女人大步流星地走了。

高利贷主：（磨磨蹭蹭地）你要是想赖账逃跑，我可报警察。

民子：别胡说八道！这儿是人类的进步与协调的万国博览会会场。你这样蛮不讲理，还算个日本人么！？

民子大吵大闹，高利贷主骂了一句什么就追那女人去了。

民子望着他的背影喘了口气。

民子：（对早苗）啊……吓你一跳吧？

56.大阪新车站

字幕：大阪新车站

西方的团体旅客有说有笑地走过去。

一个富有之家的一家人走进车站。

精一一家匆匆忙忙地走来。

精一：还有五分钟……上那个吧。

他指着自动扶梯对家人说。

民子先上去。

源造总也上不好。

精一硬把他推上去。

民子：爷爷，往这边挪挪。

源造很紧张。

57.站台

超特快“光号”缓缓进站。

一家人上了车。

58.奔驰中的“光号”

震得大地轰响，卷起旋风，时速二百公里的白象牙色的“光号”。

59.车厢里

推着手推车在车厢里卖土产品的女孩子穿过走廊。

从旅客谈话声知道，说东京话的占压倒多数。

民子坐在靠通道的座席上，哄着哭闹的早苗。坐在她对面的源造担心地问民子。

源造：是不是不舒服？

民子：没有食欲。

源造：难怪，从昨天到现在净坐火车了。

民子：要是不去看万博，和爷爷在一起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她身旁的小刚紧贴着车窗看外面的景色。

精一膝盖上放着列车时间表，睡得很香。

小刚开始淘气了。

早苗好不容易停止哭闹，民子长吁一口粗气，闭目养神，她显得很疲劳。

她们的邻座是一对新婚夫妇，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

车厢里传来英语广播，听起来非常柔和。

60.新干线·车厢里

民子轻声地哼哼《岛原摇篮曲》，早苗睡着了。

坐在邻座的源造望着唱摇篮曲的民子。

61.“光号”车厢里

从车窗可以望见富士山。

62.“光号”车厢里

民子和精一肩挨肩地沉沉入睡。

源造招呼民子。

源造：民子，民子！

民子微微睁开眼睛。

源造：看见富士山了，富士山。

民子困得想睡，眯着眼点点头又睡了。

孩子们也睡得很香。

63.东京

从车窗可以望见夜东京的旅游塔。

字幕：东京

有乐町一带高层建筑的灯光。

64.山手线上

精一一家挤在超载乘客的车厢里。

坐在民子对面的一个职员乘客有些过意不去，站起来把座位让给源造。

小刚被挤哭了。

源造拼命地保护着早苗。

那个让座给源造的职员也拼命地保护着小刚。

民子安慰小刚。

那职员生气似地对精一讲话。

职员：这样的时间带小孩上车根本就不行！

精一：（不胜惶恐）对不起！

那职员把他的东西放在行李架上。

精一：到上野还有几站？

职员：哦，还有两站吧。

65.上野车站·站台

字幕：上野车站

电影和电视上特别受人欢迎的喜剧演员正和一位经纪人似的人物高声谈话。

这演员忽然发觉自己受到孩子们的注意。

小刚看到喜剧演员的本来面目，惊奇地盯着他。

那演员给他们做了个怪模样作为答谢他们的好意。

小刚吃了一惊，朝他爹妈那里跑去。精一和民子在离此稍远的地方正在商量什么事。

小刚兴奋地喊叫。

小刚：废物五郎！（注2）

民子：小孩子真讨厌！

源造吃了一惊，把小刚拉过来。

民子：半路上如果病重了怎么办？早苗还小啊。

精一：明天一大早不就到青森了么？好不容易买到的特快车票，现在退票恐怕不行吧。

民子：孩子可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不找医生治好我就不走啦。

精一：既然这样我们就在东京的旅馆住一晚上吧。

民子：没办法！

精一：那样的话钱够吗？

民子：住一晚上的钱还有吧，正是怕半路有什么意外，才厚着脸皮从高利贷那里借来的。

源造忍不住插话。

源造：……精一，就按民子说的办吧。这样才好。

民子：我说嘛，只能这样。

精一看着手里的特快车票，很不痛快地沉默不语。

66.旅馆

上野车站附近的旅馆。

五十上下年纪的店主人在看彩色电视，哈哈大笑。

精一全家怯生生地走进门来。

店主人只顾看电视，毫未觉察。

精一：劳驾……劳驾……

路过门厅的女茶房看到他们。

女茶房：欢迎您，辛苦了。

精一：方才车站前的向导站给这儿挂来电话……

女茶房对店主喊。

女茶房：老板，电话联系过的……

店主：（仍然看电视）啊，让、到“萩宝”（注3）。

女茶房：请吧。

她把拖鞋给摆好。

民子：（对女茶房）还有，房钱是不是按向导站说的价钱？

女茶房：啊，这我可不知道。

女茶房再一次大声问在帐房看电视的店主。

女茶房：老板，客人问，是不是按电话联系过的价钱算？

店主：啊？

这时店主才放下电视，瞧了瞧站在门厅的这一家人。

店主：行啊！

女茶房：说行啊，请吧。

一家走上席铺。

女茶房：请到这边。

一家人跟她走去。

店主仍然看电视，笑声不断。

67.房间·二楼

女茶房把一家人领进来。小刚立刻跑到窗前，打开窗子望着外面。

繁华街的霓虹灯，对孩子们好象是梦幻的世界。

精一：爷爷，帽子，帽子。

女茶房：有贵重物品吗？

精一：（含含糊糊地）等一会儿……

小刚又闹腾起来。

民子：小刚，安静点儿！

女茶房出去，拿来浴衣等等用品。

女茶房：请洗澡吧。

民子：我打听一下，附近有医院吗？

女茶房：……哪位不舒服啦？

民子：这孩子有点儿……

女茶房：是吃奶的孩子呀……现在这个时间……好，我到楼下问问去。

民子：对不起。

女茶房出去。

精一：还是让医生看看好。

民子：的确有点儿不对头。

精一：东京的大夫医道高啊。

民子：（埋怨地）你这当爹的净怕花钱！

精一：你可别这么说，光在大阪就花了两千三百元哪。

小刚照旧闹腾个没完，在屋子里到处跑，一会儿又跑到走廊上吵闹。

民子：这孩子讨厌透了。

源造：小刚，咱们去洗澡。

68.帐房

女茶房和店主谈话。

店主：（看着电视）大夫？怎么？带病人来的？

女茶房：说是小孩子不舒服。

店主：嘿，真没办法，找小儿科，小儿科呗。（看着电视，忽然一笑）这象伙真逗乐！

说罢哈哈大笑。

女茶房看着也笑了。

69.澡池

镶瓷砖的相当大的澡塘。

小刚浑身胞皂泡，不停地闹腾。

源造洗得很舒服，唱起了煤矿工人歌。

70.某医院

门灯已熄，精一叩门。

民子抱着早苗焦急万分地等着。

精一：请开门哪……对不起……请开门哪。

他敲门不止。

民子：他爹，这孩子不对头啊……是不是要抽风啊。

“早苗！早苗！”

精一大声呼唤孩子。

医院隔壁酒吧间的女侍出来。

女侍：喂，这个医院晚上没人，都回去了。

71.出租汽车里

精一非常焦急地同司机说话。

精一：已经跑了两家医院，刚才这家说医生开会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东京的医生待人这么冷淡？

司机毫无反应地听着。

精一：你大概知道急救医院吧？我们从乡下来，东京是两眼一抹黑，要是去急救医院，那里准有医生。

司机加快速度，焦急地按了按喇叭。

民子突然大声喊起来。

民子：他爹！

早苗似乎是病情恶化了。

民子：这孩子不对头！

精一：啊？怎么啦？

民子：早就该请医生看看，早苗，早苗！

精一：司机！还得多少时间才能到医院？

72.急救医院

精一和民子跑进来。

门厅里没有人。

精一：（大声地）对不起，请帮忙啊，有人吗？

没人应声。

民子：上别的地方去就好啦！

两人万分焦急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位护士慢慢腾腾地出来。

护士：这里的门开着哪……怎么啦？

民子：这孩子……这孩子情况不妙。

护士一看早苗处于完全痉挛状态，立刻着了慌。

护士：你们先到那边的诊疗室去，我马上去叫大夫来。

护士立刻跑去。

73.诊疗室

医生紧张地急救早苗。

护士忙得不可开交。

民子脸色苍白地看着。

民子：大失……不要紧吧？……

医生急忙指示护士，继续急救。

民子：从昨天就不吃东西……而且还带她去参观万博，那里人太多了……

医生认真地诊视早苗的病情。

从他那表情上看出，孩子的病非同小可。

民子：大夫……怎么样……本想早就请大夫给治治，可是跑了两家医院大夫都不在……

医生突然发脾气似地申斥她。

医生：为什么严重到如此程度才来看！

民子：……

医生：病情很不妙啊。

民子：……

医生坐下，拿起病历。

医生：住所？

民子：……

护士：住所在哪儿？东京？

民子：长崎县彼杵郡，杵字是……

医生吃惊地望着她。

民子：（给他写了“杵”字）……伊王岛……

急救车警笛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越来越近。

74.走廊

精一坐立不安地坐在长椅上。

急救车警笛响到医脘跟前才停止。

护士们纷纷跑出去。

精一：喂……

护士：稍等一下

护士们急匆匆地跑开。

门厅处人声嘈杂，患者用担架车推了进来。

一个车祸受伤的女人象躺在血泊里一般，惨不忍睹，从惊得呆若木鸡的精一面前推了过去。

民子呼唤早苗。

民子：早苗！早苗！

精一难过地蹲下来。

75.上野车站

天快亮了。

车流较少。

国营电车公司的电车从高架桥上轰隆轰隆地开过去。

76.旅馆的一间客房

精一站在楼梯处向女茶房道歉。

女茶房：粗心大意可就给我们添麻烦啦。

精一：实在对不起。

女茶房：你应该从医院打个电话先联系一下……不然我们可实在难办。

精一走上楼梯。

微明的客房里，源造和小刚在睡觉。

源造睁眼。

精一拉开隔扇进来，坐在源造枕旁，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源造索性坐起。

他看到儿子胡茬满腮，面如土色。

源造：早苗她……

精一摇摇头。

源造：啊……

父子二人沉默无言。

精一打开手提包找什么。

精一：（叨叨咕咕地）迁移证明……图章……

打开另一个提包找。

源造：下一步怎么办？

精一：找教堂……请神甫给祷告祷告，还得办各种手续……您就看管小刚一天吧。

源造：啊！

精一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赌气把提包一摔。

源造：精一！别把孩子弄醒了！

精一：……

源造：这时候你这当爹的可要沉着啊，要象个当爹的样子。

精一紧闭着嘴唇继续翻检提包。

源造从枕头下边拿出他的钱包，掏出钱来递给精一。

源造：花吧！我为了准备万一有个用场，离开小岛的时候全提了现款带来了。精一！这是阿力寄给我的，一点儿也没动，你就别顾虑什么了。

精一默木作声，仍然翻提包。

77.道路

早晨的繁忙景色。

车辆，车辆……精一心头沉重地走在车辆的洪流中。

78.医院·办公室

办事员把死亡诊断书从窗口递给精一。

办事员：实在是令人同情之至。这是死亡诊断书，一式两份。医疗费收四千五百元。

精一慢慢腾腾地掏出钱包。

他身旁就诊的患者吃惊地看着他。

79.道路

精一东张西望地走来。

他把头伸进卖水果的小木屋，打听道路。

卖水果的妇女伸出手来指指划划地告诉他。

80.区政府·户籍科

精一拿着火葬许可证和办事人员交涉。

精一：无论如何得今天火化，要不……

办事员：可是，火化必须等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行。

精一：能不能照顾一下？’

办事员：你光说让我们照顾，可这是法律规定呀，你不懂。啊。

精一：那么我求谁帮帮忙才行呢？

办事员：求谁帮忙？这是法律呀。

精一：可是我在旅途之中啊，我不能什么不干坐等一天哪。

办事员：那样的话，不就太对不起你女儿了吗？这才刚刚断了气。今天晚上你和她呆一个晚上，明天白天再火化不也可以么？

精一動然大怒，大声喊起来。

精一：我不受你的指挥！我只要求今天就给早苗举行火葬礼！

81.上野动物园

源造和小刚来看各种各样动物。——猴子、黑猩猩、白熊、大猩猩、大象。

小刚看得着了迷。

82.太平间

民子坐在棺材旁边，处于迷惘状态。

83.小吃店

源造和小刚坐在这里，仿佛吃过点心——饭卷。

小刚一个人跑到门外去玩，可是他立刻被店头摆的肉包子吸引过去了。

卖肉包子的妇女招呼小刚。

妇女：买么？

小刚点头。

妇女：想吃吧？

小刚点头。

那妇女朝店里望了望，看看没人注意。

妇女：好，我悄悄地给你一个。

她拿了个包子用纸一裹就给了小刚。

妇女：热呀，等一会儿再吃。

小刚高兴地点点头。

妇女：小弟弟，几岁？

小刚伸出三个手指。

妇女：三岁……好！

源造从里边出来。

源造：小刚，走啦。

那妇女对小刚笑笑。

妇女：再见，再见！

她望着走出的祖孙两人的背影。

84.离小吃店不远的地方

祖孙两人走来。

这时源造才发觉小刚手里拿的东西。

源造：小刚，那是什么？

小刚：包子。

源造抓过他的手看看。

源造：（稍微严厉的口气）那包子是怎么回事？

小刚：人家给的。

源造：给的？

85.小吃店门前

卖包子的妇女看见祖孙两人去而复返，站在那里朝这边望着。

86.离小吃店稍远的地方

源造严厉地问小刚。

源造：小刚，你说要？

小刚点头。

源造：你说要了，人家才给你的？

小刚：嗯。

源造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元钞票。

源造：小刚，你不是要饭的，人家看出你要吃所以那位才亲切地白给了你一个，那可不行。要什么，得跟爷爷说，爷爷还有几个钱。好，你自己把这钱送去……会送吧，这点儿事还会干吧？

小刚快要哭的样子接过钞票。

87.小吃店·店头

小刚从对面跑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刚把百元钞票递给那妇女。

妇女：爷爷说给你还钱来啦？

小刚点头。

那女人颇感奇怪地朝老人望着。

妇女：真是个奇怪的老头儿，给你，找的零钱。

小刚接过来就跑回去。

88.旅馆的小胡同

有几个穿着带铺徽的人。

89.客房

小刚吵吵嚷嚷地回来。

他一眼就看到妈妈在睡觉。

小刚：妈！

源造随后进来。

源造：小刚！

源造制止他吵醒民子，可是来不及了，民子已经醒来。

小刚兴奋地跟民子说话。

小刚：我们上动物园去了，有猴子、有大象、长颈鹿、大蛇……

民子：好，有象？……爷爷累个够受吧，跑了一天。

源造疲劳不堪地坐了下来。

源造：睡了一会儿？

民子：嗯，一个钟头。

小刚：早苗小妹呢？

民子和源造都低头不语。

90.通电车的大街

节日祭神的游行队伍边表演边走过去。

91.教堂

祭坛前放着裹着白布的早苗的小棺材。

上写“玛丽亚风间早苗”。

司祭作弥撒。

小刚从站在司祭身旁穿白衣服的圣子领圣餐。

六根蜡烛，火苗摇曳不定。

除精一一家之外，还有两三位素不相识的妇女也来作弥撒，葬礼是凄凉冷清的。

民子脸色苍白，表情麻木。

92.火葬场

一具棺材放在火化炉前，相当富裕的一家人给死者上最后一炷香。

穿着高贵袈裟的僧侣在诵经。

精一和面色苍白处于迷惘状态的民子，坐在离此不远的一间休息室里。

93.东北干线

字幕：东北干线

民子一家呆呆地坐在车厢里，民子的膝头放着早苗的骨灰盒。望着车窗外凄凉的薄暮景色。

过了一会儿天黑下来了，草木微黄，稀稀落落的人家，显得荒凉，甚至令人感到凄切。

纯粹是一幅东北地区的风景。

94.东北干线

夜里。

火车通过一个小站，车站上的灯光在窗外一掠而过，远远地抛在后面了。

乘客大多睡着了。

源造、精一、小刚都沉沉入睡，但每个人脸上都显现出疲劳不堪的祥子。

被太阳晒得满脸黝黑，似乎是青森县出生的两个农民，从傍晚就坐在以前那个职员曾经坐过的座位上。

他俩边喝啤酒边悄声长谈，听起来似乎是对政府调整稻谷生产办法十分不满。

民子无法睡着，把早苗的骨灰盒拿开，望着窗外暗夜的景色。

95.中国饭菜馆（回钇）

雨天。

二十五岁的精一来到店门前，他朝里面望了一眼。二十岁的民子在里边忙着干活，看见精一，立刻喜形于色。

96.后门（回忆）

这是那个中国饭菜馆后面狭窄而且东西胡乱堆放的小胡同。民子朝精一快地跑来。

97.联运船上（回忆）

甲板上寂无人声，只有精一和民子坐在这里。

两人一起大笑，抱在一起笨拙地接吻。

98.精一的家（回忆）

源造刚从煤矿上回来。正要去厨房，看到民子。民子恭恭敬敬地要行礼，一下把膝旁的茶杯碰倒，水撤在席铺上。她着了慌，急忙用手绢擦。源造看看她旁边的精一，不在得笑着向民子点点头。

99.教堂（回忆）

精一和民子举行婚礼。

神甫为他们祝福。合唱队唱圣歌。

源造坐在最前排，他站起来目送他俩走出教堂。

在他看来，这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100.东北干线（夜）

火车上。

民子沉浸在回忆之中。

东北小站上深夜寂静的灯光从窗外飞向后边。那两个东北口音的人，仍在悄声地谈个没完。

101.青森车站，青森——函馆联运船候船室

字幕：青森车站·青函联运船候船室

半夜。

许许多多去北海道的人坐在长椅上等待上船。

打瞌睡的、吃东西的、看杂志的、茫然静坐的……

来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

有的在小卖店买东西，有的吃面条。

精一一家坐在长椅上，又乏又困，精疲力尽地望着这副光景。

精一发现民子好象失神的样子。

好长时间一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商人气质的人物，看着手里拿的治晕船的药，突然和精一搭话。

晕船的：联运船也照样摇晃得厉害？

精一：啊，我这是头一回坐船哪。

晕船的：我真怕它摇晃，从小时候就这样，我现在就吃了两片，你吃不吃？……不要？……怎么办？索性再吃一片才行……（沉思）

精一：（对民子）吃一碗面条去吧，什么都不吃更晕船。

民子：我不饿。

精一：从昨天早晨起就没吃什么呀。

晕船的那人插话进来。

晕船的：还是先吃一点好。

精一：啊，不错。（感到有些厌烦）

晕船的：干脆我也吃一点去……对不起，请给照看一下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他站起来朝小卖店走去。

精一厌烦地望着他的背影。

102.联运船上

联运船离开了青森港。

海港的夜景。

船舱里的乘客已经安静下来。

船舱的一角，精一睡不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威士忌。

那位晕船的似乎要吐。

传来婴儿的哭声。

民子一骨碌坐起来。

她泪流满面，过了一会儿失声痛哭。

精一心情十分难过地喝酒。

民子：他爹……

精一：嗯？

民子：……我回去，回岛上去。

精一：……？

民子：为了什么？这都是为了什么？……他爹，为什么我们非到北海道来不可？

精一：你说些什么呀！……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不是说要走一起走么？起初我可是说一个人走的呀！你要是不说一起走，早苗就不会……就不会出这种……

民子：（哭着）真可怕……你是说怪我？都怪我？

源造：精一，你可要想想民子的心情……

精一：真罗唆！

源造：不是罗唆，你那些话就不象个男子汉说的！

精一：我说爹，你别插嘴好不好。爹，你为什么不留在老二那里？我从来也没说请你也一齐来。

源造：你要是觉得我讨厌，我现在就回岛上去。

民子：你跟爹这么说可太不对了，实在不象话！

源造：算啦！还这么糊里糊涂，今后怎么办？

精一：真讨厌！

精一发了火，吼了一声便跑出船舱。

103.甲板上

精一登上寂静无人的甲板，凭栏而立。

他两腮挂着泪珠，一任海风吹拂。

104.函馆港

黎明将至，函馆湾的天空泛白。轮船响着汽笛进入联运线。

字幕：一九七〇年四月十日到达北海道

105.函馆车站前

早晨的站前大街。

一家人带着行李衣物走来。

昨晚上的争执似乎各人都余忿未消，三个人都神色凄然。精一对民子说了几句话就走开了。

106.商店街

精一站在鞋铺的橱窗前，端详摆着的高腰靴子。

107.车站前食堂

精一挟着个纸包进来。

源造和民子正在吃早饭——面条，惊奇地看着他。

精一把东西放在桌上。

精一：买了高腰靴子！

他把另一纸包放在民子面前，就去了厕所。

民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件颜色鲜艳的大衣。

源造高兴地露出笑容。

源造：真漂亮。

民子不由得也笑逐颜开。

那位晕船的从厕所出来，又吃面条。民子看见他投以微笑。

108.室兰干线

字幕：室兰干线

火车上。

从车窗看到辽阔的北海道景色，比起东北地区显得明朗，甚至仿佛有些异国情调。这里此刻似乎不是姗姗来迟的春天、而是更近似冬日时景色。

明媚的北国阳光，照着一望无垠的石狩平原这一谷仓地带。

长途旅行，已经使小刚腻了，他只好在狭窄的走廊上来回跑跑。

精一在洗脸室刮胡子。

源造把气枕吹鼓起来垫在后脑勺上。

民子在梳头。

源造：岛上的樱花这两天可有个看头了。

民子：可不，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花开到八分的程度了。

一家人打开路上买的盒饭开始吃饭、喝酱汤。

民子可能是恢复了食欲，吃得很香。

火车经过狩胜岭之后，景色一变。雪地冰天，立刻进了银色世界。

一家不禁看呆了，心头又涌起新的不安：要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109.根室干线

字幕：根室干线

火车上。

三个类似娼妓的女人在玩纸牌。

XXXX

傍晚。精一疲劳过度，躺在座椅上睡着了。

他对面的座席上，那三个象娼妓的人围着民子悄悄谈话。

一个长崎出生的女人搂着民子捧着的早苗的骨灰盒，深深长叹。

长崎女人：……太遗憾了……你心里多难过啊。

民子点头，不由得热泪滚滚。

长崎女人：我的孩子也死了……那时我在佐世保做生意……活着的时候老爱哭，可费事了，真磨人。总觉得要是没他多清净……可是死了变成骨灰盒了你猜怎么样，就觉得我把他杀了的一般难过……（她忽然鼻酸声咽）

这时民子回想起：归途中蹲在陆桥下抱着早苗的骨灰盒痛哭。

110.根室干线·列车里

长崎女人：你们家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狠心非到北海道来不可？从那暧和的长崎到……我五年没回家了，我也有该回去探望的人……我真想回去，等什么时候回去一趟……

那女人不停地用手绢边擦眼泪边哭。

民子以及长崎女人的两位伙伴都泪眼通红，沉默不语。

精一醒来，听到她们的谈话，扭过脸去望着暮色苍茫的窗外。

窗外是暮色已浓的寒村景色。

车快到钏路了。

111.标津线·车内（夜）

字幕：标津线

车里升着煤炉，炉火熊熊。

车里没有几个乘客，一家开始穿上高腰靴子。

但人们的心头是沉重的。

112.中标津车站前

一家人在这最边远而冷冷清清的小站下了火车。

字幕：北海道厅根室支厅中标津车站。

大雪纷纷的车站前，没有一个人前来接他们。

民子：亮太这老兄是怎么的啦？

大家忐忑不安，东张西望。这时，一辆吉普开到他们跟前。素不相识的司机探头发向。

司机：是风见先生吧？

113.夜里的根钏原野

吉普在没有一个路灯的暗夜中飞驰。

笔直的道路，车的前灯照出很远。

司机：听说你们是从九州来……这么远的路程，够累的了吧？

精一有气无力地含含糊糊回答了他。

司机：那边樱花早就开了。

人们只顾呆呆地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大道。

114.亮太的家·外面

道路泥泞，吉普加大油门开到四邻无靠的一家门前停下。

亮太非常热情地从牛棚跑过来，笑脸相迎。

亮太：太受累了。

司机：道太泞，不好走。

亮太上前打开车门。

亮太：太好啦，太好啦。牛要临产，我没能去接你们，对不起！

亮太往家里让他们。

亮太：好，请吧，请吧！爷爷一定累坏了吧？

115.亮太家里

室内灯光通明。

亮太的妻子美佐绪和女儿们赶快出来迎接。

亮太提着东西和大家一起进来。

亮太：好，请吧，请……喂，美佐绪，爷爷也来啦。

美佐绪：啊……太好啦，多远哪……请吧！

亮太：精一，你干嘛还不往里边请。精一太太快请，怎么啦？

一家人站在狭窄的门厅处——精一背着小刚，民子、源造似乎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仿佛忘了此刻到了哪里一般，站在那里木然不动。

亮太：喂，精一，你倒是怎么啦！太太！到家啦！

这时亮太发现自己抱着的是骨灰盒。

亮太：这是怎么回事？

民子：是早苗！

亮太：哎呀！

他大吃一惊。

亮太的话还未说出口，民子就支持不住摇摇晃晃，丧魂失魄似地颓然坐下。

116.亮太家的一间屋子

民子突然醒来。

外边的亮光从防雨窗的缝隙照进黑洞洞的卧室。

她旁边如床铺没有人。

只听得外边有咚咚地移动什么东西的声音。

牛的叫声。

小刚等等孩子们嘁嘁喳喳的说话声。

民子看了看睡着的精一的手表，然后招呼他。

民子：他爹，他爹！

她站起拉开窗帘。

窗外，亮太在洗小牛。

亮太：早上好！

117.亮太的家·外面

民子畏光羞怯似地走出来。——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展现在眼前的是残雪未消的大平原，丘陵起伏舒缓，一望无际。

三角形屋顶的农家和筒形粮仓散在各处。更远处则是阿寒山白雪皑皑的群峰。

穿着劳动服的亮太在牛棚里笑着打招呼。

亮太：睡得好么？

民子：可不，睡得死死的。

小刚和亮太的女儿们在附近蹦蹦跳跳玩得很起劲。

118.岗地

民子和精一为周围的景色惊呆了。

精一：民子……

民子：嗯？

精一：我们到了个很难对付的地方……

两人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119.精一的新家前面

车到了，亮太和精一全家下了车。亮太向昨晚开车那司机道了谢之后，就领着精一他们登上一条坡道。岗顶上是孤零零的一所小房子。

亮太：小刚，这就是你的家呀。

120.家里

一家人呼啦啦地进来。屋子荒废日久，相当狼藉。亮太放下东西，边打扫边说话。小刚则撒欢奔跑。

亮太：从前住在这儿的那个人，去年年底弃农而去，所以，这个房子暂且归会所使用。虽然有许多地方坏了，你慢慢修修补补呗。你木匠活不是挺棒么？……眼下虽然寒酸些，可是比起伊王岛上我那家还宽绰多着呢，那时候有这么宽绰的家，一定令人吃惊。

精一：啊……

他没办法，只好这样回答。

民子转眼不见公公，颇感奇怪。

大家向窗外望去。

源造用一把旧镐头在翻地。

民子：爷爷，可别勉强啊，不然腰又疼啦。

源造：哪里，今后我还要大干一番哪。

亮太：小心点哪，地还冻着，挺硬呢。

源造：唉，冻点怕啥。

他使个大劲一镐刨下去，可是却拔不下来了。

他奋力拔镐，一下脱手，跌了个狗吃屎。

源造很难为情。

民子、精一不由得笑了。

121.亮太的家·夜里

亮太尽力而为地做了一桌菜。亮太全家，精一全家，除此之外还有几位附近的人，举行家宴。

青森县出生的一位唱了《十三座砂山》。

男的和男的坐在一起，女的和女的坐在一起，大家围着火锅，谈笑风生。

XXX

大家鼓掌。

喝得面红耳赤的源造站起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源造：那我就唱个从前的煤矿工人的歌吧……高兴……今晚上可真高兴。

他边唱边比比划划。可以看出，他的确是高兴的。

122.精一的新家

夜深了。

外面的风很大。

防雨窗给刮得巴哒巴哒直响。

精一在说梦话。

精一：民子，你这人靠不住，你懂么？酒还有哪！

民子给精一盖好被子，让他睡好。

她边揉眼睛边开电灯，然后把睡觉打跟斗的小刚摇醒。

民子：小刚……到我这儿来睡，爷爷累乏了……

她把小刚扶起，把爷爷的手放进被子。

这时她发现源造脸色苍白得厉害。

民子：爷爷……爷爷……

民子大吃一惊，赶紧摇他。

民子：爷爷……

但是源造不醒——已经永远不能醒了。

民子吓呆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源造的脸。

外面的风更大了。

可能是因为旅途劳顿精神紧张，精一酣睡不醒。

民子坐着一动不动，横扫根钏原野的强风怒吼，震撼着农家和畜栏。

123.根钏原野

离亮太和精一住处不远的一个小小丘陵上，埋葬了源造。

从附近小镇请来的神甫作完了埋葬前的祷告。

送葬的有精一全家，亮太全家。此外就是附近的四五个人。葬礼是简单的。

精一向大家致谢。

精一：今天各位百忙之中前来给我父亲送葬，我谢谢大家。我父亲辛苦了一辈子，死后得到大家温暧的关怀，他一定含笑瞑目。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谢谢大家。

司祭把锹递给精一。

坑里的棺木是粗糙简陋的，精一填土。民子抽泣不已。

继精一和民子之后，送葬的人们纷纷填土。

晚霞映红了西天。

124.精一的家

精一蹲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电灯已熄，徒具形式的祭坛，只有蜡烛倒显得明亮。民子搂着小刚躺在铺上，小刚已经睡着，民子直着眼晴望着精一那被悲痛与惶恐不安折磨得憔悴已极的半边脸。

一点响声也没有，这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夜晚。

精一声音嘶哑十分痛苦对民子倾诉肺腑。

精一：民子……我实在是个笨蛋……我为什么干这种傻事？……为什么下这份自找苦吃的决心。

他痛心之至，咬牙忍着呜咽。

民子慢慢地爬到精一跟前，亲切地安慰他。

民子：他爹，不要哭……你要是哭哭啼啼地，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别哭啦……

精一：……

民子：今天亮太说过了……到了六月，春天就到了……春天一到，这一带就全成了绿的，花也开了，牛能饱饱地吃上青草，奶就多得不得了……到了那时候，住在这地方的人就象苏醒过来，心情上就象和这大地一齐苏醒了。这时候，谁都想今年大干一番……呶，他爹，你应该高高兴兴地等待这个时候到来呀……

精一紧紧拥抱着民子。

民子的脸贴在精一的胸前，仿佛自言自语。

民子：还有两个月就到六月了……六月到来之前……

屋子里没有灯，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祭坛上的蜡烛快点完了，火苗摇摇曳曳。

（溶出）

125.根钏原野

此刻是北海道的春天。

字幕：一九七〇年六月 根钏原野

辽阔无涯的牧草地，现在已经完全是一片新绿。开始放牧了，牛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

花开了，树也抽枝发叶，葱茏苍翠。民子走出和两月之前面貌迥然不同的住房。尽管劳动服是补丁摞补丁的，但是干干净净，非常合身。她皮肤晒黑，但脸庞红润，已经是一个出色的农家主妇了。

民子开着拖拉机，经过立着源造和早苗墓碑的墓地，工夫不大来到亮太家门前。

民子和小刚跳下来，朝牛棚跑去。

刚生下的小牛正要站起。

民子仔细地看着它。

小牛拼命想站起。

民子十分兴奋地看着它。

小牛终于站起来了。

126.丘陵牧场

民子出现在高地的棱形线上，急匆匆地跑来。

民子：他爹！生啦！他爹，母牛生了！

精一和亮太正在打草。割草机的响声特别大，精一根本听不见民子的喊声。

XXXX

民子仔细地跟精一叙说小牛下崽时的情况。

民子的画外音：伊王岛的诸位乡亲们，别后大家很好吗？时光真快，离开大家转眼已经两个多月了。漫长的冬天好不容易过去，刚刚不用生火炉，樱花、蒲公英、杜鹃，龙胆就一下子开放了。简直就象春天夏天一齐来了一般，所以人也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我们家成了有4头牛的人家了，因为亮太早就说好，如果生的牛犊是母的就给我们，这个小母牛是今天生下来的。

民子还在热情百倍地向精一叙说小牛犊出生的情况。

民子、精二、亮太、小刚上了拖拉机。

民子：亮太，人和牛一起到我家来呀。

亮太：啊。

拖拉机刚刚开出立刻又停下。

亮太：喂，你们刚才是不是说牛的事儿？

精一：已经生了。

亮太：啊？

精一：已经生啦！

精一不好意思地向他大声喊。

亮太：生牛犊啦……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是用这拖拉机摇摇晃晃地运它也不行啊。喂，民子你坐到助手座位上来。你可别笑话我开的不好。

亮太让民子从车台上下来，坐到里边的助手座位上，然后开走。

亮太：有个结实老婆的精一可真让人羡慕啊。

精一：你说些什么呀。这时候就是天主教徒，心里也难过呀。

亮太哈哈大笑。

精一：笑什么，浑蛋！

民子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看车台上的父子俩。

民子：什么，方才你笑什么？

亮太：没事儿，没事儿。

拖拉机载着他们四个人，在根钏的千里绿野中跑去。

（全剧终）

注释：

注1：万国博览会，简称“万博”，民子误听为“阪博”，即大阪博览会，因两个字句的简称发音大致相同，所以源造也以讹传讹地说成大阪博览会。——译注

注2：该演员扮演的角色。——译注

注3：日本旅馆、饭馆的房间多有并不编号码而按古老传统定一高雅名称的，“萩宝”即为一例。——译注

李正伦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