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西班牙电影剧本—维里吉安娜

Viridiana (1961)

编剧:路易斯·布努埃尔

在亨德尔(注1)《阿利露亚》的乐曲伴奏下,片头字幕在银幕上交替。当最初几个镜头一出现,音乐便停止。
修道院的院落。白天。
全景:院子和有顶走廊。镜头揺至一群修女,维里吉安娜也在其中。
一队男孩两个一排地穿过院子,带队的是几个修女。
一个神甫从旁边经过。
修女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修道院脘长走近。
院长:“维里吉安娜姑娘!”
一个见习修女离开同伴,朝院长走来。这就是维里吉安娜。
维里吉安娜:“是,嬷嬷……”
院长:“我刚接到您叔父的一封信,他不能前来参加您的落发仪式。”
维里吉安娜(无动于衷):“好的,嬷嬷……
院长(维里吉安娜的语调使她很奇怪):“您好象并不因此感到难过。”
她们沿着长廊漫步。
维里吉安娜:“我很本就不认识他……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好多年以前。我甚至记不清他是什么模样了。”
院长:“他请您到他家去作客。”
维里吉安娜:“我不想离开修道院,嬷嬷。”
她以为她的话会得到赞许。
院长:“看来,您叔叔身体欠安;他是您唯一的亲属。在您修身起誓之前,应该先去跟他告别。以后你们未必再有机会见面呢。”
她俩止步,对面而立。
维里吉安娜:“您为什么认为我必须到他家去呢?您知道他从来也不关心我的。”
院长:“他承担您的教育费用,资助过您,而现在又给您送来了妆奁。这难道还不够吗?”
维里吉安娜十分懊丧,转念沉思。两人继续在院子里散步。
维里吉安娜:“我本来想永远摆脱凡尘俗世,再也不过凡人的生活了。但既然是您院长的吩咐……”
院长:“再过几天就要落发了,所以,您就明天动身吧……”
两人迎面站着,维里吉安娜脸色忧郁。
院长:“路上用的东西都放在您的修身室思。您要尽量待他亲热些……”
院长微微一笑,离去。维里吉安娜望着她的背影,显得很窘迫。
唐·海麦的庄园。花园。白天。
只看见小姑娘赤着的一双脏脚。两只小脚在跳绳,忽而前后,忽而左右,忽而又交叉,跳出一幅幅有趣的图案。接着,小姑娘用单足跳,一会儿右脚,一会儿左脚。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出现一双男人的脚。这是唐·海麦走过来,他颇为欣赏小姑娘灵巧的步法。
小姑娘气喘吁吁,乌黑的头发松散蓬乱,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由于用力,小姑娘咬着下嘴唇。唐·海麦走到她跟前。这时候,传来叮当叮当的声音,有辆轻便马车驶来。小姑娘不跳了,朝马车的方向望去。
唐·海麦:“丽达,今天别跳了。你喜欢这根绳子吗?”
丽达:“挺喜欢。这根绳子可好跳了,它有两个手把。”
唐·海麦:“去吧,去吧!去玩吧!”
小姑娘把绳子交给唐·海麦,他把它挂在一棵大树干的钉子上。然后,他朝驶来的马车走去。
维里吉安娜下车。车夫把她的手提箱放在地上。
丽达和刚从屋里出来的拉蒙娜走到维里吉安娜跟前。
丽达:“您好。”
维里吉安娜:“你好。”
拉蒙娜:“小姐,欢迎您光临。我是拉蒙娜,唐·海麦老爷的仆人。”
维里吉安娜:“啊,见到你很高兴。”
唐·海麦(走近):“维里吉安娜!”
维里吉安娜向拉蒙娜致歉,便朝唐·海麦走去。两人好奇地望着对方。维里吉安娜脸上露出了好奇心,在此种场合下是很自然的,但从唐·海麦脸上看来,他对她怀有更大的兴趣。
维里吉安娜:“叔叔,您好?”
唐·海麦:“好,好。汽车误点了,是么?路上好吗?”
维里吉安娜:“很好……这儿真美啊,叔叔!又多么安静啊。”
唐·海麦:“你会觉得你并没有离开修道院。”
在他们两人的态度中,全然缺乏真挚的热情,但唐·海麦脸上的表情表明他对侄女的兴趣越来越大。
花园。白天。
画面里是唐·海麦和维里吉安娜的脚,两人并行。有时慢悠悠地走,有时稍停片刻,人们边走边谈时经常如此的。起初只听见他俩的声音,后来能看清两人的全身。
唐·海麦:“那么……你打算在这儿住几天?”
维里吉安娜:“不会久的,叔叔,我只请了几天假。”
唐·海麦:“请假很困难吗?”
维里吉安娜:“不,是院长命令我来的……”
唐·海麦停步,面有愠色。
唐·海麦:“你居然那样不愿意见我……以至于非要命令不可……”
维里吉安娜(微笑,真诚地):“说实话,我是不太想来的。我不会说谎,叔叔……我对您很尊敬,也很感谢您。因为我在物质上全靠您,但其他方面……”
唐·海麦.(阴郁地):“没有一点感情……”
维里吉安娜:“没有。”
他们重又启步。姑娘的坦率使他又惊奇又高兴。
唐·海麦:“你说得对。孤独使我成了个自私自利的人……你我之间接触太少了,我现在感到很遗憾。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维里吉安娜(声调平和,无动于衷):“是的,太晚了。”
他们从树荫下走过,这是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远处是一片未垦种的田野。
维里吉安娜:“叔叔,您的地全都荒芜了。”
唐·海麦:“是的,已经有二十年了,这里长满野草。屋内也是这样。,除了底层,到处都长满了蜘蛛网……我很少出门。”
透过浓密的枝叶,传来丽达的声音:
“这话是真的。他一走出来,就叫我跳绳。”
维里吉安娜很吃惊,朝传来话声的方向望去。
树叶中间出现丽达的小脑袋。
唐·海麦:“过来,小饭桶!”
维里吉安娜:“这是谁?”
唐·海麦:“是我女仆拉蒙娜的女儿。她真成了个野孩子。”
维里吉安娜:“到这儿来。”
小姑娘转眼又消失在树叶丛中。维里吉安娜赶过唐·海麦,朝前走了几步。
唐·海麦:“你真象你的婶母呵!……走起路来也象她。”
维里吉安娜:“我知道,叔叔。您早已对我说过了。”
唐·海麦:“真奇怪……连声音都一棋一样。”
他们在林荫道上趑走越远。
客厅。晚上。
唐·海麦在弹风琴。可以看到他的双手在键盘上来回移动,双脚踩在踏板上。
埃尔维拉太太的卧室。
维里吉安娜脱下衣服和裙子,坐在床沿上,开始脱黑长袜。灯光照在她的两条腿上,皮肤白皙,线条完美。
客厅。
唐·海麦还在弹琴。从他的脸色看来,是那么全神贯注,心醉神怡。
走廊。
维里吉安娜的卧室门口,仆人拉蒙娜刚走开几步,又停下,她踌躇片刻,重新又转回来,从锁孔里张望。客厅里传来琴声。
客厅。
唐·海麦依旧沉醉在音乐中。拉蒙娜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她站在主人身旁,注视他的手指。主人的手指在琴健上奏出一连串和声。
拉蒙娜(轻声地):“她把被褥铺在地上,先生!”
唐·海麦没有同答,继续弹奏。
拉蒙娜:“她那手提箱里有个带刺的东西。那件睡衣是粗麻布做的……说不定会把她的皮肉擦破的……瞧她细皮嫩肉的……”
唐·海麦仿佛才听见她的话。
唐·海麦(继续弹琴,却心不在焉地):“走吧,走吧!你可以走了……”
拉蒙娜:“是,先生!晚安。”
唐·海麦继续弹琴。
埃尔维拉太太的卧室。
一个制作粗糙的耶稣木十字架,四周尽是荆冠、小锤、钉子、海绵……这些东西零乱地放在枕头和地板上……
维里吉安娜裹着长睡衣跪在这些东西前面。她正在做祷告。
牲畜棚。
一只男人的手正在挤牛奶。这是那天赶车接维里吉安娜的老仆人。小丽达爬上拴母牛的横木。维里吉安娜走过来。
维里吉安娜:“您好,蒙乔。”
蒙乔(有礼貌地):“您好,小姐。”
维里吉安娜:“你好,丽达。我们今天将会怎样?”
丽达:“今天?……很好。”
维里吉安娜(对仆人):“给我倒杯牛奶,您不费事么?”
蒙乔:“这就来,小姐。”
维里吉安娜(兴致勃勃地观察起他挤奶的动作来,然后从自己手里提的篮子里拿出一只玻璃杯,递给蒙乔。蒙乔给她斟满一杯。):“挤奶很难吗?”
仆人惊奇地望着她,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提出这样思蠢的问题。他将玻璃杯递给她,回答:“不,不难,您自己来试试……”
这一建议使维里吉安娜很高兴,然而她回绝了。
维里吉安娜:“看您说的……我不会呀……”
蒙乔:“坐,请坐吧。”(挤给她看。)
维里吉安娜还是犹豫不决,最后终于拿定注意,坐到蒙乔让给她的方凳上。她怯生生的,动作迟钝,刚触到乳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全身充满了莫名的羞涩。稍缓,她还是动手挤了。显然,这时她感觉很不自在。丽达对她笨拙的动作不屑一顾。由于没挤出奶,仆人又挤了一遍给姑娘看,并且把着手教她。
“挤起来劲要大点……”
丽达:“使劲挤!……”
蒙乔:“你这小淘气,少噜嗦!(对维里吉安娜)再挤重点,小姐,别怕。”
丽达:'“这活儿唐·海麦干得可好哩……”
荣乔(对丽达):“行啦……滚开……”
丽达:“我不……”
蒙乔(对丽达):“你把这几个桶拿走吧……尽在脚边碍事……(对维里吉安娜)您别害怕,小姐……要不,我扶住您的手……对,挤吧……”
维里吉安娜(懊丧地):“不……不会,我不行……”
仆人困惑地瞅她。
“我觉得干这个不很……”
没等他说完,维里吉安娜已经朝丽达走去。
牲畜棚尽头,另有一个仆人在垛干草。
丽达:“我看到过你只穿一件衬衣!”
维里吉安娜生气地看她一眼。
“什么?你说的话是真的?”
丽达:“是的,是真的,看到过,我是看到过的!”
蒙乔:“别听她的,她老是扯谎。”
丽达很气愤,对老头嚷道:
“不,我是看见的么!不,是亲眼看见的!她穿衣服的时候,头上还掉下几个发卡子呢。她从地板上把它们捡起来呢!”
维里吉安娜明白丽达说的确是实话。她把小姑娘抱起来,生气地问:
“你从哪儿看见的?”
丽达:“从凉台上。”
维里吉安娜:“偷看别人是很不好的,你不应当这样做。”
蒙乔不快地摇摇头。
最后,维里吉安娜笑着对丽达说:
“我要到鸡棚去,跟我一起去好吗?”
丽达不高兴地做了个鬼脸,跳过横木跑了。
维里吉安娜向仆人道谢,接过杯子把牛奶喝了。
鸡舍。白天。
维里吉安娜一双白嫩的手,在篮子里捡鸡蛋。
“早晨好,维里吉安娜。”唐·海麦的声音。
维里吉安娜:“早晨好,叔叔。今天您起得真早!”
唐·海麦(出现身影):“我想跟你多待一些时间。”
维里吉安娜:“我今天给您做了个小蛋糕,可好吃了。”
唐·海麦:“噢,你真能疼我。我简直不知道,如果我还是一个人的话,我该怎么办。”
维里吉安娜:“您的单身是因为您自己愿意的……”
唐·海麦:“你这是指什么?”
维里吉安娜:“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唐·海麦:“你一点都不相信我?你说……”
维里吉安娜(踌躇片刻):“好吧,我说,我的性格就爱直言不讳。”
她走近唐·海麦,盯着他的眼睛。
维里吉安娜:“你有个儿子,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使唐·海麦感到意外,一时他竟说不出话来。
唐·海麦:“你从哪儿听说的?”
维里吉安娜:“我母亲说的。许多年前我曾听她提起过。这么说,是真的罗?”
唐·海麦:“对,是的。”
维里吉安娜:“您从来没见到过他?”
唐·海麦:“没见过。”
维里吉安娜:“可是,怎么能这样呢?”
唐·海麦:“一个人干蠢事,有时是出于无知,有时是因为……”
维里吉安娜:“因为卑鄙。”
唐·海麦:“可是……你知道什么是生活?不,你不会明白这些的。”
维里吉安娜(有点担心,来回踱步):“可是我明白,您本应该把这孩子留在身边。”
维里吉安娜脸色肃穆。唐·海安忐忑不安。他脸有愧色地走近维里吉安娜。
唐·海麦:“孩子的母亲要把他带走。这个女人出身平凡、娘家很穷。那时候,我很敬爱你婶母,害怕一旦被她知道,会失去她的。所以我就什么也没说。”
唐·海麦一个劲儿盯着停在饮水木桶边上的蜜蜂。他默认了这一切。
维里吉安娜:“那么,这个不幸的孩子呢?”
唐·海麦:“不用担心,有人照顾他的。”
沉默。维里吉安娜提起篮子。唐·海麦目不转睛地看着蜜蜂,它还停在木桶边上。
唐·海麦:“你也许觉得我是个怪人。”
维里吉安娜:“不,叔叔。但是这么安排生活,是很不幸的……”
密蜂落入水中,它拼命挣扎,企图摆脱绝境。唐·海麦将一片小草放入水中,让蜜蜂爬到草上。
唐·海麦:“可怜虫,差点没淹死!”
客厅。夜。
挂钟的时针指着两点。留声机放出很响的音乐(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第四乐章的一段合唱),淹没了有节奏的打钟声。
壁炉里的火苗欢快地跳动,照亮了空荡荡的客厅。
客厅尽头是唐·海麦卧室的门。
唐·海麦的卧室。夜。
唐·海麦跪在一只雕花木箱前;箱盖打开。
他全神贯注地细看一件保存得很好的结婚礼服,从它那过时的式样看来,这是已故的埃尔维拉夫人的。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件件新娘用的服饰:有头纱、紧身、香橙花环、缎子鞋、白丝袜等。有的东西他瞧得很仔细,有的东西几乎连看也不看。老头儿很激动,他如痴似醉地吮吸着衣箱内散发的气息。接着,他甩掉自己脚上的拖鞋,把一双女式缎子鞋套在脚上。然后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有细带子的紧身衣。
第九交响乐雄壮的合唱声。
唐·海麦费力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紧身衣,定到镜子前。他把紧身衣绷在自己的衣服外面,顾盼镜中的身影。镜子里是唐·海麦的胸部和面孔。壁炉里火苗正旺,映出的人影也在舞动。
突然,唐·海麦听到有人声,他惊得一跳,马上脱下紧身衣,藏在背后,随即朝房门走去。
唐·海麦(打开一条门缝,紧张地):“是谁?”
他发现维里吉安娜近在咫尺。她光着脚,套一件长睡衣,肩披羊毛披肩。看来,她并未发觉她叔叔在背后盯着她,径直朝客厅走去。她手提一只小篮子,里面放着几股毛线和一件刚开始编结的织物。
唐·海麦一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
客厅。深夜。
维里吉安娜走到壁炉跟前,坐在一把安乐椅上。她两眼睁得大大的,但脸上的表情淡漠呆板,犹如一尊石雕。
唐·海麦也走进客厅,他不无恐惧地注视着姑娘的动静。他站到她面前,终于弄明白,维里吉安娜原来是在梦游。他竭力不发出一点声晌,仔细打量着。
维里吉安娜刚坐到安乐椅上,不料给睡衣的底襟绊了一下,露出了大腿。
唐·海麦十分亢奋,目不转睛盯住她那一动不动的白净大腿,实在无法把视线挪开。
维里吉安娜从篮子里拿出编结针、几卷毛线和针线包,把它们统统投入壁炉。她的动作是无意识的,但异常准确。当她向壁炉探身时,她的大腿赤裸裸地露出来了。
唐·海麦不禁合上眼睛,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他多么希望见到身旁有这样一位妙龄女郎,她使他十分眷恋,却又不敢把她搂在怀里。
他睁开眼睛。看来,有了一个主意。
他不安地看到维里吉安娜跪在壁炉前,将灰烬一把把捧入篮子,然后慢悠悠地走向唐·海麦的卧室。
唐·海麦目睹这一切,惊愕不已,他犹豫片刻,又跟她走去。
唐·海麦的卧室。深夜。
维里吉安娜慢慢地朝唐·海麦的床走去。她走到床前站定,把篮里的灰烬撒在床单上。动作从容不迫。
维里吉安娜的行为使唐·海麦又惊又怕。
维里吉安娜手提篮子经过唐·海麦身旁的时候,轻轻碰了他一下,但她依然睁着眼睛,目光暗淡,一双光脚在地板上轻快地挪动。唐·海麦目送维里吉安娜走出房间后,便来到床前,望见这一堆灰烬,神情颓然。
走廊。深夜。
唐·海麦从门口望着维里吉安娜走进埃尔维拉太太的房间。门慢慢地关上。只听见插上门栓时不大的响声。
唐·海麦的房间。早晨。
透过凉台的窗户,能看到一大片树木,在蔚蓝色的晴空映衬下,显得分外苍郁。
拉蒙娜跪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唐·海麦床边的地板。
唐·海麦的声音:“她起床了?”
拉蒙娜:“早起床了。”
她站起身,留心主人的脸色。他正坐在床上吃早饭。她又说:“她吩咐我给她收拾东西……”
拉蒙娜的话使唐·海麦一震。
唐·海麦:“这是她在这幢屋子里的最后一天啦!她要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啦。”
拉蒙娜(擦书架上的灰):“您为什么不留她多住几天呢?”
唐·海麦(怏怏不乐):“我已经请过她,可她连听都不愿听。这忘恩负义的!有时我真想揍她……我一跟她谈到修道院,她就象块石头。”
唐·海麦紧蹙双盾,沉思片刻。然后用衷求的口吻喊道:“拉蒙娜!”
拉蒙娜放下手中的活,瞅着主人。
唐·海麦(敲敲床沿):“到这儿来。”
女仆放下抹布,胆怯地凑到床前。
唐·海麦:“坐下!我需要你的帮助。”
拉蒙娜:“您吩咐吧,先生。”
唐·海麦:“坐下:你坐下啊!”
她还是不敢坐。唐·海麦抓住她的手,硬拉她坐下。
唐·海麦(和颜悦色地):“你很尊敬我,是吗?……”
拉蒙娜:“那还用说,先生。我如果不尊敬您,我真是忘恩负义的了。在我生活没着落的时候,您把我和我女儿留下来。”
唐·海麦:“行了,行了,这些事不用再提了。你说,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拉蒙娜:“您吩咐我干啥,我就干啥,先生。”
显然,唐·海麦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但是他想在说出来以前,先摸清底细。
唐·海麦:“拉蒙娜,你为什么不跟她谈谈呢?女人比男人机灵。女人总是能够想出办法来的,你也动动脑筋,只要能叫她再住两三天。”
他又抓住拉蒙娜的手抚摸着。
女仆坐在床沿上,只能看见她半个身影。
唐·海麦:“拉蒙娜,你是好人!去跟她说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要讲条件的人。不过,我保证,要是你能说服她留下,我是忘不了你和你女儿的。”
拉蒙娜:“可我能跟她说什么呢,先生。难道她会听一个仆人的话……”
唐·海麦(神经质地捏着双手):“对,你说得对。但必须得有个办法。”
他还是下不了决心说出他的打算来。
拉蒙娜:“还是您自己想想办法吧,您比我聪明,我一心一意愿为您效劳。”
唐·海麦将信将疑,瞥了拉蒙娜一眼,然后语无伦次地说:“把那个小柜打开,上面一格有个没瓶贴的小瓶子,里面装着几粒白药片。”
小柜的门半开着,里面有各种东西,其中有几只小瓶子。
拉蒙娜把门拉开,拿出一个瓶子。
拉蒙娜(回身面朝唐·海麦):“是这个么,先生?”
唐·海麦点了点头。
唐·海麦:“好,把它放在这儿。现在你去干自己的事吧,你该做什么,我回头再告诉你。”
拉蒙娜出去。唐·海麦拿起托盘放在床边小桌上;这托盘是给他端早餐用的。然后从床上下来穿好拖鞋,走到窗口,望着花园。
花园。早晨。
从唐·海麦卧室的窗口可以看到丽达在跳绳。维里吉安娜站在一旁。小姑娘停下。她们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维里吉安娜接过绳子,两人一起跳起来,配合得非常默契。
唐·海麦的卧室。早晨。
唐·海麦目睹这一幕,眼中露出和悦的神色。
维里吉安娜和丽达仍在跳绳。
客厅。白天。
一双女人的手在削橙子,削下来的橙子皮卷成螺旋形。
这是维里吉安娜在削皮,动作熟练。她把橙囊放在盘子里,递到唐·海麦面前。
小圆桌上杯盘狼藉,显然是刚用过餐。
唐·海麦背靠壁炉坐着,在清理烟斗。然后把烟斗放到一旁,赞赏地细看螺旋形的橙子皮。
唐·海麦:“我从来就削不成这样的。缺乏耐心呗。”
维里吉安娜站在炉边,望着火苗出神。然后她转身走近唐·海麦。她的动作和眼神都流露出不解与无措。
维里吉安娜:“您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唐·海麦吃着橙子。
唐·海麦:“据说,这很危险。”
昨晚的事使维里吉安娜很不好意思,她尽量装出对这件事不在意的样子。
维里吉安娜(肯定地):“不见得。我最近一次梦游时,人家打了我几个耳光,把我弄醒了。你看,我不也好好的活着么?”
姑娘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
维里吉安娜:“我觉得很不安,弄了您一床灰。”
唐·海麦(依然吃得津津有味):“你有什么不安的?你干了这件怪事,或者别的什么事,还不是一样的吗?梦游的人反正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维里吉安娜依旧惴惴不安,直摇头。
维里吉安娜:“灰烬象征忏悔和死亡。”
唐·海麦(笑起来):“这么说,你要忏悔罗,因为你快要落发入院了,而我是要死的,因为我比你大得多。”
维里吉安娜坐在椅子上。拉蒙娜进来,在唐·海麦面前放上一杯咖啡。
唐·海麦:“明天如果你不反对,我送你去车站。”
维里吉安娜:“谢谢叔叔。”
唐·海麦仔细看看烟斗,便装上烟丝。
唐·海麦:“今天晚上告别时,我要搞得特别点。”
维里吉安娜:“随您的便吧,叔叔……”
唐·海麦递给维里吉安娜一瓣橙子,脸色显得特别忧郁,说道:“我想求你帮我做件事……是一件小事,但对于我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
维里吉安娜(微微笑着):“今天我什么事也不能拒绝您。”
唐·海麦深感意外,非常得意。他起身走近维里吉安娜。
唐·海麦:“这么说,无论我求你什么,你都能做到?”
维里吉安娜安然地吃下唐·海麦给她的那瓣橙子。
“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说吧。”
唐·海麦感激地望着她。但他顿时被羞愧的情绪攫住了。
“等等……这总是件蠢事!”他腼腆地笑道:“我总不好意思求你。”
唐·海麦喝了一口咖啡,重又抽烟。他摇摇头,似乎对自己深表赞许。
花园。入夜。
在月光下,隐现出整幢房子的轮廓。只有两个房间还亮着灯光,其窗户在暮色中显得很明亮。随后,埃尔维拉太太卧室里的灯光渐渐移去,好象是有人提灯离开那个房间。远处传来狗吠声。
走廊。夜。
维里吉安娜从埃尔维拉太太卧室出来。她穿着结婚礼服,就是唐·海麦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那件。姑娘手里拿一支点着的烛台,她的模样象上祭坛时那样华丽而壮重。看来,维里吉安娜心中对所演的角色不很满意,尽管发生的一切使她觉得有点滑稽可笑。
拉蒙娜跟在她身后,提着拖地的长长后襟。两人朝客厅迈去。
客厅。晚上。
唐·海麦朝门口望去:雍容华贵的维里吉安娜正从门外进来。他十分激动,甚至挪不开步子。随后,还是朝维里吉安娜走了过去,从她手中接过烛台,十分赞赏地望着她。拉蒙娜放下手中的后襟,从镜头内消失了。
唐·海麦(很温和地):“多奇怪!起初我请你帮我的忙,你拒绝了,还差点生气呢。而现在,你又突然决定赐与我这一欢乐。真是万分感谢你。”
维里吉安娜(非常不自在):“我不喜欢化装舞会。但是,如您所见,我还是照你那奇怪的念头做了。”
唐·海麦放下维里吉安娜的手。
唐·海麦(满脸愁容):“这不是化装舞会,我的念头也并不奇怪。”沉默片刻后,他又接着说:“现在,我告诉你一件事,知道这件事的人廖廖无几。”
他在屋里走了几步,下意识地搓搓手,又站停瞅着维里吉安娜。
“你婶母在我们结婚的那一天死于心力衰竭。她就是穿这身衣服倒在我怀里的。你长得真象她……”
他朝近身的一张小桌走去,把烛台放在桌上。两眼盯着维里吉安娜,继续说道:
“也许,你认为我神经不正常。”
维里吉安娜:“不,叔叔。现在我能使您愉快,我很高兴。因为跟我过去对您的印象相反,我觉得您很善良。”
维里吉安娜扶正头纱。
唐·海麦又朝另一张桌子走去,拉蒙娜正在那里忙着摆晚饭;点起酒精灯。
“你不知道啊……我年轻的时候,有过远大的抱负。我想当个大人物,为人们做事……做出一些足以证明我热爱人类的事情。可是,我一开始做具体的事儿,我就担忧起来人家会不会笑话我。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所以又重新缩了回来。”
维里吉安娜:“这不是胆怯吗?”
唐·海麦不觉一震,他挺起身子,在屋里来回踱步。
唐·海麦:“不,这不是胆怯。相信我,就是遇到再大的危险,我也不会哆嗦。我有机会的话,要证实这一点的。然而,如果说,有个陌生人要来跟我说句话,倒会使我深感不安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唐·海麦瞅着维里吉安娜,眼中充满爱慕不已的神色。
唐·海麦:“我怎么看你也看不够的。坐吧。”
两人并排坐下。
维里吉安娜:“叔叔,您别以为我离开您是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唐·海麦(有了希望):“那就留下,别走了。”
维里吉安娜摇摇头。
维里吉安娜:“很遗憾……”
唐·海麦(压低嗓门):“我知道,是我的过错。如果我以前常去看你,每逢假日把你接来,现在也许就完全不会这样了。”
维里吉安娜(微笑着):“也许是的……”
唐·海麦起身。他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他觉得,他的未来取决于他即将要说的话。
唐·海麦:你留下来,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我问你,假如……”
他语塞,眼睛望着地板。
唐·海麦:“嗯……如来我说出来,你会怎么样……”
他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想说的话,紧张得口热唇燥,满面通红,肌肉痉挛。
唐·海麦:“不!不能!”
维里吉安娜望着他,觉得很奇怪。
拉蒙娜一直在留心他们的谈话,她既好奇又担忧。这时,她走到主人身旁,有意帮他一下。她转向维里吉安娜,断然地一口气说道:
“他想——要你嫁给他,小姐。”
这话使维里吉安娜大为震惊。
拉蒙娜:“请原谅,先生。不过这句话要是我不说,您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唐·海麦很不自在,他责备地看看女仆。
拉蒙娜(对维里吉安娜):“他很爱您,他也值得您爱,因为他人品非常好。”
维里吉安娜感到太突然了,还没有平静下来,着来她比唐·海麦更加不知所措。忽然,她紧蹙双眉,生气地问道:“您这不是开玩笑?”
唐·海麦(眼睛看着地面,但声音十分肯定):“不!我想要你永远不离开这个家。”
维里吉安娜(起身):“您神智清醒吗?这几天我情绪本来挺好……可现在全让您破坏了。”
沉默。
维里吉安娜(朝门口走去):“我还是回屋去好。”
唐·海麦急冲冲跟了过去,想拦阻她。
唐·海麦:“等一等!请原谅我!我恳求您宽恕。让我头脑清醒几分钟。你要是立刻就走,我会觉得,你心里将永远怨恨我。我保证不再说任何叫你不愉快的话……我放张唱片,让我们听一会音乐,喝点咖啡吧……请坐。”
唐·海麦向拉蒙娜做个手势,拉蒙娜去拿咖啡壶。
维里吉安娜一言不发,低头站着不动。
拉蒙娜看看唐·海麦,他又悄悄地做了一个暗号。
唐·海麦走到一架老式留声机旁,放上唱片,如往常一样,奏出了古典乐曲。
维里吉安娜坐到椅子上,还是低垂着脑袋。
拉蒙娜在桌旁冲咖啡,她悄悄地把某种药粉撒入一只杯中。
拉蒙娜(走近维里吉安娜):“小姐……请喝吧。”
她递给维里吉安娜一杯咖啡,后者目光呆滞,慢慢地一口一口把咖啡喝尽。
仆人的住处。晚上。
底层一间小屋,室内陈设简陋:一口老式五斗橱、一张制作粗糙的桌子,蒙乔正坐在桌旁修皮带。他面前有张纸,上面放着几块糖。他不时咬一点,津津有味地嚼着。
门打开了,丽达走进来。她光着脚,穿条长裙,裹块粗披肩,就象维里吉安娜的披肩那样的。小姑娘油泣不停。
老蒙乔没拿正眼看她。
蒙乔:“你哭什么?”
丽达:“我怕。”
蒙乔:“别装蒜了,去睡吧。”
丽达:“有头黑牛来了。”
蒙乔(嘲弃地):“黑牛?”
丽达走到他身旁,渐渐平静下来。
“对,大黑牛。”
“老大老大的?”
丽达(有声有色):“对,可大可大了。”
蒙乔:“大得进不了门?”
丽达赶紧摇头。蒙乔忍俊不禁,他那副模样仿佛在说:“哈哈,露馅了吧,撒谎。”
蒙乔:“那么这头牛怎么进来的呢,笨蛋?”
小姑娘稍一转念,活龙活现地回答:“从壁橱里来的。”
蒙乔:“撒谎!别缠着我。”
丽达又哭起来了。
“我怕……”
于是,蒙乔给了她一小块糖。
“喏,你要是做恶梦,就喊妈妈。走开吧!别叫!我讨厌!”
丽达接过糖,在原地站了一会。蒙乔接着干活。小姑娘终于走了,把糖咬得“格格”响。
客厅。晚上。
唐·海麦把自己喝过的咖啡杯递给拉蒙娜。拉蒙娜接下,放在桌上。主仆二人无言地对视。这时音乐奏完了。唐·海麦走到留声机旁换唱片。
维里吉安娜坐在安乐椅上、默不作声,手里拿着空咖啡杯。唐·海麦走到她身后。
特写:维里吉安娜的手,手里拿着咖啡杯碟,倏然,她手指一松,茶杯掉在地上。唐·海麦在她背后,屏声息气,注视她的动静。随后,飞快地扫了拉蒙娜一眼,俯视维里吉安娜,声音微微颤抖,对她说:
“你大概很累了。你最好是去躺一会吧。”
没有回答。维里吉安娜的头甭向一侧。唐·海麦慢慢地绕过来,站在姑娘正面,轻轻摇晃她的肩膀:“维里吉安娜!维里吉安娜!”
维里吉安娜没有回答。
走廊。晚上。
只有客厅里射来的一丝灯光照亮着走廊。走廊尽头出现丽达小巧的身影,她正登梯上楼。她步子小心,沿着通客厅的走廊走着,客厅里传来低声的说话。
唐·海麦的声音:“帮我一下!抱住她的脚……”
拉蒙娜的声音:“把她抬高点,先生。”
过了一会,听见有把椅子被碰倒了。
唐·海麦:“别认为我很坏,拉蒙娜。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把她留在我身边。”
丽达听到脚步声已近门口,赶紧跑开,躲在栏杆后面。她从那里胆颤心惊地观察所发生的一切。
唐·海麦和拉蒙娜抬着维里吉安娜从客厅里出来,维里吉安娜象具死尸一样。他们朝埃尔维拉太太的卧室走去。进门。
丽达从藏身处出来,她还想再看看,可又怕被他们发觉,很不情愿地慢慢走下楼梯。
埃尔维拉的卧室。晚上。
唐·海麦和拉蒙娜把维里吉安娜放在床上,拉蒙娜点亮烛台。
唐·海麦:“拉蒙娜,你可以走了。”
拉蒙娜一声不响,听命离去。
维里吉安娜仰卧在床上。她头发散开,衣服折皱。唐·海麦哆哆嗦嗦,想把她弄整齐些。他将姑娘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放平双脚,抹平衣服上的皱褶。维里吉安娜象一尊漂亮的白色雕象。
花园。深夜。
屋前有棵高大的树遮住了凉台。丽达朝这棵树跑来,一边不时留心埃尔维拉太太卧室的窗口,那儿有微弱的灯光,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便爬到树上。
只听见狗吠声。
埃尔维拉太太卧室。深夜。
唐·海麦从床沿上站起来,在室内踱来踱去,死盯住维里吉安娜一动不动的身躯。他站停一下,又坐回到床边,用手温柔地抚摸维里吉安娜的头发与额头,异常激动。他一只手插到姑娘肩膀下,把她身子稍微抬起。自己又俯身,嘴紧贴她双唇,长久地吻着。
特写:窗外,只见丽达爬到阳台上,好奇地观赏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情景。
我们看到唐·海麦的一双手,他那颤抖的手指解开了维里吉安娜的衣服。露出了脖子和前胸。这一充满青春、盼望已久且无力自卫的身体现在随他摆布,唐·海麦心慌意乱。
他的面颊贴在维里吉安娜胸脯上,赏尽她肌肤的柔软和肉体的温暧。他吻了一次又一次。突然,他如梦初醒,急忙躲开她。维里吉安娜脸上安然无恙。唐·海麦心中激烈地斗争着:他摆脱了盲目本能的羁绊,也意识到这一行为十分低劣。说实话,他倒是一个心地厚道的好人。
但他的双手仍伸向维里吉安娜。
终于,唐·海麦下了决心,他仿佛被自己吓退了,朝门口跑去,顺手提起点亮的烛台,打开门,跑到走廊上去了。
花面。深夜。
丽达从树上爬下来。她刚跳到地上,就发现母亲在旁边等她。
拉蒙娜:“你上去干吗?”
丽达:“唐·海麦在吻小姐呢。”
拉蒙娜生气地瞪了小姑娘一眼,意识到丽达是怎么看见的。
拉蒙娜:“怎么啦?那是他侄女儿。难道我没吻过你?那么晚,你干吗还不去睡?”
丽达:“有头黑牛跑到我房间里来了。”
拉蒙娜:“别傻了!走吧,我送你去睡。”
她拉起小姑娘的手,把她拖进仆人的房间。又传来狗吠声。
走廊。深夜。
唐·海麦匆匆穿过走廊回自己屋去,他激动极了。走到门口,打开门,进屋,还在大口大口喘气。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埃尔维拉太太的卧室。早晨。
拉蒙娜站在窗前,打开窗户。
维里吉安娜(声音微弱):“水……”
拉蒙娜从桌上的瓦罐里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维里吉安娜贪婪地喝着。
拉蒙娜:“您觉得怎么样?”
维里吉安娜:“头疼得很。”
拉蒙娜:“这不要紧,就会好的。”
维里吉安娜发觉自己衣服被脱光了,羞愧不已,慌忙拉过被子捂住身体。
维里吉安娜:“我怎么啦?”
拉蒙娜:“昨晚上,您吃过饭,晕过去了,是我和唐·海麦送您到这儿来的。”
维里吉安娜:“我睡了很久吗?”
拉蒙娜:“是的,不过您睡得很好,放心吧。”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维里吉安娜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门开,是唐·海麦。他脸上沮丧的神色说明他一夜没有睡好。
一见到他,维里吉安娜就想叫他别进屋子,可是又不敢说出来。
唐·海麦(进屋):“你走吧,拉蒙娜。”
维里吉安娜(断然地):“别走!”
唐·海麦向拉蒙娜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出去。她走出卧室,带上了门。只留下唐·海麦和维里吉安娜两人在一起。
维里吉安娜:“请您出去,叔叔!我求您!我要起床了。”
唐·海麦没有回答。他在屋里踱来踱去,紧张地思索着什么。看来,还不知道怎么开场。
这使维里吉安娜很恼火。
维里吉安娜:“我要起床啦。该走了。”
唐·海麦坐到床沿上,十分肯定地说道:“不,现在你哪儿也去不成了。”
维里吉安娜眼里闪着生气的,近乎是愤怒的目光。
“您咋天答应不再提这事情了……请您放我走吧。”
唐·海麦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对,当然……象我这样孤苦伶仃的老头与你这样决心献身上帝的姑娘之间,确实毫无共同之处。”
维里吉安娜(猛然从床上稍抬起身):“您别说了!我不想听!我要穿衣服了,您懂吗?”
但唐·海麦还是想他自己的事,她的话似乎对他没有发生任何作用。
唐·海麦:“为了你,我忘了—切,甚至连我孕育了多年的爱情。”
他站起来,又在屋里踱步。
“这些天来,我象是着了魔似的。我以为你会同意嫁给我的,当然罗,你拒绝了。终于,今天你要走了。”
唐·海麦走到床前,弯下腰审视着她。
唐·海麦:“我只好强制你的意志……只有这样你才会属于我。”
维里吉安娜的脸色从愤怒变成恐惧。
维里吉安娜:“您说谎。”
唐·海麦:“不,是真的。(一板三眼地)昨天晚上,当你睡着的时候,我占有了你……”
维里吉安娜睁大眼睛,骇怕地望着他。她无法相信他说的话,额上沁出冷汗。
唐·海麦又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时关切地瞧上维里吉安娜一眼。
唐·海麦:“现在你不能再回修道院了。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你了……你只有永远留在这里,同我在—起。”
他站住,走到床前坐下,用恳求的口吻说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要是你不愿意嫁我,如果你觉得还是过以前那种生活好,我都悉听尊便,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
看来,维里吉安娜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理解唐·海麦话中的含义。她如此震惊,居然答不出一句话来。她丧魂落魄的样子使唐·海麦不由得怜惜起来。
唐·海麦:“你想想吧!别忙着回答!”
维里吉安娜(忿然喊道):“别缠住我!走开!”
维里吉安娜眼里充满怨恨和轻蔑。这眼光象是给了唐·海麦一副清醒剂。他还想说什么,但没敢再说。然后起身朝门口走去,心中还觉得维里吉安娜在悻悻地盯着他。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了。
维里吉安娜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抓过自己的箱子,气急败坏地把衣物朝箱子里乱塞。
唐·海麦的卧室。早晨。
拉蒙娜站在门口等候唐·海麦,他正沿着走廊过来。唐·海麦走过这女仆身旁,好象没看见她一样,走进屋里。拉蒙娜缓缓走近他,担心地问道:“她对您说些什么,先生?”
唐·海麦瞅她。
唐·海麦:“她是怎么看我的呀,拉蒙娜!她恨透了我,也许,我是犯了一个大错误。她要走,要走,全完了……”
拉蒙娜(不甚把握):“您再跟她谈一次,先生。好好跟她解释解释。”
唐·海麦:“为什么?再让她这样地看我吗?不行。你去吧。说不定她会听你的。你尽量想办法使她相信……”
拉蒙娜:“我能对她说些什么?”
唐·海麦:“把真相告诉她……就说我扯了谎,我没有污辱过她……”
拉蒙娜十分惊讶,困惑地看着他。
唐·海麦(十分恳切地):“我只是想那么干……但是,我及时醒悟了。一整夜,我都在思索……翻来复去地想呵……我之所以要对她说谎,是为了叫她不能回去。”
他站起来,拉着拉蒙娜的胳膊,请求道:“去告诉她,你去说。去……”
说着,他把拉蒙娜推到门口。拉蒙娜不很乐意地出去。唐·海麦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
埃尔维拉太太的卧室。白天。
维里吉安娜已穿好衣服,锁上箱子。房门半开,可以看到拉蒙娜蹑手蹑足地走来。维里吉安娜泪水盈眶。拉蒙娜犹豫片刻,转过身,匆匆地朝唐·海麦的房间跑去。
唐·海麦的房间。白天。
唐·海麦坐在床上,倚靠床背。拉蒙娜来到门口。
“先生,快来!”
唐·海麦跳起来,看看拉蒙娜,便急冲冲地朝门外走。
埃尔维拉太太的卧室。白天。
维里吉安娜提着箱子,走到门口,正好唐·海麦从门外进来。他挡住地的去路,锁上门,从锁眼里抽出钥匙。
维里吉安娜泪流满面。
维里吉安娜:“放我走!”
唐·海麦:“你走之前,先听我说说。”
维里吉安娜(气愤地):“我听您说得太多啦,够了!让我出去!”
维里吉安娜退后两步,放下手提箱。这时她已不感到害怕,而只是愤慨和厌恶。
唐·海麦(走近她):“我对你所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你走。我只是有过玷污你的念头。你这样含愤而去,我心里很难过(他以祈求的神情望着她)。你说你相信我,我就放你走。”
维里吉安娜:“我讨厌您……即使您说的话是真的。”
唐·海麦(语调平静下来):“这么说来,你不能原谅我?”
维里吉安娜回答他的愤懑的一瞥。她转身背对着唐·海麦,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失声痛哭。令人难受的沉默。最后,唐·海麦屈服了。他把钥匙递给维里吉安娜。她从他手中接过钥匙,提起箱子,朝口口走去。她打开门,没瞧唐·海麦一眼,就出去了。
走廊。白天。
维里吉安娜出现在走廊尽头。拉蒙娜朝她迎面走了几步。卧室门口出现唐·海麦的身影。姑娘走过拉蒙娜的身旁。只听见她匆忙下楼的声音。拉蒙娜走回唐·海麦身边。
埃尔维拉太太卧室。白天
唐·海麦从窗口往下看。拉蒙娜出来,她被这一切弄糊涂了。唐·海麦听见她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他脸上出乎意料地平静,看不出有一丝沉痛的感觉。他甚至在微笑。他做完了他最担心的事,现在他又恢复了内心的平静,这是他近年来所惯有的。
拉蒙娜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她不敢看自已的主人。唐·海麦走近她。
唐·海麦:“你总会相信我吧,呵?”
拉蒙娜:“是的,先生。”
她说这话声音极轻,没有一点把握。唐·海麦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看着她,笑了笑。
“别说假话。连你也不信任我。”
拉蒙娜(以歉意的口吻):“怎么对您说呢,……先生,这一切是那么奇怪。”
唐·海麦(摇摇头):“好,好,拉蒙娜。”
他走出房间。
拉蒙娜走到床边。床上乱七八糟,她细看床单,企图弄清真相。可是她什么也没发现,便坐在床沿上沉思起来。
花园。白天。
车夫套好马。离马车不远,维里吉安娜坐在石凳上等待出发,身旁放着一只箱子。丽达在近处玩比里包开(注2)。这玩具是唐·海麦赠给她的,足以证实此人守旧。
丽达:“你看,我抛得多高!这次没抛碎,你一会儿再看……”
维里吉安娜没转过身来。丽达想吸引她的注意力,使劲把系在绳子上的小圆珠抛起来,尽量使它符合游戏的规则,小圆珠落入球槽。
丽达:“这个你不会吧?”
丽达发现维里吉安娜在想心事,所以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就转而注意蒙乔。蒙乔这时正拎起维里吉安娜的箱子,送上车去。
丽达:“看,蒙乔!你看看,我抛得多高呵。”
蒙乔(跟平时一样气势汹汹地):“走开。”
可是丽达并不理会他的粗鲁。
丽达:“那我的小圆珠要掉了,至不……”
蒙乔走近维里吉安娜。
“小姐,可以走了。”
维里吉安娜起身跟他走去。
唐·海麦呆在自己房内,站在窗口望着他们动身的情景。维里吉安娜走到车前,丽达还在跟她说话,维里吉安娜抚摸她的头发,跟她告别,然后坐进车里。车夫甩了一下马鞭。丽达挥挥手,便跟着马车路起来了。
唐·海麦的房间。白天。
唐·海麦望着远去的马车,神色忧郁。他脸上十分平静,近乎于冷漠。
他走到屋角一张老式写字合旁坐下。一只手支着额头,看着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见,他有好几个月没坐过书案了。他把东西一一整理停当。用手指在桌上摸摸,看看是否有灰尘,再看看手指,发现非常干净。他对拉蒙娜的仔细相当满意,微微笑了。
最后,他拿过钢笔和一张纸,准备写字,他似笑非笑,捋着胡子陷入沉思。他似乎有某种想法,觉得很有趣。
村内广场。白天。
广场边沿,有条带盖顶的长廊,维里吉安娜站在长廊里等公共汽车。已经听得见马达声,汽车马上就到。她走近停车处。几位乘客下车,另几名乘客坐上空位。司机过来帮维里吉安娜提箱子。这时我们看到法官和他身后的两名宪兵、一名农民正朝维里吉安娜走来。
法宫:“您好,维里吉安娜小姐。”
维里吉安娜:“您好,法官先生。出了什么事?”
法官:“您不能走了。”
维里吉安娜(感到奇怪)。“为什么?”
法官:“因为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情,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维里吉安娜既无异议,也不发问。
唐·海麦的庄园。花园。白天。
汽车开到花园里一块不大的空地上。法官、宪兵和农民从车上下来。他们来到叶茂枝密的大树旁;丽达曾经在这棵树下跳过绳。蒙乔赶紧朝他们走来。
树旁,拉蒙娜和丽达偎依在一起。她们面带愁容,看着这一群人走进来。
法官等人走到树边,抬眼朝树上看去。
繁密的枝叶中有一双人脚。
维里吉安娜一下车,看到了吊在树上的尸体。她极为震惊,额部靠在车门上,就这样呆了好一会儿。
镜头内是树枝,上面吊着唐·海麦的尸体,他的后脑、前胸以及打得死死的绳结。
绳子的另一端有个木手柄——这是丽达的跳绳。
花园。白天。
丽达的脚。她在那棵大树下跳绳。
蒙乔牵着一匹马,从树旁走过。他一看见丽达就站住,扔下缰绳朝她走去。他一把抓住跳绳,要从小姑娘手中夺走。但丽达死抱住不放。
丽达:“给我,是我的!”
蒙乔:“你不尊重死者,我拧你耳朵。不许在这棵树底下玩!”
丽达:“唐·海麦总喜欢看我跳绳的。”
蒙乔终于夺过跳绳,把它扔到一边。
蒙乔:“瞧着,要是出了什么不幸的来,就是你闯的祸……”
蒙乔一转身,丽达马上跑去把跳绳找回来,仍旧兴致勃勃地在那棵树下跳起来绳。
维里吉安娜的房间。白天。
床头上挂着我们已看到过的黑色木十字架和荆冠。整个房间一览无余,铺面地板、涂灰浆的墙壁。
显然,维里吉安娜不愿住进她原先住过的那间屋子,所以就搬到这屋来了。它座落在底层,面积不大,陈设简单。全部家具就是一张铁床、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屋角还有一具没有镜子的老式梳妆台。
维里吉安娜跪着擦地板。面庞消瘦多了,没有笑容。她有了些显著的变化,看来更为年轻、更加专注、更有信心。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拉蒙娜走来,她手里拿着托盘。她进屋把托盘放到桌上,揭开盖在食物上的小餐巾。整顿早餐只有一份蔬菜、一杯牛奶和一片面包。
拉蒙娜:“您胃口不好。我给您拿了牛奶。晚上再给您送点肉吧。”
维里吉安娜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梳妆台前,那里放着一个脸盆,她洗洗手。
拉蒙娜:“您瞧瞧,您脸色多不好。”
维里吉安娜没回答。
拉蒙娜:“法官先生告诉我,您托他的事他都已经办好了。还说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到村里去找他。您是应该出去散散心,见见这儿的人……”
画面外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拉蒙娜通过开着的窗户向外望了望,说:“有客人找您,小姐。”
两个修道士走进楼里,其中一个是维里吉安娜所在修道院的院长。
维里吉安娜的房间。白天。
维里吉安娜走到门口。她依旧那么平静、矜持,迎接着院长的到来,拉蒙娜退到一边,把客人请进屋里。然后维里吉安娜对她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到屋外去了。
院长:“你好!你没料到我来的,是吗?”
维思吉安娜:“嬷嬷!”
院长同情地看着维里吉安娜。
院长:“我的孩子!你经受了许多苦难。”
维里吉安娜走到院长身旁,她一反常态,没有扑在院长怀里,却低低鞠了个躬,心平气和地吻了吻院长胸前的十字架。她如此安详,反倒引起了院长的注意。
院长:“昨天晚上我们偶然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我真不知道你会怎么样。我们为你十分担忧,立刻就决定和康苏爱洛嬷嬷一起坐火车来看你。你为什么不立即通知我们呢?我一定会马上赶来的。”
维里吉安娜:“我有许多事要考虑。”
院长:“你还是应该告诉我一声。”
她环视屋内,看来,对简朴的陈设颇感满意。
院长:“我在村里见到神甫,跟他聊过一会儿。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大家都不明白,你叔叔为什么要做这冒犯上帝的过失。你知道吗?”
维里吉安娜仍同院长面对面站着。
维里吉安娜:“我只知道我叔叔犯下很大的过失,并且,我觉得对于他的死我也是有过错的。”
院长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她走近维里吉安娜。
院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对于一个人的自尽犯有过错?作为你的教师,我要求你对我解释清楚。”
维里吉安娜垂下眼皮,含蓄地回答。
维里吉安娜:“我再也不回修道院了。我犯的过错只是任何一个天主教徒都可能做的事。”
这话她说得十分平静,似乎很虔诚,然而,维里吉安娜的话却使院长非常气愤。她竭力克制自己,不使嗓门响起来,继续提问。
院长:“是不是有什么重大障碍,使你不能进行入院宣誓?这一定是相当严重的障碍。”
维里吉安娜:“我不能责备自己,我只能说一句话:我改变信仰了。今后我将依靠自己微弱的力量,走上帝为我指引的路。”
院长:“你是否察觉到,你的话相当傲慢?”
维里吉安娜没有回答,仍旧站在那儿,两眼低垂着。
院长换了一种语调,她的话里有种讽刺的味道。
“你准备献身于哪一项伟大的事业?”
维里吉安娜:“我很明白自己能力菲薄,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将尽力去做,而且我想亲自动手。”
难忍的沉默。院长企图摸透维里吉安娜的思想。困惑胜过了愤懑,她不知道该如何思考。最后,她干巴巴地说:“好吧。既然你不让我帮助你,那我走了。很遗憾,我来这儿打扰你了。再见,我的孩子。”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维里吉安娜:“嬷嬷!”
院长止步。
维里吉安娜:“如果我有些地方得罪了您,请您原谅。”
院长:“我原谅你。再见。”
说着,她便走出去,随手关上门。
广场。乡村教堂门口。白天。
从教堂里出来一个老头,他个子很小,衣服破破烂烂。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群乞丐那里,这些人跟他一样,满身垢污,衣衫褴褛。
广场不大,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乞丐中有唐·阿玛利奥——四十五岁左右的瞎子;秃子——四十来岁,其貌不扬;爱涅金娜——手里抱个两岁的女孩;列芙希奥——一个怀孕的女人,年纪难以判断;还有一个绰号叫“扑克”的老头,他就是从教堂里跑出来的那个老头。
唐·阿玛利奥面朝太阳,坐在教堂前的石头台阶上,身旁有一根瘢瘢节节的手杖。他手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姑娘,这是爱涅金娜的第二个女儿。教堂里出来的人刚从他身旁经过,他就大声求乞。
“扑克”朝这群乞丐走来。
秃子:“坏蛋,她怎么还不来。”
“扑克”:“她已经划过十字了,可老跪着。”
列芙希奥:“虔诚得很哩,呵?”
沉默。有个乞丐朝教堂方向张望。
爱涅金娜:“听说,只要我们跟她住在一起,她会把什么都给我们的!”
走过两个妇女,唐·阿玛利奥开始嘟嚷:
“好心的人们,可怜可怜瞎子吧……舍个子儿给瞎子吧,瞎子没法挣钱糊口……看在基督面上,给几个钱吧……”
维里吉安娜从教堂里出来。
乞丐们顿时忙碌起来。'“扑克”扶住瞎子的手,帮他站起来。
“扑克”:“她来了,走吧……你再也不用坐马路或者跟那些小瘪三打架了。”
维里吉安娜朝他们走来,从唐·阿玛利奥手中接过小孩。
维里吉安娜:“孩子让我来抱。来吧,小鬼!你们准备好了吗?”
秃子:“您吩咐吧,小姐。”
维里吉安娜:“那么我们就走吧。”
“扑克”扶着瞎子,走近维里吉安娜,看看她的面孔,对唐·阿玛利奥说:
“她那模样真象个小天使。可惜呵,你看不见她。”
维里吉安娜(对“扑克”):“走吧。不过,请你不要说奉承话,我不喜欢听。”
乞丐们各自拿起零星什物,集合在一起。
村内广场。白天。
村内另一个不大的广场,在喷泉旁我们看见另外有两个乞丐。这是唐·赛吉艾尔,六十上下的老头,长相不错,满脸白胡子;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长着黑胡子,拄一根粗木棍,绰号叫瘸子。维里吉安娜打头的一群人朝他们走来。
唐·赛吉艾尔:“他们来了。”
瘸子正在喝喷泉水,回身张望这群来人。
维里吉安娜:“你们就是要加入到我们中间来的那二位吗?”
唐·赛吉艾尔:“是的,小姐。”
维里吉安娜:“很好,跟我来吧。”
唐·海麦庄园。客厅。白天。
墙上挂着一张唐·海麦的油画象。
何塞的声音:“真是个怪人:不知道他活着时是什么样的?”
露西娅的声音:“从他对你的态度,就可知道是什么样的了。他对你并不很关心。”
谈话的两个人是何塞和露西娅。何塞,唐·海麦的儿子,他三十开外,精力充沛,体格健壮。他不屑于幻想者,而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他衣着全新,看得出是刚从成衣铺里买来的。露西娅比他年轻。长相不错,但比起别的女人来也毫无出众之处。
何塞:“可是,我从来都没有为此而埋怨他。每个人都可能发生这种事的:爱上一个人,却干了傻事……不过,为什么他到临终前认我这个儿子了呢?什么事促使他这样做的?”
这时,拉蒙娜从唐·海麦的卧室出来,听到他们的谈话,含情脉脉地望着唐·海麦的画象,说:“先生是个好人。比别人想象的要好得多。”
何塞:“那他为什么要自尽呢?”
拉蒙娜(欲掩饰她所知道的事情和自己的痛苦):“这我不知道,先生。”
何塞(摇摇头):“老是一个人总不好,(他转向露西娅笑着补充)这点上我不象他,呵?”
他朝风琴走去。露西娅跟着他。
露西娅:“噢,不,你没有伴侣是不能生活的。”
她的话酸溜溜的。
何塞:“你为什么这么说?”
露西娅:“因为我了解你。”
何塞蹬着踏板,弹起风琴来,声音极不和谐。
拉蒙娜(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别弹了。”
何塞双手离开键盘,惊奇地望着拉蒙娜。她有礼貌地致歉。
拉蒙娜:“对不起,先生喜欢接连几个小时弹。他的演奏真叫人赞赏不已。”
她慢慢地盖上风琴。何塞俯身琴上,仔细品评拉蒙娜。她不好意思,匆匆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说:“如果您允许,我把您第二个箱子拿来。”
这时露西娅面带愠色,走到窗前。窗户敞开着,能看到一片荒芜的田野。何塞走到她身边。
远处,山峦隐约可见。田中泥土龟裂,杂草如麻,荆棘丛生。在树林中,古老庄园的一座建筑倒塌一半。
何塞:“这里空气真好!看见这片土地干涸、荒废,真痛心呵。这里有许多事情要干,许多事情。没有人指挥我干。是呵,没有时间叹息了,没有时间呵!”
露西娅笑了。何塞抱住姑娘的双肩,拉到自己身边,想吻她,但她挣脱了。
何塞:“你怎么,不满意?”
显然有什么事使她不高兴。
露西娅:“不,你知道……也许,我还是不来这儿好。”
她可能是担心,这笔飞来的遗产会使她和何塞分开。何塞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看!”露西娅手指窗外下面。
何塞探身窗外,看到了花园里的一幕情景。
花园。白天。
一群乞丐簇拥着维里吉安娜,来到花园里。
他们三三两两,好奇地东张西望。我们看见唐·阿玛利奥和“扑克”两人在一起。“扑克”把自己看到的尽量描述给他的朋友听。
“扑克”(赞叹地):“好大的一座房子!”
唐·阿玛利奥(用棍子敲敲地面):“好呵,就是说,我们都能住下罗。有几层楼?”
“扑克”:“两层……”
唐·阿玛利奥:“窗户多吗?”
“扑克”:“多的。还有凉台和两座塔楼……”
唐·阿玛利奥:“这是地地道道的官府!”
蒙乔从楼里出来,朝这些新来的人走去。
维里吉安娜(对蒙乔):“你把卧室的窗户都修理好了吗?”
蒙乔:“是的,现在窗户都好好关着。被褥已经准备好了。”
爱涅金娜和列芙希奥站在乞丐队伍的一前一后。
列芙希奥:“这位小姐比天使还善良。”
爱涅金娜:“对,真好,只是说话带点唏音。”
这群人来到楼前。
维里吉安娜:“男人住一间,女人住另一间。不过吃饭时我们坐在一起。明天我想给你们穿得整齐点。(对老仆人)蒙乔,您告诉他们住哪儿。”
何塞和露西娅从屋里出来,疑惑又好奇地观察这群乞丐。然后朝维里吉安娜走来。
何塞:“维里吉安娜……”
维里吉安娜转身看见他们,并未显得惊奇。
何塞(鞠躬):“小姐。”
维里吉安娜:“何塞吗?”
她握住伸过来的手。
何塞:“是何塞,唐·海麦的儿子。我愿为您效劳。”
维里吉安娜:“我收到公证人的信,正等您呢。”
她看看露西娅。
何塞(微笑着):“这是露西娅,她可是个好姑娘。我想你们会合得来的。”
维里吉安娜和露西娅互相握手。
他们交谈时,丽达从屋里出来,轻轻碰了一下露西娅,便朝乞丐们跑去。
乞丐们站在离屋不远的林荫道上,等候吩咐。蒙乔走上前去给他们领路。老头唐·赛吉艾尔慈祥地摸摸丽达的头,丽达站在旁边,瞅着大家。
唐·赛吉艾尔:“你叫什么名字?”
丽达(不客气地):“别碰我!你们到牲口棚去,跟公鸡住在一起!”
蒙乔向乞丐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他走。他煞有介事地说道:
“跟我走。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想多管闲事,我就要和他打交道了。”
大家刚要跟着走,瞎子唐·阿玛利奥却被这话刺伤了。他申辩说:“听着,我的兄弟。我们虽然穷,但都有自尊心的。”
蒙乔:“我可不是你的兄弟。我家里没有杂种。”
秃子认为这是说他,也骂起来:“我可见过势利鬼,帮佣的还想摆老爷的架子。”
蒙乔站住,转身对秃子狼狠地吆喝:“杂种,看我不揍扁你。”
维里吉安娜跟着女人们走的。她听到骂声,便问:“什么事,蒙乔?”
蒙乔:“是这条癞皮狗,……叫着要打架呢。”
秃子没等他说完,就嚷道:“你才是癞皮狗!”
蒙乔刚要扑过去,就被维里吉安娜阻止了。她又对秃子说:“您不能这么说话!”
秃子:“我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些古怪事我已经受够了。”
唐·阿玛利奥对他这般无理气愤至极,他根据秃子的声音判断好他的位置,便举起棍子朝他打去。
唐·阿玛利奥:“喏,我来揍你,你好好记住,该怎么做人!”
秃子:“狗崽子!看我揍你!”
他扑过去打唐·阿玛利奥,在场的人赶忙把他们拉开。维里吉安娜毫无惧色,站在两人中间,威严地命令:“够了!够了!(对唐·阿玛利奥)不许吵架与殴斗,统统到屋里去。蒙乔,带他走……(对秃子)您等一等……”
何塞和露西娅惶恐地注视着这凶多吉少的一幕。
何塞曾想开腔插话,但露西娅制止了他。
“别理她!”
男男女女的乞丐们都安静了下来,瞎子不知在嘟咕什么话。
蒙乔还是气呼呼的。他走在前面,乞丐们跟着他。维里吉安娜走近秃子,平声静气地问:“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做了些什么事使您不满,以至于您要跟我捣乱。”
秃子恶狠狠地望着维里吉安娜。
维里吉安娜(温和地):“如果您愿意待在这儿,您就要遵守一定的纪律。对别人还应该讲究礼貌。”
秃子(轻蔑地):“那我还是走的好。”
他转身走了几步,犹豫片刻,又回来对维里吉安娜说:“您给我几个钱吧……”
维里吉安娜伸手从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递给秃子。
秃子:“我不穷就不、不讨饭了……”
他走了。远远可以看见何塞和露西娅进屋。乞丐分成两批,男人由蒙乔领着往左,女人们往右,维里吉安娜也在其中。
唐·海麦家客厅。傍晚。
地上有只脚盆,盆里的水在冒着热气。何塞的一双脚伸进盆子。他头戴尖顶宽边帽,坐在唐·海麦的安乐椅上,抽着他父亲用的一只烟斗。露西娅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小凳上,给他擦皮鞋。
两人缄默。露西娅不时看看他。
露西娅:“累了吧?”
何塞:“今天赶了好多路。(他用手按摩腿,又指指热水盆)这能消除疲劳……”
又是沉默。
拉蒙娜拿一条脚布进来,把脚布递给何塞,又看看露西娅,她正在用一块绒布将涂了鞋油的皮鞋擦亮。
拉蒙娜:“这事您为什么不让我干呢,小姐?”
露西娅(干巴巴地):“因为我使他养成了这坏习惯。”
何塞用毛巾擦脚。
何塞:“拉蒙娜,把脚盆拿走吧。”
拉蒙娜端起脚盆往外走。走到门口,她转身说:“晚饭做好了……您要就马上送来。”
露西娅:“现在就吃吧。”
女仆瞥了一眼铺好的桌子,便走出门去。
突然,何塞象被什么事激怒似的,猛地站起身,忿忿地把脚布扔在地上。露西娅吃惊地望着他。
露西娅(冷冷地):“你怎么啦?”
何塞:“没什么。”
露西娅:“你生谁的气?”
何塞:“这个维里吉安娜……我再也忍不住了。”
露西娅擦好皮鞋,放在地板上。
露西娅(耸耸肩):“这个家不是全归她的……”
何塞:“没有的事!伪君子,尽出歪主意。”
露四娅:“别理她,让她干她的事吧。她并不妨碍别人。就让她一个去发神经病好了。”
露西娅停语,走到何塞身边,意味深长地瞅瞅他。
露西娅:“你知道我是怎么说你的?你生气呵,主要因为她根本不理你。”
何塞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却完全表明了他被情人击中要害……露西娅走到房间的另一头。
拉蒙娜拿着一只大汤碗进来。露西娅出去。
何塞走到桌边坐下,气呼呼地翻弄餐巾。
拉蒙娜把大汤碗放在物品柜边上。何塞背对她坐着。拉蒙娜要转过头来才能看见他。她象着了魔似地望着他,眼里充满湿情和恭顺。唐·海麦的儿子回来使她很激动。她眼睛盯着何塞,把大汤碗又拿起来,准备放到桌上,但这时传来露西娅的声音:“拉蒙娜!”
拉蒙娜吓了一跳,象个小偷被当场拿获似地。她想捧住大汤碗,但是没有捧住。大汤碗从她手中滑落下来,撒了一地。
露西娅:“真够热闹的!您看什么呢,那么有趣?看您干的事!”
何塞转过身,面对这副狼狈景象干瞪眼。
何塞(责备地摇摇头):“唉,拉蒙娜!”
露西娅:“快去拿抹布来,把这些都擦掉!”
拉蒙娜点点头,犹如犯人逃避追捕,赶紧走出屋子。
露西娅捡碎片。
露西娅:“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这个女人,一天比一天傻。”
何塞心情沮丧,重新坐到桌边。
何塞:“是的!”
餐厅。傍晚。
我们已经认识的乞丐们围坐在一张粗制的长桌旁。他们衣着整洁。虽然不新,但很干净。他们洗过澡,也梳过头了。
除了唐·阿玛利奥、“扑克”、唐·赛吉艾尔、瘸子、爱涅金娜和列芙希奥以外,我们还看见有三个乞丐:二女一男,这男人五十左右,板刷胡子,相貌端正。(以后我们称呼他们矮女人,女花匠和巴柯。)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不时从桌上一个大盘里叉豆角。
唐·阿玛利奥先开腔。
“我给你们说过,我出这桩不幸的事以前,是卖猪的。我比圣母还诚实。”
“扑克”:“怎么,他难道不是孤儿院里来的?”
瞎子把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操起棍子。
唐·阿玛利奥:“您说什么,再说一適,看我敲碎你脑袋。”
他非要使自己的威胁收到效果不可。
爱涅金娜:“别理他,唐·阿玛利奥,他在开玩笑……”
“扑克”:“听着,阿玛利奥,唐·赛吉艾尔昨天问我,如果你,比方说,被蚊子咬了一口,你怎么能知到咬在哪儿,你又看不见,怎么去抓痒呢,啊?”
唐·阿玛利奥:“你告诉赛吉艾尔,我要是被蚊子咬了,就叫他妈妈来给我搔痒。”
爱涅金娜:“吃你的,少废话。”
唐·赛吉艾尔:“噢,这个'扑克’……你知道,阿玛利奥,我很尊重你。”
有两个人的声音:“晚上好,先生们。”
门口是维里吉安娜,她带来两个新客人:歌女和麻疯病人。
唐·赛吉艾尔(起身,有礼貌地):“上帝赐福。”维里吉安娜听到这问候,微微一笑。歌女审慎地望着这些人。看来,她没料到有这么多人。麻疯病人离得稍远,好象害怕别人欢迎他。
一时谁都不说话,只听得好多人在咀嚼的声音。维里吉安娜把刚来的两人安排就座,发给他们一人一个碟子和一个匙。
维里吉安娜:“来,来,您坐这里,而您,坐那边去。(对大家)这是你们的新伙伴。你们说不定很饿了,是吗?”
歌女:“非常感谢您。”
维里吉安娜:“你们吃得好么,还满意吗?”
唐·赛吉艾尔:“我不想责备神圣的小姐,她对我们那么好,但我对自己说,这豆角不太新鲜……”
列芙希奥:“别听他的,小姐,豆角简直太好吃了。”
维里吉安娜:“既然唐·赛吉艾尔说不新鲜,那就是不新鲜了。明天我们注意些。”
大家看到麻疯病人,觉得很恶心。维里吉安娜把饭递给他。麻疯病人坐在桌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维里吉安娜把盛面包的篮子放在麻疯病人旁边,笑着对大家说:“现在,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起,你们要开始工作了。”
但这个消息并没有使任何一个人感到高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克”露出恐惧和为难的样子。
维里吉安娜:“别害怕,工作都是你们力所能及的,每个人都可以干自己愿意干的工作。我只是想让你们消遣消遣,干点事儿。”
爱涅金娜:“小姐,我会烹调。我能做出美味的烤羊肉和掼奶油……”
维里吉安娜:“很好……”
维里吉安娜依次走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然后对矮女人说:“你帮我管账……”
矮女人:“好的,小姐。”
瘸子:“我会画圣者生平的画,从前我学过画画,自从出事以后……全忘了。”
巴柯:“我会编筐,但我现在患风湿症,手指不灵了。”
维里吉安娜走近“扑克”。
维里吉安娜:“您呢,'扑克’?”
“扑克”:“我只会逗乐……”
维里吉安娜:“好吧,我们大家跟您一块儿乐吧。但我不允许任何人讥笑您。”
麻疯病人坐在女花匠旁边,伸手拿面包。
女花匠:“我会养花。能不能向神甫讨点……”
维里吉安娜:“好吧,你们在这儿不会觉得乏味的,大家都有活干……”
女花匠忽然指着麻疯病人的手说:“看,真可怕!”
麻疯病人立刻缩回手。
大家都转过脸来盯着他。
瘸子:“嗳,伸出来看看……”
“扑克”站起来,想瞧瞧怎么回事。
女花匠:“这是麻疯!”
列芙希奥:“这不行,小姐,我们都是健康人哪!”
维里吉安娜走近麻疯病人,他也站了起来。她毫不避忌,握住他的手。麻疯病人起先不肯,但维里吉安娜还是细看了他的病情。
大家屏声息气,厌恶地观察这一幕。
麻疯病人:“这是静脉曲张。我没法治好它……”
维里吉安娜:“您能肯定这不传染吗?”
麻疯病人:“医生说不会传染的。”
有个人的声音:“别听他的,小姐,我早就认识他了!”
麻疯病人(愤怒地):“这是静脉曲张,不是麻疯!”
维里吉安娜(对所有在场的人):“明天我带他去看医生。大家坐下,请把饭吃完。我想,这不是麻疯病。你们应该把他当作有病的兄弟,应该同情他的不幸。吃完晚饭,马上去睡觉。八点钟大家必须就寝。”
她走近唐·赛吉艾尔说:“请你带新来的人去睡觉。(对大家说)晚安。”
乞丐们齐声回答。瘸子走到门口,给维里吉安娜打开门,道了晚安。
麻疯病人又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维里吉安娜走出门去。
瘸子走到麻疯病人跟前,用棍子戳了他一下,做个手势让他站起来。
瘸子:“从这儿滚开,要不我捅穿你的肚子。”
麻疯病人(骇怕地):“你是谁,轮到你来赶我……”
瘸子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刀。
麻疯病人:“你们都听到小姐说了,我可以留下嘛。”
爱涅金娜:“他要不走就给他一刀。”
瞎子用手杖敲敲桌子。
唐·阿玛利奥:“安静,安静!他要是出什么事,我们就会给撵出去的!”
女歌手:“把这传染病人赶出去!”
麻疯病人看到情况发生了急剧变化,决定让步。
麻疯病人:“好,我走。当然罗,你们人多,我只有一个。但是我要留在庄园里的。”
他朝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低声下气地指着桌子说:“给我些什么当早点吃。”
女花匠比别人心肠稍软些,拿了一块面包给他。麻疯病人把面包放在口袋里,走出去了。
瞎子坐在爱涅金娜旁边,摸摸她的大腿。两人窃窃私语。
唐·阿玛利奥:“爱涅金娜,今天夜里我来找你。”
爱涅金娜:“不行,我跟孩子一起睡的。”
唐·阿玛利奥:“你把孩子让列芙希奥管嘛。”
爱涅金娜:“不行啊,他们老是叫唤……回头屋里还有新来的人呢。”
唐·阿玛利奥:“那我明天把你偷偷带到地里去。”
某人的声音:“给我点盐……”
乞丐们从桌边站起来。瘸子发现小桌上放着丽达的跳绳,便拿过来当作裤带。
维里吉安娜的房间。傍晚。
屋内烛光微衰,维里吉安娜跪在地上,象村妇那样地做祷告。有人敲门。
维里吉安娜:“谁啊?”
何塞叼着烟卷走进来。维里吉安娜赶紧起身,她对他这般的无礼感到很恼火。
维里吉安娜:“何塞!您吓了我一跳……什么事?”
何塞:“我想,你我早就该谈谈了,您不这样认为?”
维里吉安娜:“有急事吗?”
何塞:“对,很急。因为明天跟昨天和前天一样,您不是呆在您的乞丐那里,便是做祷告,要不然成了隐身人——那儿也找不着。”
维里吉安娜又气又窘,急忙走到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放着我们已见到过的木十字、荆冠和小锤,她很快就把这些东西放进抽屉里。
维里吉安娜:“什么事?”
何塞:“家务事。我想装电灯。电线杆子就在五十米外,可是我们还过着中世纪的生活。另外,我想把房子改建与重修一番……”
维里吉安娜听他说这些话时的神色,象是这些事与她毫不相干。
何塞:“还应该考虑考虑农事,这里的地还没有种东西。”
维里吉安娜:“这方面我一窍不通。”
何塞:“但您有权利表示自己的意见。”
维里吉安娜:“您认为该做的您就做吧。”
她朝门口走去,意思是谈话到此为止。
维里吉安娜:“就这些事吗?”
但何塞并不想立刻结束谈话。
何塞:“不,还有。(悻悻地)我们住得很近,彼此却一点不了解,我觉得很荒唐。”
他靠着床架,站在她面前。
何塞:“您倒说说看,您究竟了解我些什么?”
维里吉安娜:“我知道您曾经在一个建筑师的设计室里工作过。”
何塞:“可是我和我母亲受过多少苦,您知道吗?……要是我父亲多关心点我们,我现在早就是建筑师了。”
维里吉安想没有回答,她的面色表明,她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
何塞好奇地环视四周,然后坐在床上。他发觉床特别硬,感到很奇怪。他用手在被褥上敲敲,发现床上没有床垫,铺着木板。他讥讽地谈论这一发现。
“我不明白,您怎么喜欢这祥的生活……而且老是一个人。”
维里吉安娜:“我的生活方式跟您不一样,您有妻子。”
何塞不放过挖苦她的机会。他起身,站在维里吉安娜背后。
何塞:“她不是妻子。要跟女人过活,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
听见这话,维里吉安娜一眼不眨,竭力掩饰自己的窘困。
何塞:“我看见您和……算了,我还是走吧。晚安。”
维里吉安娜(冷漠地):“下次如果您有什么事找我,请您先敲门,未经同意不要进来……”
这些话说得那样平淡,在何塞身上并未产生应有的效果:他变得更加目中无人。临走前他把维里吉安娜从头看到脚,揶揄地笑了笑,朝她脸上喷了口烟,走出屋子。
维里吉安娜立即用钥匙锁上门,挥手驱散烟云。随即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花园。白天。
歌女的声音。她唱着一支小曲。画架上挂着一幅画,是用油彩草草画成的宗教场面:床上躺着一位病妇,她身旁是圣母,两个小天使在其左右。
画家的手刚画完病妇的脸。接着银幕上出现画家的脸:这是瘸子。离他身后几步远,一辆旧独轮车上坐着给他当模特儿的歌女。
歌女后面是爱涅金娜,她在铁丝上晾衣服。
瘸子:“我现在往脸上涂黄色,以便表现出病态来。”
歌女:“快点吧,我浑身发麻了。”
瘸子:“这就完,再忍耐一会儿。”
唐·阿玛利奥从楼里出来,列芙希奥领着他。
歌女:“我不喜欢一动不动坐那么久。”
瘸子:“认输吗?你就是不会坐嘛……”
维里吉安娜由“扑克”陪着,走到瘸子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两人凑近,想看看画得如何。
“扑克”(忍俊不禁地指着画面上的病妇):“象个南瓜。”
维里吉安娜:“别听他的,画得不错。”
歌女:“我不愿你把我画成圣母,听见吗?……”
瘸子:“躺在被窝里的那个你还合适……可画成圣母我得请维里吉安娜小姐……”
瘸子站起来。
维里吉安娜(惊奇地):“请我?”
瘸子:“因为圣母需要漂亮些的。”
维里吉安娜对这个理由并不很相信。她犹豫着。瘸子却坚持自己的要求。
瘸子:“这最多只要两分钟,这幅画画的是圣母怎么治好黄疸病人。”
维里吉安娜:“我发现您很崇拜圣母。”
瘸子又坐下。
瘸子:“我不是笃信上帝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更何况又那么穷,还遇上这样的袭击(指指自已的一条腿)。如果不信的话……”
维里吉安娜坐到独轮车上,离她不远的列芙希奥把唐·阿玛利奥身上的衣服拉拉整齐。
维里吉安娜(对列芙希奥):“我想知道,你还要多久临产?”
列芙希奥:“这是干什么?”
维里吉安娜:“什么'干什么’?为了及时通知医生呵。”
列芙希奥:“我不知道。好象还有四个月左右,准确的我说不上来。”
“扑克”粗鲁地插话:
“谁是她父亲,她也不知道。据说这是夜里干的事情,没法看清他的模样。”
唐·阿玛利奥:“住嘴!这话多下流,还当着我们庇护人的面说,她是位可敬的小姐。”
这时,维里吉安娜走到列芙希奥跟前,把她的披肩拉好。列芙希奥不知所措,因为她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类好人存在。
维里吉安娜(对列芙希奥):“其实,我很可怜你。你已经生过孩子了?”
列芙希奥:“没有,小姐,这是头一个。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去……”
维里吉安娜重又坐到独轮车上。
这时,白胡子的唐·赛吉艾尔和矮女人来了。瘸子继续画画。维里吉安娜做模特儿。大家都默不出声。
矮女人:“小姐,我们想到村子里去……”
唐·赛吉艾尔:“请允许……”
爱涅金娜(对维里吉安娜):“他们给我买土豆、牛油和大米。”
维里吉安娜把钱给唐·赛吉艾尔。
“拿着。不过别象昨天那样去太久了。”
唐·阿玛利奥(甜蜜地一笑):“能不能给我买点烟叶?”
“扑克”:“别答应他。小姐。抽烟对他不好,要不他老吐痰。”
唐·阿玛利奥:“不好的是抽烟头。你也有不好的事,我不过出于对小姐的尊敬,不说罢了。要不然……”
维里吉安娜设法劝架。
维里吉安娜:“行了!就买点烟叶吧。由我亲自给他。”
瘸子的声音:“小姐,您过来,看看这幅画!”
维里吉安娜站起来朝瘸子走去。大家都围上来品评画家的作品。
维里吉安娜:“不错,很好。”
瘸子:“很感谢,不过还有只眼晴没画呢。”
维里吉安娜:“反正一样,我很喜欢。”
公路。白天。
通向唐·海麦领地的公路,何塞和管家站在电线杆旁,用两脚规丈量土地。
何塞:“多少?”
管家:“十五米。”
何塞:“十五乘七,对吗?”
管家:“对。”
何塞:“好。”
他把数字记在本子上,然后折起两脚规。何塞和管家在路上走,有辆骡子驾辕的二轮马车朝他们驶来。马车檐下坐着两个宪兵,从他们身后看得见车夫的背影。车后用一米多长的绳子系着一条狗。这狗伸出舌头,看来已精疲力尽,快要跟不上骡子了。它只要跑得稍慢一点,脖子上的结就被抽紧,弄得喘不过气来。只见小狗的两侧是飞速旋转的车轮,令它望而生畏。
马车驶过何塞他们身旁。在离他们约一百米远的叉路口停下。
何塞出于好奇,朝马车走去。
两个宪兵从车檐上跳下来,车夫随后也跳下车。宪兵向车夫告别。
宪兵:“好了,朋友,谢谢。再见!”
车夫:“再见,为您效劳……”
宪兵走远了。车夫走到车后,检查车轴。
看到车夫对狗的这种残忍态度,何塞义愤填膺。他蹙紧眉头,对车夫说:“听着,这么干,狗立刻会断气的。您为什么不把它放在车里呢?现在车上又没人。”
车夫注视何塞。
“车上是坐人的。”
何塞:“那就把它解开,见鬼,让它在车后跑么。”
车夫:“要是它被汽车压死,怎么办呢?”
车夫的残忍与他的惜生之间的矛盾使何塞很为难。他蹲在狗旁边,抚摸它。
何塞:“把它卖给我吧。”
车夫惊奇地望着他。然后象做生意似地说道:“它捉免子挺行。它知道要是捉不到免子就没有吃的。”
何塞:“您要卖多少钱?……”
车夫犹豫不决:“我不打算卖,要是您喜欢它……您就随便给多少吧。”
何塞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抽出两张给他。
何塞:“把它解开。”
车夫把狗解开,将当做缰绳用的粗绳子交给何塞。
车夫:“好吧,谢谢。上帝保佑您。”
他回身上车,马车驶走了。
车夫(对何塞):“请您记住,给它吃得越少,它就捉得越多。”
“它叫什么?”何塞对离去的车夫喊道。
“康涅罗。”
小狗听见喊它的名字,便朝前扑去,想赶上自己的老主人,但何塞拉住它。
何塞:“你上哪儿啊?到这儿来,康涅罗,来。”
何塞与管家走到公路旁边,沿着田地朝一群工人走去。
这时公路上又来了一辆双轮马车。跟刚才一样,车后也这样系着一条狗,这狗夹在车轮中间,死路一条。
但何塞和管家并没看到这不幸的动物。
田野。白天。
三个工人往卡车上装石块。
稍远处有二十来个农业工人,手持镰刀和丁字镐,正在清除地里的杂草和石块。
何塞和他的管家站下来看他们工作(何塞牵着康涅罗)。
管家:“您已经决定种什么了?”
何塞:“这块地轮休好久了,只要肥料上足,不管种什么,都会有好收成的。”
管家:“这儿一般都种麦子。那块高地上可种玉米。”
何塞:“那么菜园呢?”
管家:“菜园……”
何塞忽然发现维里吉安娜在公路上走着,“扑克”陪着她。维里吉安娜两手捧着一个白盒子。
何塞:“是您吗?其妙!怎么,您想看看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扑克”欲悄悄溜走,以免与何塞发生争执。
维里吉安娜:“您知道我对这类事一窍不通。”
何塞象个土地所有者那样,满意地四下观望。
“在父亲留下的所有遗产中,我最喜欢土地。这里应该好好经营。如果您能帮助我,这一带很快就会变得认不出来的。”
维里吉安娜没有回答,打算走开。何塞发现了“扑克”。
“你在这儿干什么?嗳,滚开……听见吗?滚!……”
维里吉安娜:“别理他!”
何塞:“您跟这批坏家伙干不成什么事来的,做不成的。因为不合时令。还不如让我把他们统统赶走。”
维里吉安娜:“他们就如此妨碍你了?”
何塞:“坦率地说,很妨碍。”
维里吉安娜又启步,何塞跟在她身后。他一边说,一边仍牵着康涅罗。
何塞:“现在穷人成千上万,你只帮了几个人,这不是办法。”
维里吉安娜:“我对自己能力的大小很清楚。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想造一所收容院,使颠沛流离的人能够有处住,有饭吃,得到一些人间的温暖……”
何塞:“您打算一生就干这事情?”
维里吉安娜:“我不知道。前不久我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折磨……最近我才恢复过来。也许,我还会回修道院去的。”
这时传来一种奇怪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好象有什么硬东西撞在石块上。又听得见叫喊声:
“滚出去!别让他过来!”
维里吉安娜朝传来声响的方向望去。
她看见麻疯病人,他显然也听见自己庇护人的声音,想朝她过来,却又害怕周围的人。他腰间用绳系了个空罐头(就是这空罐头碰在石头上,发出那种声音),他迟疑着,在原地挪动双脚。面对工人们的驱赶,麻疯病人狠狠地喊道:“坏蛋!坏蛋!”
维里吉安娜:“他们为什么要朝他喊,难道他不值得他们同情吗?”
何塞看着这一幕,冷漠地耸耸肩。
“不知道,您问他们去吧。”
于是,维里吉安娜朝麻疯病人走去。
有个工人讥笑的声音。
管家走到何塞跟前,笑着说:“这些孩子呵,真淘气。他们讨厌这个畸形的人。是他们硬把罐头拴在他身上的,因为凭声音就知道他来了。”
维里吉安娜走到麻疯病人身旁,替他解下系罐头的绳子。“扑克”跟在她身边,稍有段距离。
维里吉安娜:“您来干什么,霍瑟?在病没治好前,您不应该上这儿来,我来告诉您该去的地方。”
麻疯病人狠狠地朝罐头踢了一脚,说:
“今天天气真好,太阳暖烘烘的,我走着走着就上这儿来了。”
维里吉安娜(温和地):“您今天觉得怎么样?坐下吧!”
麻疯病人:“似乎好一些,情况正常。”
维里吉安娜:“让我看看您的手。没有完全好么。您记得医生跟您说的话吗?如果及时治疗……”
他们走到树荫下。“扑克”躲在灌木丛里,跟在他们后面,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何塞以十分不满的目光看着他们离开。随后他也回工人那边去了。
维里吉安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让麻疯病人坐在她身边。
维里吉安娜:“您的治疗需要很长时间,但靠上帝的帮助,我们能够战胜疾病的。”
她打开手中的盒子,拿出盛药膏的杯子和干净绷带,给麻疯病人的患肢上药。敷药时,麻疯病人向她诉说:“都是那阵怪风不好,小姐,这是上帝的惩罚呀。因为刮怪风那天我正好和妻子在一起,从此以后就得了这个病。您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位圣母哪!”
他摇头晃脑,傻笑着。
维里吉安娜象是没听见他的话,泰然地继续换药。
维里吉安娜:“您双亲还健在?”
麻疯病人:“双亲?我都记不得要双亲有什么用。”
维里吉安娜:“不能这么讲。”
麻疯病人:“我可以不讲,但有没有双亲都一样。”
“扑克”听到这话便跑过来,怒气冲冲,干涉他们的谈话,一面扬起两只手,象是风车的叶片。
“别听他的,小姐。这头死猪!您知道,他想什么?他想把病传染给您。在教堂他就老是想把手放到圣水盘里去,据说他曾扬言:'要让所有的处女都患我的那种病。’现在神甫连教堂也不让他进去呢。”
麻疯病人怒不可遏,窜起来正待扑向“扑克”,维里吉安娜好不容易才拖住他。
麻疯病人:“我来教训教训你,扯谎,混蛋,这嚼舌头的!”
维里吉安娜:“安静点,霍瑟!”
麻疯病人:“他尽胡说八道!”
“扑克”:“小姐,您去问问神甫先生。”
维里吉安娜:“够了!(对“扑克”)去找别人吧,别再到这儿来!(对麻疯病人)您也应把敌视旁人的毛病改改。”
重又平静下来。
“扑克”怏快不乐,走了。维里吉安娜仍给麻疯病人包手。他坐着,耷拉着脑袋,不敢反抗,尽管他总要说些什么话。
唐·海麦的卧室。夜。
桌上点着煤油灯。何塞手里有只两层盖的金表。他小心地上弦。他欣赏这古玩时,脸上露出好奇而得意的神色。
何塞(仔细看表):“说不定,这是我祖父的。”
露西娅准备睡觉。她和着睡衣坐在床沿上。这副情景表明这对夫妇关系冷淡。
何塞:“你醒得早,明天早上就叫我一声。”
露西娅:“你有什么事?”
她下床,走到他身边。
何塞:“每天就这点事情。但我想早点开始干。”
露西娅〔责备地):“你对一切都很满意,是吗?”
何塞将一把小巧的金钥匙插入表上的小孔。
何塞:“我认为我有权这样干,可不?要不然你……”
露西娅:“我太寂寞了,我整天孤单单的,不知道做什么。”
何塞:“在这样的房子里总是能找到些事干的。”
露西娅紧挨着他。
何塞把表放到她耳边。
“喂,你听听,听。”
只听见音乐的闹声。何塞很满意自己的这一发现,露西娅听着,却锁紧双眉。
何塞:“怎么样,呵?”
露西娅(突然,狠狠地):“我觉得,你喜欢你表姐!”
何塞脸色十分惊讶。他犹豫片刻,然后,企图扯开话题。
何塞:“她不是我表姐……”
露西娅:“这无关紧要。不管她是你什么人,你喜欢她。”
何塞把表放进套子。
露西娅:“我不愿上这儿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好吧,我还是趁早回去的好。”
她回到床边。话题突然急转直下,使何塞不悦,他想结束这场谈话。
何塞:“好,好,这事我们下次再说。”
露西娅躺到床上。何塞手中仍玩着那个表,同时也沉思起来。
何塞:“见鬼,这表从哪儿上发条的?”
露西娅:“我最好明天就走。”
何塞:“别说傻话。干吗要把事情闹大呢?”
他轻声哼着曲子,露西娅钻进被窝。
露西娅:“是呵,你喜欢她!”
何塞:“生活就是这样嘛,有分有合。既然生活这样安排,又有什么办法。”
露西娅脸埋在被子里哭泣。
何塞:“别哭,露西娅,嗳,行了,别哭嘛!”
何塞仍兴致勃勃地观赏他父亲的小玩艺儿。突然他发现一个有镶饰的小十字架。他用左手手指剔出插在侧面鞘里的刀,把它全部抽出来了,十字架变成一把匕首。
何塞:“真怪!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这玩艺儿的?”
露西娅嚎淘大哭。何塞试用刀尖打开表盖。
田野。白天。
屋后一百米远有片树林,树林里有几座破旧的小屋。维里吉安娜收容的乞丐们就住在其中的一间里。
另一间屋子算是仓库,有十名建筑工人正在那里工作。
离他们不远有辆装满材料的汽车。管家在监督卸货。何塞牵着康涅罗从屋里出来,他看见汽车,便对司机喊道:“嗳,拉蒙,等等!还有时间再跑一趟吗?”
管家:“不行啦,唐·何塞。快六点啦。(对卸车的工人)嗳,伙计们,快点搬完好回家!(对何塞)您什么时候走?”
何塞:“今天晚上,我明后天就回来。”
离这里约一百米远处有几排杏树。我们认识的几乎所有乞丐都在那里,坐的坐,站的站。
矮女人引着瞎子从小路上走来。远处,村钟一下一下共响了六下。
维里吉安娜来了,她拍了几下手。
维里吉安娜:“做祷告啦。”
乞丐们慢吞吞地跪下。只有瘸子仍拄着棍站在那里。维里吉安娜也站着。麻疯病人一见此情景,便很快从祈祷者身旁溜走。
一簇簇粉红色的杏花,在花香浓荫中,乞丐们跟着维里吉安娜诵读祷词。他们旁边是一群忙碌不堪的建筑工人,他们吃力地往半塌的墙上糊水泥、朝灌满水的槽里倒石灰、用筛子筛黄砂、将木柴垛成堆、从小车上卸石块、锯木块等等。
祈祷时单调的喃喃声与干活时有节奏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维里吉安娜:“圣明的天使禀告玛利娅……”
乞丐们复述祷词,其中女人的声音较响,无疑,她们对祷词熟悉得多。
乞丐们:“她由圣灵而感孕……”
所有的人:“圣母玛利娅,欢乐吧,神赐的玛利娅,上帝和你在一起。请你为女性祝福,为你的孩子耶稣祝福吧。”
乞丐们:“上帝保佑你,玛利娅,圣母啊。现在我们这些罪人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
维里吉安娜:“为我们祈祷吧,圣母……”
乞丐们:“让我们去执行耶稣基督赐与的使命吧,阿门。”
从货车上卸下砂砾,“哗啦啦”作响。泥水匠在砌砖。从远处传来乞丐们不停的祈祷声。
何塞从一堆砂石和水泥旁走过,工人们握着铁锨在干活。
维里吉安娜做祷告时十分虔诚、真挚,亳不做作。
瘸子拄着棍子,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注意力非常集中。
乞丐们重复祷词,划完十字,然后起身散去。
维里吉安娜朝工人们走去。
何塞看着维里吉安娜走过来。她面带莞笑。何塞很可怜她。对于象他那样充满事业心的人来说,维里吉安娜的行为是十分盲目的,但他又倾倒于她的温柔和突貌。
他们两人并肩站着,工人和管家从他们身边走过。这时,管家已经下班,换了身衣服。他们边走边向何塞道别。
维里吉安娜指指她和乞丐们住的小屋。
“我们住的那些屋子也要修吗?”
何塞:“别担心,没有人会打扰您的。”
他很快地瞟了维里吉安娜一眼,并且毫不掩饰这“一眼”所引起的嘲笑。
何塞:“别忘了去见公证人。明天早晨有车来接您。”
维里吉安娜:“我会去的。”
何塞(指着一座屋子):“您打算在这儿住很久吗?”
乞丐们走过他们身旁。
维里吉安娜:“是的,怎么啦?”
何塞:“如果您愿意,可以搬到正屋来。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我住哪儿反正一样。”
维里吉安娜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何塞背对镜头,只看见他的背影。
维里吉安娜:“那么……您的相好呢?”
何塞:“她走了。”
维里吉安娜:“可她还会回来吗?”
何塞:“不会回来了。”
维里吉安娜:“为什么?”
何塞仔细地、近乎无礼地瞅着她。
“为什么一个男人要跟女人分开,这您知道吗?”
维里吉安娜耸耸肩。
何塞:“您既然不知道,我也就不作解释了。要不,象您这祥虔诚的少女准会吓坏的。”
维里吉安娜发窘。何塞哈哈大笑起来,走开了。
画外音:“小姐!”
老蒙乔和车夫很尴尬的样子,站在近旁,等候自己的小姐。他们身后是拉蒙娜,她手里拿一串钥匙。
看样子她是在等什么人。维里吉安娜走近她。
维里吉安娜:“你们还是决定要走,蒙乔?”
蒙乔:“有什么办法呢,小姐,走呀。”
维里吉安娜:“我也没有什么办怯能挽留你们了。你们对我那些穷人不满意,是吗?”
蒙乔他们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不过,他们的回答显而易见的。
维里吉安娜:“那好吧。可是你们打算去干什么呢?”
何塞经过他们身旁,走近拉费娜。
车夫:“他跟我住一起,小姐。”
维里吉安娜:“好吧,既然你们决意这样做……不过请相信,你们走,我是很遗憾的。谢谢大家,蒙乔,上帝保佑你们俩。”
她跟两个仆人握手,仆人们走了。这时,何塞走近拉蒙娜,接过那串钥匙。他俩一言不发,朝大楼走去。
阁楼。白天。
一大堆东西,各色各样。这里有一架陈旧的破钢琴,许多古色古香的皮箱和木箱,各种尺寸的纸箱、木盒,一个个叠放在一起,随时都可能倒下来。还有破碎的床垫,曾经很漯亮的沙发,其蒙皮如今又脏又破。从隔壁的阁楼上传来何塞与拉蒙娜的声音。
何塞的声音:“当然罗,屋里缺少家具,这里应有尽有。可都成什么样了!父亲真是个怪人!”
拉蒙娜的声音:“我看,海麦先生从来没上这儿来看过。”
两人出现在镜头内。何塞手中拿着拉蒙娜给他的钥匙。
何塞:“这箱子里是什么?”
拉蒙娜:“那是门帘和壁毯,但太旧了。”
一只猫在成堆的口袋上跳来跳去。
何塞的声音:“那儿说不定耗子很多哩!听着,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在我父亲这儿干活的七年中,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拉蒙娜含情脉脉,注视着他的一切举动。
拉蒙娜:“不知道,记不得了。但我相信,他很爱您。”
何塞:“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拉蒙娜:“因为,他不爱您的话,您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何塞(敲敲座椅上的弹簧垫):“这套家具真好。新蒙的外皮,新漆过,真不错呀。”
何塞巡视这些东西,拉蒙娜在他身后,死盯着他不放,露出深切的柔情与无限的温顺。
何塞走到阁楼的另一头(拉蒙娜紧跟着他),那里有一堆口袋靠着墙边,他拎起其中一个。
何塞:“这是些什么口袋?”
拉蒙娜:“不知道,放在这里很久了。”
何塞:“什么玩艺儿,噢,是石膏……还满好哩。”
他走到另一堆口袋,拉蒙娜又跟着他。
何塞:“这些装的什么?砂子。我明天不在家,你告诉管家,让他派人来把它搬走。”
他朝拉蒙娜指指那些口袋。接着,很快转过身来。他跟女仆的目光相遇,顿时明白了一切。
拉蒙娜突然手足无措,惶惶地避开视线。何塞笑笑。
何塞:“您怎么啦?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拉蒙娜想悄悄离开,但被何塞拉住了手,只好转过身来,何塞微笑,长时间默默地望着她,随后,捏捏她的下巴。
何塞:“拉蒙娜,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你要是稍为打扮一下,准很漂亮……牙齿雪白……樱桃小嘴,还缺什么呢?”
他二话不说,就吻她嘴唇。
拉蒙娜合上眼睛,眼皮下意识地紧闭着。看来她早就期待着这一时刻,一心要委身于这久期的欢乐。
何塞(疾目扫视四周,把她拉到身旁):“走,咱们坐一会。”
他们朝麻袋堆走去。
镜头摇到家具什物上,它们堆满了阁楼。接着,镜头内出现一只大老鼠,它正在大口袋上觅食。公猫一下子扑上去把它叼走了。
花园。白天。
一辆轿车驶至楼前,停在迎候他的维里吉安娜身旁。司机从车上下来。
维里吉安娜:“来了?”
司机:“唐·何塞说,公证人今天四点钟等你。”
维里吉安娜:“好。”
她走向站在近旁的唐·赛吉艾尔和歌女。
维里吉安娜(对唐·赛吉艾尔):“唐·赛吉文艾尔,您年岁最大,也最有威望,我把一切都托您照管。您留心点,让他们好好地过日子。”
唐·赛吉艾尔的声音:“您放心走吧,小姐。他们在我这儿可得夹着尾巴过日子。”
维里吉安娜:“您有什么事要到城里未办的?”
唐·赛吉艾尔:“如果您方便的话,请给我带个长笛,我很想学学吹笛子。”
拉蒙娜和丽达从屋里出来,小姑娘脸上贴着一块胶布,看来她是牙痛。
丽达:“那我要是很疼呢?”
拉蒙娜:“疼了就熬熬!走吧,走!”
维里吉安娜跟着拉蒙娜和丽达坐进车里。
乞丐们的声音:“一路平安,小姐。”
厨房。白天。
爱涅金娜手里抱着女儿,她哭个不停,爱涅金娜晃着哄她。
唐·阿玛利奥的声音:“别哭了!这些小家伙只知道吵!”
随着镜头向后拉,我们看见其余在场的人:“扑克”、唐·阿玛利奥、巴柯。
爱涅金娜:“依着你,就该把他们都杀了,怎么的?”
巴柯:“他们将来的生活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扑克”:“还不如打发他们去天堂。”
爱涅金娜走近巴柯,把孩子递给他。
爱涅金娜:“喏,让她坐到大女儿那边去晒晒太阳。”
巴柯抱着哭哭啼啼的小孩子走了。
瘸子站在门口望着汽车离去,搓搓手,便走进厨房。
瘸子:“他们走了。现在我们可以吃一顿烤羊肉了!”
爱涅金娜没料到他这么说,吃了一惊。她看看瞎子,又望望“扑克”,他们脸上露出兴高采烈的表情。
瘸子:“你们说说看,啊?”
唐·阿玛利奥:“我同意,不过要记住,我们应该尊重这座房子……”
“扑克”:“她又不会知道的!”
爱涅金娜:“好吧,既然您同意……不过吃烤羊肉得准备四小时光景……”
瘸子:“那怎么办?”
唐·阿玛利奥(对爱涅金娜):“你好象说过会做掼奶油?”
爱涅金娜:“是啊,会做的。”
瘸子:“听见了吗,'扑克’?去买鸡蛋和牛奶。我去买羊肉。”
“扑克”提起水桶,巴柯把扁担递给他。瞎子坐到长凳上哈哈傻笑起来。
花园。白天。
怀孕的列芙希奥把干树叶扫到一起。不远,歌女坐在长凳上,用颤抖的声音唱着小曲,一边弹着吉他伴奏。唐·赛吉艾尔也在那儿。列芙希奥干得非常努力。
歌女停唱,朝她的伙伴喊道:
“你干吗这么卖力,列芙希奥?你没看见就我们几个人吗?”
列芙希奥:“那又怎么样呢?”
歌女:“那你就没必要干了。”
唐·赛吉艾尔(走到她身边,气愤地):“马上住口。你老是怂恿别人,自己躲在背后。小姐吩咐我维持秩序,我不准别人想干啥就干啥。记住,唱歌的!”
歌女:“不,我只听这老家伙的!你们想叫我干什么蠢事?”
突然,有个人的喊声使他们别过身来。在底层的房门口,矮女人和女花匠拼命做着手势。
女花匠:“赛吉艾尔先生!列芙希奥!到这儿来!”
唐·赛吉艾尔:“这些女人真该死!你们怎么跑进来的?”
矮女人:“从那边窗户进来的。”
列芙希奥和歌女快步跑向楼去。唐·赛吉艾尔目送她们,不满地揺摇头。
唐·赛吉艾尔:“你们去哪儿?”
歌女(站在门口):“唐·赛吉艾尔,跟我们一起去吧!我和小姐一起去过,那儿有好多东西!可漂亮了!我们去看看。”
唐·赛吉艾尔(不满地):“要是光看看嘛……可什么也不许碰,听见了吗?(走到楼前)什么也别动!”
三个乞丐都想尝尝禁果,一个接一个垮进门槛,跟着进去。
田野。白天。
有只鸽子一瘸一瘸地在草地上跳。麻疯病人悄悄跟在后面,他朝鸽子扑去,把它捉住了。
麻疯病人:“小鸽子,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受伤了?你叫什么名字?(抚摸她)鸽子……可爱的小鸽子……小鸽子……”
忽然飞来一块石头,打中他肩膀。他转过身来。
原来,麻疯病人无意中来到工人们劳动的地方。他们发现他,就投石块,以示警告。
工人甲:“他又来了!滚开!”
工人乙:“你等着吧,我拧掉你脖子!”
他拾起一块石头朝麻疯病人扔去。麻疯病人气愤至极,污言秽语骂开了。
麻疯病人(摸摸被打伤的地方):“坏蛋,下流坯,我疼就叫你们死!”
他忿忿不平地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很快就消失在树丛中,可听不清楚他嘟哝些什么。
客厅。白天。
壁上并排挂着两张埃尔维拉太太和唐·海麦的巨大油画象。乞丐们走进屋来,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歌女:“这位太太就是那个吊死鬼的妻子,她长得多象我们的维里吉安娜小姐。”
现在我们看到所有的乞丐。唐·赛吉艾尔往唐·海麦的一只烟斗里塞烟叶。
唐·赛吉艾尔:“我可不在他那地方上吊……”
歌女:“说不定他是因为气喘……这批老富翁大多有气喘病的。”
乞丐们看够了画像,就四处分散,开始好奇地观察客厅里的一切。
女人们走进餐具柜,里面有桌布和银餐具。歌女打开箱子,大家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矮女人:“多么豪华!真是贵重!”
女花匠:“圣母玛利亚!”
歌女拿出一块桌布,这块桌布饰有珍贵的花边和精巧的刺绣。唐·赛吉艾尔吸着烟斗,也凑过来看。
歌女:“多好看的台布!真美啊!”
女花匠:“咱们把它铺到桌子上……”
她拿过桌布,摆出架子,走到餐桌前,开始铺桌布。其余的妇人帮她铺好。
列芙希奥:“这块台布说不定贵得很呢,至少好几千元。我说得不错吧?”
歌女:“几千元?少算一万元,傻瓜。你没看这是法国花边吗?”
唐·赛吉艾尔:“行了,把它放回去吧。”
歌女:“您抽您的烟,少吭气!我们又不会弄坏的。比抽别人的烟斗总强些!”
列芙希奥:“赛吉艾尔先生说得对。要是先生们忽然回来,撞见我们在这儿……”
女花匠:“他们今天不会回来的,我听见司机说的。”
列芙希奥:“如果不让我在这么漂亮的桌布上吃一顿,我死不瞑目。”
客厅。晚上。
一只颤抖的手想抓住盛满甜酒的高脚杯;酒杯和别的餐具原先一起放在桌上的,桌上铺着一块带花边的台布,台布已经沾着酒迹和油污。
这只手把酒杯碰翻了,酒泻到臬上。只听得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有个声音:“唐·赛吉艾尔,留心点嘛!”
列芙希奥:“别担心,他们回来前我们全都会收拾好,不露一点痕迹的……”
乞丐们围坐在桌旁,只有麻疯病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张小桌子旁。他们刚吃掉两只烤羔羊。桌上杯盘狼藉,骨头吐得满处都是,一片混乱的景象。“客人们”东倒西歪。这些人都略有醉意,有几个,比如唐·赛吉艾尔,刚才把酒撒在桌上,已经酩酊大醉了。
巴柯:“把酒皮囊给我拿来!”
歌女:“唐·阿玛利奥,往下说!”
唐·阿玛利奥:“什么公鸡!不能说!”
“扑克”:“猜,猜猜看!树后长的什么?”
有个声音:“你少废话,还是听唐·阿玛利奥说吧。”
唐·阿玛利奥:“静点!于是,我就和这聋子两人一块干。我们到教室门口去要饭,专门到那些富人的教堂去……有个女人常从我们身边过,她身上那股香味,能让你头发晕,直舔嘴唇呢。”
“扑克”吮吸着羊脊髓,两只手和嘴、下巴都吃得油光光的。
“扑克”:“光舔嘴唇,吃不到嘴里,不过瘾呀。”
麻疯病人离桌子足有两米远,酒香对他的诱惑力越来越大,他渐渐走近其他进餐的人们,那些人并没发觉他。他把手指捏得格格响,以此表示对瞎子讲的故事十分赞赏。
麻疯病人:“后来你们俩为啥又分开了呢?”
唐·阿玛利奥听见麻疯病人的声音,斜过头来,不满地做了个鬼脸。
唐·阿玛利奥:“你最好给我住嘴!”
桌旁的大多数人并没听到唐·阿玛利奥的喊声。他们仍在互相说笑,忙着吃喝,不停地往杯中斟酒。
有个声音:“说下去!”
唐·阿玛利奥:“我跟他分开是因为聋子用刀把教堂的捐款箱撬开,偷走钱了。”
爱涅金娜用手指甲剔牙齿,动作极其随便。
歌女:“您怎么发现的呢?”
唐·阿玛利奥:“很简单,我听见他口袋里银元当当响,那天没有一个人施舍给我们……”
瞎子敲敲桌子,要求大家安静,注意听。
唐·阿玛利奥:“你们可知道我怎么干的?我把这事告诉主人了。”
瘸子:“他没分给你,你就告他的状。癞蛤蟆!”
瞎子对此侮辱反映甚为激烈,他抓起棍子,然而又想为自己辩护。
唐·阿玛利奥:“于是法官先生们向我道谢,有个法官,是很有威望的人,他竟然称呼我……他称我什么来着……”
老头子赛吉艾尔半躺在桌子上,醉醺醣地听瞎子讲故事。
唐·赛吉艾尔(嘟嘟哝哝):“告密者!我就这么叫你。”
唐·阿玛利奥装作没听见这话,一点不生气,继续说下去。歌女原坐在他旁边,此时从桌旁站起来。
唐·阿玛利奥:“我告诉你们,他称我爱国者,就这么一个,爱国者。”
歌女拿起吉他,自弹自唱。她唱一支民歌,其他许多人跟她一起唱起来了。
唐·赛吉艾尔在桌上躺得更舒适些,准备安然入睡了。
“扑克”滑稽地打了个转,情不自禁跟一个女人跳起舞来。
爱涅金娜的一个女孩子被吓醒了,哭起来。
列芙希奥烂醉如泥,被这哭声吵得发火了,她疯疯颠颠地朝沙发走去。
“我这就叫你住嘴,等着吧,马上住嘴!”
她走到沙发前,抓起哭嚎的小姑娘拼命地摇晃着。
“你叫喊什么,啊?我让你马上……”
爱涅金娜凶神恶煞般冲过来,劈手夺过孩子。
爱涅金娜:“别动我的孩子!”
列芙希奥:“那就堵上她的嘴,她哭得大家什么也听不见……”
爱涅金娜:“我真想敲碎你的脑袋……让你也学会既能听又能哭……”
列芙希奥:“你敢碰我,烂货!叫你死难临头。”
爱涅金娜狠狠揍了她一个耳光。列芙希奥象母老虎似扑过去,抓住她蓬松的头发。孩子哭得更响了。歌女和在场的一个人仍在合唱,毫不理会这场争吵。两个女人气愤若狂,互相用拳斗殴。“扑克”和巴柯想拖开她俩,但是无效。唐·赛吉艾尔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在唐·阿玛利奥干涉了之后,方始安静下来。他抓住爱涅金娜,把她护在自己身后。
唐·阿玛利奥:“行了!安静点!”
爱涅金娜:“放开我,唐·阿玛利奥,我给她点厉害看看!”
麻疯病人乘她们殴斗时走到桌边,伸手去拿酒瓶。瘸子坐在位子上,用棍子戳一下,把他赶走了。
唐·阿玛利奥紧紧抓着爱涅金娜,而她却竭力挣脱。
唐·阿玛利奥:“安静点,爱涅金娜。她根本不值得你瞧一眼。有教养是最重要的!(对列芙希奥)回你的地方去!”
重又安静下来。斗殴者与仲裁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着衣衫。“扑克”走近桌边,桌上放着盛掼奶油的盆子。他一只手指蘸了点奶油,用嘴舔得很有滋味。
爱涅金娜:“我的奶油!你干什么,死猪!”
她猛然一下把“扑克”的脸往奶油盘上一按。他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白沫。
画外音:“奶油!”
爱涅金娜仍怒气未消,夺过盘子放到桌上。
响起了鼓掌和喝采声。没人再唱歌了。两个孩子也不吵了。各人自顾自抹奶油。这是相对安静的时刻,因为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地吃甜食。
麻疯病人手里拿个碟子,围着桌子踌躇,不敢去拿奶油。瘸子又粗暴地挥着棍子赶他。
女花匠发现了,她从麻疯病人手中接过盘子,舀了一点奶油,又递给他。随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乞丐们把奶油吃个精光。“扑克”朝爱涅金娜做了个手势。
“扑克”:“爱涅金娜!”
爱涅金娜的声音:“干什么?”
“扑克”:“行了吗?”
爱涅金娜:“行了!”
“扑克”(对大家):“现在爱涅金娜给我们大们照个相留念。”
唐·阿玛利奥:“用什么照相机?”
爱涅金娜(嘲弄地):“用我爸爸妈妈给的照相机呗。”
乞丐们都坐到桌子的一边,麻疯病人也挤在瞎子身旁。唐·阿玛利奥神气活现地坐在正中,他挺直腰板,两手支在桌上。其余的人分居于他两边,姿势各不相同。唐·赛吉艾尔片刻间从醉态中清醒过来。
大家坐定之后,爱涅金娜站到臬子对面,背对镜头。瞬时间,镜头呆住。乞丐们围住在桌旁的情景酷似著名的油画“秘密的晚餐”。(注3)
爱涅金娜迅速掀起自己宽边裙的前襟,把它盖住脑袋。
“照片”拍成了。爱涅金娜脸埋在裙子里哈哈大笑。其余的人还是常态,但顿时也狂笑起来。又是一片喧闹欢腾的气氛。麻疯病人站起来,脸带喜色,走到留声机旁,随手拿起一张唱片:看了看片名,不满地皱皱顶头,换了一张——这张看来较对胃口,便放到唱盘上,再摇发条。
响起亨德尔《救世主》中《阿利露娅》一段乐曲。乐声震耳欲聋,但麻疯病人挺喜欢,他把声音调得更大。
接着,他溜到唐·海麦的房间去。进屋前,他担心地回头张望,但谁也没有注意他。
爱涅金娜推着熟睡的唐·赛吉艾尔。
列芙希奥:“这人怎么在桌子边上睡着了!醒醒吧!”
歌女:“让他去吧!咱们还是吃奶油。多甜啊,好吃极了。”
亨德尔的乐曲继续如雷轰鸣。唐·赛吉艾尔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睡眼惺松地看着这一切。他看见女人们摆在他面前的奶油盘。歌女笑着象喂婴儿一样,用匙喂他吃。
唐·赛吉艾尔(处于懵懂状态):“这个爱涅金娜,做什么都好吃!”
大家哄堂大笑。
歌女:“听见吗,爱涅金娜!”
在喧闹与笑声中,麻疯病人出现在唐·海麦的房间门口。他穿着埃尔维拉太太的白色紧身衣,披着新娘的面纱。
他合着《阿利露娅》的乐曲起舞,这舞蹈怪诞可笑,麻疯病人装腔作势,挤眉弄眼,仿效跳梵坦戈(注4)演员的舞姿,咧开一张大嘴,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这副模样真教人作呕。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鸽毛抛向四周。鸽毛到处乱飞,落到人们身上。
麻疯病人的出现使大家十分惊讶。女人们尖声怪叫,扔人们粗说俗笑。歌女走过去,跟他一起跳。她从他身上摘下披纱,戴到自己头上。
一场狂欢舞会开始了。
麻疯病人(撒鸽毛):“鸽子,鸽子啊!……小鸽子!”
唐·阿玛利奥仍坐在原位,他把爱涅金娜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唐·阿玛利奥:“爱涅金娜,过来,坐下,你坐啊,我跟你说,来……喝吧……”
爱涅金娜喝酒。
“扑克”也加入跳舞,他把软帽推到额头,迈着奥妙的舞步;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就他的年龄而论是十分灵巧的。他随着爵士乐疯狂的节奏飞快旋转。接着又搂住女花匠一起跳。列芙希奥与麻疯病人一起跳,不过跟他保持相当一段距离。
爱涅金娜的一个女儿又哭起来。唐·赛吉艾尔刚吃完奶油,莫名其妙地看着人们在跳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爱涅金娜抱着哭泣的孩子走到沙发前。
爱涅金娜:“别哭,别哭了!”
她把女儿放在沙发上,小孩不哭了。从沙发后面露出巴柯的脑袋,他朝爱涅金娜招招手,指指自己站的地方。
巴柯:“看这儿,爱涅金娜!”
爱涅金娜绕过沙发,走近巴柯。
爱涅金娜:“什么呀?”
巴柯:“看这儿,沙发底下!”
爱涅金娜:“那儿有什么呀?”
巴柯:“弯下腰,否则看不见的!”
爱涅金娜弯腰,巴柯一把抓住她,拉到自已身边,她跌倒了。
他紧紧搂住她,扑到她身上。爱涅金娜反抗。
在沙发左面,只看见他们的脚。一会儿男人的脚在上面,一会儿又是女人的脚在上面。两人在地上打滚。只听见巴柯的笑声和爱涅金娜的喊声。
女花匠发现了沙发后面的秘事,告诉唐·赛吉艾尔:“唐·赛吉艾尔,看,真不要脸!”
唐·赛吉艾尔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两双脚。
我们看到沙发上的小姑娘面色恐慌。
爱涅金娜的声音:“放开我!看我揍你!放开我!”
唐·赛吉艾尔捏紧举头,猛敲桌子。
唐·赛吉艾尔:“让他们去犯罪吧!这倒好啊,随后再去忏悔!”
瘸子听到他说这些话,拿起一盘掼奶油朝他脸上甩去。唐·赛吉艾尔胡子上尽是白花花的奶油,他两手尽力想抹去。
“扑克”看见沙发后的事情,笑嘻嘻地走到唐·赛吉艾尔旁边,嘲笑他的模样。
女花匠:“他们把唐·赛吉艾尔弄成什么样了!我的上帝……”
唐·赛吉艾尔想站起来反击,但站不稳,却重重地摔在椅子上。
这时“扑克”惶恐地四顾一下,走到唐·阿玛利奥(他还坐在老地方)身边,在他背上轻轻一拍。
“扑克”:“唐·阿玛利奥!”
唐·阿玛利奥:“什么事?”
“扑克”:“爱涅金娜和巴柯……”
唐·阿玛利奥:“怎么啦?……”
“扑克”:“他们在那儿,在沙发后面'采蘼菇’呢……”
瞎子一惊,下巴都发抖了。他气愤至极,窜起身来,手里抓住棍子。
唐·阿玛利奥:“哪张沙发?”
“扑克”(含糊地):“喏,就是那张……”
唐·阿玛利奥把手搭在“扑克”肩上。
唐·阿玛利奥:“带我去。”
“扑克”:“您那么慌张干什么,阿玛利奥,犯得着吗?”
“扑克”惴惴不安地朝沙发走去,唐·阿玛利奥跟在后面,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但“扑克”又不大想牵进自己搬弄出来的麻烦中去,于是他急忙避开了,瞎子手里只抓着他的一件外套。
唐·阿玛利奥:“喂,带我去!你在哪儿,杂种,看我敲碎你脑袋!带我去,我要打死他!”
瞎子没有人领,不知该往哪儿走。他朝一边走了几步,又朝另一边走。瘸子想劝阻他,可是无效。瞎子气愤至极,两手紧握棍子在桌上猛敲。玻璃碎片飞向四方。香酒、沙司、奶油流了一桌。华丽的桌布沾满了油污和器皿的碎片。巴柯和爱涅金娜从地上爬起来,在沙发后面惊骇地张望着。列芙希奥和花匠被事情的急起直下吓住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般狂欢乱舞的。但他俩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已经感觉到这场豪奢宴会的可怕后果。爱涅金娜拉整身上的衣服。麻疯病人想脱掉紧身,这东西绷得太紧,够他难受。
列芙希奥(凑近女花匠耳边):“走吧,这不会有好结果的。”
女花匠:“走,最好今晚上有人看到咱俩在村里……”
这时瘸子拧住瞎子的手。唐·赛吉艾尔被埃里维拉太太的披纱缠住了脚,摔了个嘴啃地,怎么也爬不起来。
麻疯病人:“他把气氛都破坏了,坏蛋!”
歌女的声音:“眼下乱成这样,回头我们怎么收拾啊。圣母!”
已经没人跳舞了,但唱片还在转。
爱涅金娜(指着瞎子,象是在辩解):“他是我的丈夫就好了,我知道,他还有权……但这样……何苦呢?”
歌女:“你说得对,他让你吃苦……”
走廊。晚上。
列芙希奥和女花匠走下楼梯(后者快站不住了),匆忙穿过走廊。门关着,他俩打开门,走到花园里。
花园。晚上。
列芙希奥和女花匠在花园里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汽车开来,突然亮起两道灯光。她俩慌慌张张呆住不动片刻,接着赶紧躲入暗处。从屋里仍传来亨德尔的音乐声。
汽车停在门口。何塞、拉蒙娜先下车,维里吉安娜和丽达然后也下(维里吉安娜发现了跑开的列芙希奥和女花匠,便朝她们的方向走了几步)。何塞立刻明白楼上是怎么回事了。他看见两个逃走的女人,也听见从客厅里传来亨德尔的乐声。他不加思索,便冲进楼里。
客厅。晚上。
客厅里一群乞丐。
“扑克”:“现在,大家各自回去吧!走!”
走廊。晚上。
何塞在走廊上疾步走着,乞丐们一个接一个迎面跑来。他们面有愧色,紧靠墙脚,想溜过去。他们脸上却装出无辜的样子。
何塞遇到的头一个人是巴柯,他吃力地搀着烂醉如泥的唐·赛吉艾尔。
巴柯:“晚安!他有点不舒服……”
何塞在走廊上站停,吃惊地望着这一群走过他身旁的乞丐。歌女陪着矮女人,矮女人手里抱个孩子,那小孩不停地哭叫着。
歌女:“晚安,唐·何塞,我们马上,马上就走……”
随后出现的是“扑克”和爱涅金娜,她手里抱着笫二个孩子。爱涅金娜舌头僵硬,嘟哝着:“圣母呀!您不是打算明天回来的么?”
“扑克”:“唐·何塞,我是不愿意的,他们强拉我来的……”
何塞怒不可遏,抓住“扑克”的衣袖,把他推出门去。
“滚,滚出去!马上滚出去!”
唐·阿玛利奥料到出了岔子,他竖耳倾听逃跑者叫喊和脚步的声音,随即判断出方向,也朝门外走去,一边用棍子开路。
他头抬得高高,挺直腰板,用棍子在自己身前边划边走。很难说他知不知道何塞在场。当走过他身旁时,他大声乞求道:“感谢高贵的先生。谢谢府上收留了象我这样孤苦零丁的盲人!为此,上帝会报答你们的!”
瞎子双脚被地上的披肩绊住。他用棍子把披肩挑开,用瞎子所能有的最快速度走了出去。
现在客厅空空如也。何塞紧蹙眉头,察看被这批狂欢暴饮肇事者弄得一团糟的情景。然后走到仍在放送《阿利露娅》的留声机旁,取掉唱片。倏然,他听到隔壁房间(唐·海麦的卧室)里传来家具翻倒的声音,顿时警觉起来。
唐·海麦的卧室。深夜。
何塞走进卧室,朝半明不暗的屋内张望。整个房间泛出昏暗的烛光,这是从客厅里奇迹般保留下来的唯一烛台发出来的。何塞朝两边一看,起初什么也没发现,后来才发现两个人影在窗帘后面一动。他走近窗帘喊道:
“你们没听见我的话?……滚出去!”
瘸子从窗帘后面走出来。
何塞:“听见吗,滚开!”
瘸子(恶意地笑着):“别怕,老爷,我不会干什么害您的事……”
何塞并不回答,走过去欲揪他衣领把他赶出门去。
瘸子处于守势,他手里握着一把刀子。何塞迟疑片刻,随即很快地退后一步,双手抓起一张椅子,举过头正准备朝他的敌手砸去。
就在此时,他身后出现一只捏着瓶子的手。何塞还没来得及发现这致命的危险,头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击。他身体晃了晃,便倒在地上,失去知觉了。
麻疯病人笑咪咪的,他对此结果十分满意,他俯身自己的牺牲者。
“我打中他了,打中了!”
这时,维里吉安娜出现在门口,她目睹这一情景,十分害怕。
维里吉安娜:“我的天啊!他们对您怎么啦!”
瘸子:“他自己不好……”
维里吉安娜:“为什么啊?为什么?”
她朝横倒在地的何塞扑去,伏在他身上哭喊,声音十分激动:“何塞!”
瘸子拉起她的手。
瘸子:“还是吻我一下吧。你看,丢了一个男人还可以找别人来安慰你啊!”
他企图抱住维里吉安娜亲吻。
维里吉安娜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边喊救命,边朝四下看,想找寻躲避之处。她发见了麻疯病人,眼里露出希望。
维里吉安娜:“放开我!霍瑟先生,上帝啊,把他赶出去!”
但麻疯病人这时正把瓶中的酒喝个精光,他光嘻笑,却站着不动。
麻疯病人:“您没事的,小姐,我们都是规矩人……”
从姑娘脸上的表情,我们可以知道,她的处境十分危险。她想逃掉,但瘸子又把她抓住。
维里吉安娜充满恐惧地看着他。
花园。深夜。
所有乞丐都躲到暗处,只有赛吉艾尔这老头,摇摇晃晃地沿着墙慢慢走,巴柯搀着他,
这时候,拉蒙娜和女儿站在汽车旁边,看着乞丐们四下逃散。司机也看着这情景。突然拉蒙娜有了主意,她和女儿坐进车里,对司机喊道:“开到村里去,快去报告……”
司机:“马上来抓他们。”
汽车开动,飞速离去。
唐·海麦的卧室。深夜。
何塞躺在地上,仍然不省人事。麻疯病人跪在他身边,用窗帘的拉绳将他双脚捆住,然后又把绳子一头系在柜子上。
瘸子的声音:“您最好别忸忸怩怩了,反正早晚要这样对付您的。”
维里吉安娜:“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只听见他们在搏斗,一张椅子碰倒了。
麻疯病人终于捆好了何塞。前者脸色死一般苍白,皱纹布满面孔,在四周的一片晦暗之中,活象个幻影。他边笑边摇头,象是维塔神在跳舞。
他将何塞捆好后,便以与己毫不相干的旁观者身份,观看他的庇护人和瘸子之间的一场搏斗。
维里吉安娜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奋力在反抗。瘸子身强力壮,但绝望使姑娘也产生了相当大的力气。
瘸子把她按倒在床上,但维里吉安娜挣脱了,一下子就跳起来,奔向门外。但麻疯病人在那儿等着她。他双手叉在胸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瘸子重又抓住她往床上拖。
维里吉安娜(高喊):“放开我!不,不……不!”
何塞睁开眼睛,但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看见了这场搏斗。绝望地挣扎着,想解开捆住他的绳索。但是不行。于是他压低嗓门唤麻疯病人,麻疯病人嘻皮笑脸地看着维里吉安娜反抗。
何塞:“霍瑟!过来。”
麻疯病人走过来,指指维里吉安娜和瘸子,还是一副嬉皮赖脸的样子,对何塞说:
“他先干……回头我来……”
何塞:“如果你能帮我一把,我会让你成为富翁。”
麻疯病人讪笑着,耸耸肩。
“富翁?我……你说的!”
何塞:“这间屋里有钱,好多钱哩。”
麻疯病人立刻敛笑,弯下腰,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在哪儿?”
这时维里吉安娜又被瘸子强行按倒在床上。她竭尽全力想推开他,拼命抓住瘸子束裤腰绳的木柄。这是小丽达玩的跳绳,也是唐·海麦上吊的绞索。
她突然精疲力尽,放开了木柄,一动不动,似乎不想再作抵抗。
瘸子又扑到维里吉安娜身上,把她的脸蛋拨过来,贪婪地吻着。
何塞:“我如果食言,你就打死我,你害怕的话,就别解开我。你只要打死他,我准会给你钱的。”
何塞的话看来很有效。
麻疯病人:“钱倒底在哪儿?”
何塞:“打死他,我就告诉你。那儿有成千上万的钱呢!你打死他啊,白痴!”
麻疯病人贪婪而焦急地打了个颤,他起身,抄起壁炉的铁锨,走到床边。维里吉安娜一动不动地躺着,她象是昏迷了,瘸子在吻她。
这时,麻疯病人挥起铁锨,使出全身力气朝瘸子脑袋打了下去。一下,两下……只听见重重的打击声,随后是一片寂静……
何塞(紧张极了):“打死他!”
麻疯病人(奸笑,对瘸子):“现在你还来找我碴吧,坏蛋!”
麻疯病人对此报复洋洋得意,他又转向何塞,手里仍握着铁锨。
“钱在哪儿?”
看麻疯病人的眼色,何塞知道他也会把自已干掉的。何塞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傻子一旦掌握了局势,对维里吉安娜什么事都会做的。
何塞:“在这个柜子里。柜门开着。”
麻疯病人贪婪地打开小柜,伸手去掏。
“在顶上一格,衬衣下面。”
麻疯病人盯着所指的地方,抽出一大堆衣服扔在地上。他终于找到一叠纸币,欣喜欲狂,便数起钱来。
花面。深夜。
汽车驶回停在门口。拉蒙娜和丽达从车上下来,法官和两名武装宪兵随后也下车。大家赶紧走进楼里,司机也跟了进来。
拉蒙娜:“在那儿,楼上……”
法官:“走!”
花园。白天。
马车夫把两头牛从院子里赶到地里去。丽达跟在后面,一边用树条抽赶,一边高兴得跳跳蹦蹦。在她身边,老蒙乔推一辆手推车走着。仆人们回到庄园里。
客厅。白天。
何塞站在一扇门旁,身边有个陌生男人,他正往练习本里记着什么。
何塞:“这儿装个开关,那儿按个梅花形的饰物。”
陌生人用粉笔在指出来的地方划上记号,然后走到屋子的另一头。
何塞走到维里吉安娜身边,我们才看到维里吉安娜也在场。她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中忙着做针线活。她穿着一件花梢的上衣,看来更加年轻,不象过去的维里吉安娜。她终于在穿着上变得与同年龄的姑娘相仿了。
何塞(颇有礼貌,几乎干巴巴地):“怎么,不再害怕了吧?”
维里吉安娜耷拉着眼皮,没有回答。何塞离开她,又走到陌生人那儿吩咐什么。
画外音:“在这下面再装个插座,我买的两只落地台灯可以用的。”
维里吉安娜目光随着何塞。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目光中既有感激,又有祈求,还有温情……这是女人的目光。
维里吉安娜的卧室。入夜。
维里吉安娜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面老式镜子,借着烛光梳整松散的头发。两颊泪痕汪汪。看来,她心中正在激烈斗争着。
花园。夜。
离维里吉安娜的卧室兼修道室不远的空地上,燃起篝火。
蒙乔刚刚把一些干树枝投入火中,这时略有寒意,老蒙乔探手到篝火上取暖。然后他又去收集树枝。
(响起了爵士乐,一直到剧终都是这支曲子伴随着。)
丽达坐在篝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双肩裹着一条旧被子。小姑娘手中拿着维里吉安娜的荆冠,好奇地转来转去细看,结果手指上给扎了个刺。流出一滴血。丽达吮血,生气地看了荆冠一眼,接着,她没多思索,便把它投入火中。
(爵士乐仍奏着)
荆冠被火舌吞没,顿时变成一团火环。
(爵士乐。)
唐·海麦的卧室。夜。
何塞穿件衬衫,袖子卷起在洗手。拉蒙娜坐在床沿上给他的上衣钉钮扣。
这情形犹如夫妇间融洽的生活情景。
何塞:“毛巾呢?”
拉蒙娜把上衣放在床上,去拿毛巾。取回便递给何塞。何塞擦手,一面笑眯眯铤着她。随后温柔地摸摸她的面颊。拉蒙娜感到幸福,笑了,吻他的手,还用嘴唇轻轻咬着。
(音乐声更响,留声机上的唱片在旋转)
花园。夜。
有人用棍子把快湮没的荆冠从火中挑出来,搁在离篝火不远的地上。荆冠“哗哗剥剥”地响着,一直到烧完。
唐·海麦的卧室。夜。
何塞和拉蒙娜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吓了一大跳。
何塞:“奇怪,是谁?”
拉蒙娜欲去开门,何进拦住了她。
何塞:“你去哪儿?等等!”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维里吉安娜站在他面前。她脸色不同寻常——表面上十分平静,但这平静中能让人觉察出她内心深处的激动。她头发蓬乱,跟她刚刚在自己屋里一样。她全身从来还没有显示出如此的女性美。何塞瞥见她,因为出乎意料,惊得一动不动。
何塞:“维里吉安娜?出了什么事?”
她没回答,却想盯住他的眼睛。但感到无法坚持住,便又垂下眼皮,仍然默默无声站在门口。
何塞:“你想跟我谈谈?我对您有用吗?请进来,维里吉安娜!”
何塞想猜测她的来意,但猜不出来。维里吉安娜以哀求的目光望着他,似乎要求得他的谅解。何塞脸上顿时不紧张了。与其说出自本能,不如说由于理智,他明白维里吉安娜已落在他手中。而他早就爱上她了。
何塞虽然彬彬有礼,但脸带讥笑地退到一边,让维里吉安娜进屋。
维里吉安娜突然发现了拉蒙娜。她没料到这个女人也在,显得不知所措。她脸色大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睛盯着拉蒙娜看。随后又看看何塞。拉蒙娜也站着不动,象是在维里吉安娜面前僵住了。何塞装出随便的样子,他想缓和气氛。
何塞:“应当承认,我没料到您会来(说着,他走到桌前)。我们在玩牌呢……别奇怪,我有自己的娱乐方法。这儿夜晚很长,每个人都想打发时间。您干吗——请坐……”
维里吉安娜稍为安心点,但仍提防着,拘谨而默默地瞅他。
拉蒙娜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打算出去。
何塞:“别走,拉蒙娜,过来。小姐待人很好。你在这儿她不嫌弃的。是吗,维里吉安娜?”
拉蒙娜战战兢兢走到桌旁,维里吉安娜心不在焉地看着她。
何塞把扑克抓在手中,认真地洗牌。这情形他似乎十分自在。
何塞:“您会打牌吗,我的表姐?不会?请您坐着。我想,打'图特’。您会喜欢的。”
维里吉安娜坐到桌旁,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拉蒙娜站着,她觉得很不自在,举止拘谨,毕恭毕敬。
何塞:“你也坐下,拉蒙娜……你怎么啦,坐下!今晚所有的猫都是灰溜溜的。”
拉蒙娜终于坐下。何塞洗完牌。
何塞:“您喜欢这音乐吗,维里吉安娜?这张唱片现在很流行。”
他把扑克放在维里吉安娜面前的桌上,维里吉安娜象尊塑像,一言不发。
何塞:“您错牌吧,这么着……”
何塞用手稍稍捏往维里吉安娜的手,放在扑克牌上,又使点力气帮她错牌。随后,他将牌前后一翻,就按规定发起牌来……
何塞:“您不相信我,可是我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就想:我的表姐维里吉安娜将来一定会和我一起打牌的……”
牌发完了,拉蒙娜稍微自在些。维里吉安娜用指尖机械地捡起桌上的牌。
镜头很快地后拉,摄入巨大客厅的前景,远处坐着三个人在玩牌,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一直到无法辨清。继续响着爵士乐疯狂的节奏,银幕上出现字幕:剧终。
全剧终
注释:
(注1)亨德尔(1685—1759)——德国著名作曲家,写有很多歌剧和以圣经故事为内容的宗教乐曲。
(注2)比里包开——一种玩具,把用长的细绳系在一根小棒上的圆珠儿往上抛去,然后用小棒尖或盘子把圆珠儿接住。
(注3)即达·芬奇的壁画杰作《最后的晚餐》。
(注4)梵坦戈舞——西班牙一种民间舞蹈。
严敏译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墨西哥君主列表
魔兽剧情解密,萨尔和吉安娜真的有一腿吗?
安娜·维多维奇弹《格拉纳达》
安娜·维多维奇: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爱深如海(散文)
科比追思会 乔丹痛哭碧昂斯献唱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