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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影剧本—古都

古都 (1980)

编剧:日高真也

1.京式绸缎批发商,佐田太吉郎商店的二楼仓库
千重子身着和服,从衣箱里郑重地拿出中国绸缎织法的古典歌舞剧用的服装,递给她父亲太吉郎,太吉郎在掌拒剑持的帮忙之下把它挂在衣架上。在幽暗的光线中,显现出它那幽玄深奥的美。端然正座的三个穿西装的客人连声惊叹。
字幕:1945年
二楼仓库已经挂满了古色古香的窄袖便服,武士家庭中的妇女礼服,古典绸缎,南国的印染花布等等。
年纪稍大的客人:啊!您把这么好的东西光给我们看看,可是不拿出来展览,可未免太残酷啦。佐田先生,改变您的主意好不好?
太吉郎沉默不语。
剑持(对太吉郎):老板,这次古典绸缎展览会,百货店的各位都大力帮忙了,是不是……
太吉郎(严厉地):你不要插嘴!(对客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所以给大家看看。但是按祖宗之法,是不能拿出家门的。
千重子的母亲繁子端着摆好古董铁水壶、瓷茶壶、茶碗的茶盘进来。
繁子(对客人):欢迎诸位,请喝茶。
千重子过来。
千重子:妈妈,让我来吧。
繁子(小声地):你的事完了么?
千重子轻轻地摇摇头。
繁子不高兴的样子,跟客人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千重子想倒茶,掀起茶壶盖看了看,觉得很奇怪。
茶壶里没放茶叶,可是茶盘上也没有茶叶筒。
千重子望了望走去的母亲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笑。
2.黑色衬底的片名字幕:古都
3.河流
穿学生服的水木真一和千重子沿着河岸的道路走去。行人寥寥无几。千重子望着河水流去的方向。这是一个很浅的河。
千重子:看样子,踩着河滩的石块能到对岸去呢。
真一:我倒想把你背过去呀。
千重子(转身对着真一):“看不出你还有这么大本事。可敬可敬!”
真一躲开千重子的视线。
千重子:……说话就过抵园节(注:京都八坂神社的祭礼,每年7月1日至24日举行各种敬神活动,非常热闹,类似中国的庙会。最热闹的是抬着神舆、彩车游行,各种活动日夜不断)了,……想起你扮童子,坐在彩车上,那时候你几岁来着?
真一:啊,虚岁已经七岁了吧。
千重子:从那以后我还没有看到扮相那么漂亮的童子呢。
真一:怪害躁的,别回忆它了。
千重子:我跟着你扮演童子所坐的那彩车走,一直跟着游行呢,你知道么?
真一:记得,记得,记得有个小女孩,虽然人多挤得厉害,我觉得她一直跟着,所以我老是看着她呢。
千重子:那时的情景不会忘的,……我们俩再也不会回到小时候了吧。
真一:说些什么呀,傻瓜!
千重子:可是,你倒没变化呢。
真一:讨厌,我都大学三年啦。你总是把我当作童子看待。
千重子(突如其来地):真一,我是个弃婴啊。
真一:弃婴?……
千重子:对,弃婴!
真一:你今天怎么啦?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说着话正要扶千重子的肩膀)
千重子(躲闪开):你别碰弃婴……
真一(吃了一惊):怎么啦?你说的是真的么?
千重子:我为什么撒这样的谎呢?
真一:可是,为什么忽然……
千重子:这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
真一:只对我说啦?
千重子:让你为难啦?
真一:……不!
千重子:我是想先让你知道。
真一:说是弃婴,你有证据么?
千重子:我被扔在铺子的百格窗的栅栏前边,那百格窗我还记得很清楚……我上中学的时候,爸爸告诉我,说我是捡来的孩子……
真一:你一听吃了一惊吧?伤心了没有?
千重子:没有……只是当我要求上大学的时候,爸爸说,你是继承家业的姑娘,没有必要上大学,与其上大学,莫如学着做生意……只是这个时候才有些……
真一:那是前年的事吧?
千重子:是前年。
真一:那么,你不知道生身父母么?
千重子:现在的爹妈待我很好,我也就不打算打听生身父母了
真一目不转睛地望着远眺前方的千重子的侧面相。
4.佐田太吉郎的家·门口
现在已经是镶玻璃的门了,但是,百格窗,黑瓦座顶,二楼的密格子窗户,如此等等,仍然是京式老铺的门面。
5.同上·里面
里面是两间卧室和厨房,再往里是上二楼的楼梯。连结铺子和外室的走廊旁边,有一个小房间,那是太吉郎的工作间,旁边是中庭,中庭前边就是铺子了。太吉郎在他的工作间里正在画花样。掌拒剑持从铺子那边过来,走过工作间。
太吉郎:还是去厕所?
剑持:是。
太吉郎:铺子里真吵的慌,不能安静点儿?
剑持:是从大阪来的客人。问有没有更好的……
太吉郎:他别买算啦,批发户有很多嘛。
剑持:可是熟主顾啦。
太吉郎:绸缎是得用眼睛买的呀。用嘴买不是说明没眼睛了么?
剑持:好。(说完就要回铺子)
太吉郎:你不是去厕所么?
剑持:呃,憋回去了。
说完回铺子去。
在厨房里煮东西的繁子走来。
繁子:千重子还不回来。
太吉郎:上哪儿去啦?
繁子:说是找水木真一去,谈同学会的事。水木他们家虽然也是绸缎批发商,可是买卖做的很宽哪。
太吉郎:他们是绸缎百货店嘛。
繁子(看了看房间里挂的窗帘):这是爪哇印花布么?
太吉郎:是波斯的,有二百年的历史了,挺贵的呢。
千重子从铺子那边走进厨房。
繁子:啊,你回来啦。(走进厨房)
千重子:我回来啦。
繁子(看看千重子的衣服):你穿这身衣服去的?
千重子:是!
繁子:太素啦!
千重子:是吗?
繁子:你尽穿你爸爸设计的衣服。
千重子:因为我很喜欢才穿的。
繁子:妈妈得谢谢你哪。
千重子:不用谢……”
繁子:“这豆还硬么?(把煮的豆盛在小碟里递给千重子。)
千重子(尝了一口):也就是这样嘛……妈妈怎么不穿爸爸设计花样做的衣服?
繁子:因为我过年纪了。
千重子:老说过了年纪,过了年纪,您才多大岁数啊。
太吉郎从工作间出来。
千雷子:爸爸,我回来啦。
太吉郎:哦……
繁子:爸爸看见闺女的衣服啦,带子啦,不觉得寒酸吗?
太吉郎:不要尽穿铺子里卖不出去的东西,你用不着给自己定这么个规矩嘛。
千重子:规矩?我没这么想啊。
繁子:爸爸为什么最近也想画些鲜艳的和流行的了。
太吉郎:什么都要画。
千重子:可是也有人称赞说,穿素净的对我反倒合适。
太吉郎:带子不太好……(对千重子)把裁带子的剪刀给我拿来。
千重子:好!
她从小橱子里拿出剪刀交给太吉郎。太吉即很巧妙地剪房间里挂的那印花布窗帘。
繁子和于重子吃了一惊。
太吉郎把剪下的一块窗帘在她们母女俩面前展开。
太吉郎:把这个给千重子做带子挺好吧。
千重子眼里嘴着泪珠。
千重子:我不要,爸爸……
繁子呆呆地看着太吉郎。
小伙计进来。
小伙计:小姐,电话……
6.同上·铺子里
千重子进来拿起墙角处的电话耳机。
千重子:我是千重子……是正子吗?在高山寺?干什么?……想看梅雨季节的青苔?你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风雅啦?……
7.同上·工作间
繁子在哭。
太吉郎:喂,别哭啦,铺子里听见!
繁子:……千重子费劲巴力地给挂起的窗帘,你还说呢,这回听不到铺子里的嘈杂,可得谢谢你哪。……
太吉郎:我倒没别的意思呀。
繁子:况且你自己也说,可是贵重啦,贵重啦……你把它……太可惜啦,我刚刚觉得你最近改了这个毛病,可……
太吉郎:你老是叨叨咕咕嘛。
繁子:我叨咕什么啦?
太吉郎:我跟你说吧,我是想,千重子要是束上这个带子,说不定我就想出更漂亮的花样来。算啦,算啦。
繁子:你总是算啦算啦地,光说说就拉倒……
太吉郎的鼻子皱了皱。
太吉郎:什么焦啦。
繁子:哎呀,豆子!
8.同上·铺子里
千重子打完电话转身要往后屋去,看到剑持和两个小伙计正从托运到的两个硬纸箱里往外拿绸缎,这些东西和千重子穿的衣服花样相同。
千重子:……那是退回来的货?
剑持:对,老板画的花样。
千重子看了很不高兴,转身朝里间走去。
剑持(看千重子走出去,然后看着这些退货):人家总是看老板的面子给染两三件试试,可是卖不出去呀。老实说,这绸缎批发商啊,只要看现时流行的衣服卖货就行,这就是它的本行本业。(对小伙计)你说对不?
小伙计:我也这么想。
剑持:呆子!背后说老板的坏话口舌生疮!
小伙计:呃?……
9.西阵(注:日本京都上京区以西,第一号大街以北的地段。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手工机织业最发达的地区,以出产高级手工机织品闻名)的街衢
白天,微阴的天空。随处可闻的织机声。
10.织造锦带的手工作坊·大友宗藏的家
里面的工作间有三四个青年工人正在织锦带。
太吉郎从外面进来。
工作间的一角正在绕带丝的作坊老板大友宗藏一抬头看到太吉郎。
宗藏:啊,佐田先生……(站起来上前)瞧我们这儿,脏的很……
太吉郎:您好!
宗藏:多承照顾。
太吉郎:织机声听起来总是这么好听。
宗藏:嘿。它要是一停,象我们这样的手工行业可就麻烦了。好,请吧!
太吉郎(走进客房):今天有个事儿要麻烦你。(说着,打开包袱皮,拿出花样底稿)
宗藏(看了底稿):嗬……带子啊。您画的?
太吉郎:怎么样?
宗藏:和从前的大不一样,花样又新又鲜艳。啊,这一定是先想到谁束这带子才画的。
太吉郎:真傻,给闺女呗。
宗藏:是么?我一定让他们下功夫织。不过这个呀,让秀男织比我亲自动手更好。他织的特别细致。(朝里间喊)秀男,喂!秀男!
太吉郎:秀男是您的大儿子吧。您家三个儿子都继承家业,可满有个乐趣呢。
宗藏:非让他们接班不可。拿现在来说,靠为谋生而干活的工人织不出好的来。
秀男从里面出来。
秀男:您来啦。
太吉郎(点头答礼):最近我来过,可没看见你,忙么?
秀男:尽忙着织那些定做的花样单调的双层带哪。
宗藏(把底稿给秀男看):佐田先生给他家小姐画的花样,你先大致看看。
秀男接过花样。
宗藏:有意思吧。
秀男:听说您家小姐在打扮上很喜欢淡雅朴素的……
太吉郎:说老是这样不行……
秀男:谁说……
太吉郎:我挨了老伴儿的申斥,所以下了决心搞了个现代风格的。
宗藏:父母的心意嘛。这是不是开始准备嫁妆啦?
太吉郎:还没有明确的对象哪。
宗藏:说媒的不是踢破门么?
太吉郎(对秀男):怎么样?这行么?
秀男:……
太吉郎:不行吧?
秀男:……
宗藏:怎么不吭声,多不懂礼貌!
秀男:这跟普通的活可不一样啊。是千重子小姐的锦带嘛,我当然得想一想。
太吉郎:算了,不行吧!
秀男:我没说不行。
太吉郎:是没说,可是你的眼睛说了。
秀男(淡漠地):是么?
宗藏突然打了秀男一个嘴巴。
秀男:啊!
宗孩:什么态度!怎么这么说话!
工作间里干活的青年们吃了一惊,都站起来。
太吉郎(大吃一惊):这怎么说的,这怎么说的!
秀男(捂着发红的脸对太吉郎):我觉得花样挺好!
宗藏:既然如此,为什么早不作声?
秀男:我只是想,织出来,千重子小姐是不是……
宗藏:佐田先生,请您原谅啊,从早到晚尽坐在织机上,这机器声就把人脑袋吵得空空如也了。
太吉郎:啊,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对秀男)这不过是我自以为新的花样而画的图案而已,也许结果你说的倒对了。
说完,他把画稿扯碎。
宗藏和秀男吃惊地望着他。
11.北山杉
山很高,但是不深。山坡上,象挂的一条条线一般,全是整齐笔挺的杉树林。
音乐——主题曲。
梢头繁枝密叶的绿色,在初复的阳光之下,显得特别爽目,优美。
12.开往清泷川的公共汽车里
千重子和雨宫正子坐在汽车里。正子身着西装,千重子穿着一套略带暗紫色的和服,束着那条印染花布作的带子。
千重子:因为你说带我上高山寺,所以我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正子:我们家祖辈都是专门修建庙宇、宫殿的木工,所以我常跟我父亲到北山杉买做椽子用的杉槁来。
千重子:早知道我就也穿西装来……
正子(看了看千重子的带子):你的带子换啦。
千重子默不作声。
正子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千重子的面孔。
千重子:你干吗老是那么看着我?
正子噗嗤一笑。
正子:真是个怪人……
13.沿清泷川的道路
千重子和正子在沿清泷川的道路上走着,她们边走边眺望对岸北山杉郁郁苍苍的树林。
正子:我看到北山杉那么整齐、笔挺的树木,心里特别痛快。
千重子:这些活生生的树,简直就跟工艺品一样呀。
正子:为了长成好的杉树,还要勤打枝、勤修理呀。
千重子:什么叫打枝?
正子:就是用柴刀把多余的枝子砍掉,有时候登着梯子,有时象猴子一样爬上去,而且从这个树头跳到另一树头……
千重子(情不自禁地):危险!
正子:这个村子啊,不光男人,妇女也上山割割草啦,给伐倒的树剥剥皮啦,用瀑布的沙子磨磨木头啦,总而言之都靠杉树生活。
千重子:我们当姑娘的要都象那杉树一样,长得那么直多好。
正子:我们就是因为没有受到那样认真的莳弄,所以才象现在这份儿模样呢。
两人大笑。
这时,从对岸的杉树山上走下四五个劳动装束的姑娘,她们身穿藏青碎白花的窄袖上衣,抖挂着拢袖的带子,下身紧腿裤,腰系小围裙,都戴着保护手背的手套,头上包着手巾。那围裙一直围到后边,而两侧各有开口。姑娘们边走边聊天,朝着同千重子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正子:千重子,你看,你看,那个姑娘很象你,简直跟你一模一样。喂,就是最末一个姑娘……
千重子(朝她说的方向望望):头上蒙着手巾,看不清楚。
正子:你仔细看看,真象你哪!
那姑娘看了千重子她们一眼,随后就走开了。
正子(好象重新仔细看看千重子似地):的确象,简直象得可怕。
千重子:也许……你干吗那么紧张?
正子:见见她怎么样?
千重子:真讨厌!
千重子生硬的调子使正子吃了一惊。
千重子:哦,我明白啦。正子,你说到这儿来过多少次。看来你不是带我看北山杉,是为了让我看那姑娘把我硬拉到这儿来的,对吧?
正子:一点儿不错,不过我可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就碰上了。真奇怪。
14.太吉郎的家·厨房和里间
夜里。
繁子在厨房里正煮老汤。
两个小伙计在饭厅里吃盒饭。
千重子穿着半截袖的薄绒衣从二楼下来。
千重子:偏巧做费事的菜的时候,可我偏偏又晚回来啦,真对不起。让我来搞吧。
繁子:偶尔才出去一趟,没什么。我们动手晚啦,可正好你爸爸还没回来。
千重子和繁子一起准备饭菜。
繁子:北山杉这地方是不是离福井县的小滨不远啦,你们走的可真远哪。
千重子:不对,妈,北山杉离这很近。
繁子:是么,那一带我可不清楚。
掌拒的剑持从铺子那边过来。
剑持:我就回去啦,账已经结完了。
繁子:辛苦了。
剑持:那我就走啦!(对小伙计们)吃个没完哪。
小伙计:对不起!
剑持:赶快吃,把铺子收抬收拾,早点儿睡!
繁子(对剑持):您这就再不去别处直接回家么?
剑持:每天如是。那么……
说完,快步走开。
繁子:今晚上岛村先生给送来很多瓢正老铺的竹叶饭卷,说过光做汤就行了。
千重子:瓢正老店的东西爸爸最喜欢吃。
繁子:碗里放上豆腐皮,再加一点香菇……
太吉郎从铺子那边进来。
繁子:呵,您回来啦。
千重子:您回来啦!
小伙计:您回来啦,我们先偏了您啦。
太吉郎:要下雨呀。
繁子:会开得好长啊。
太吉郎:千重子,劳驾给铺子那边儿送两杯茶去。
千重子:来客人啦?
太吉郎:嗯,我正要进门,他一个人在门口呆呆地站着。
繁子:谁?
太吉郎:秀男!
繁子:秀男是谁?
千重子:是西阵大友先生的大儿子?
太吉郎:嗯。
他说完就奔铺子去了。
小伙计们,饭已吃完。说了声:吃好了!
千重子:多吃点儿嘛,别听掌柜的!
小伙计们:嘿,那就再添点儿……
15.同上·铺子里
秀男在太吉郎面前解开包袱。
秀男:小姐的那带子就算织好啦。
太吉郎:带子?
秀男:呃,这带子就是按前几天您拿去的那张底稿织的,现在拿来了。(说完,拿出锦带)
太吉郎:那底稿我不是扯了么?
秀男:您让我看了一遍我就全记在脑子里了。
说完,他把带子舒展开来,摊在席铺上。
太吉郎(看着带子):到底是搞这行的……你记得很清楚!
秀男:怎么样?
太吉郎:织出来竟是这个样子啊,嗯,织得很好!
秀男:真的?那样的话,您能收下吗?
太吉郎:那当然!
千重子端茶进来。
千重子(对秀男):晚上好!
秀男:晚上好!
千重子:欢迎您!(看了锦带,对太吉郎)啊,漂亮,是哪位定织的带子?
秀男:是您!
千重子:呃?(看着秀男)
太吉郎:对呀,我画的样子。
秀男(对千重子):前些天令尊大人带着画稿特意到我们家去了,可是我非常不礼貌,对花样说了不相当的话,也挨了我父亲的申斥。(对太吉郎)不过我也并不是出于骄傲。我以前就想织适合于千重子小姐这样人的带子,所以曾有过许多设想,可是花样和您画的很不同,所以也就没有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您走了之后我就意识到,不看别人画的画稿如何,怎么能织出好带子来?所以我就一边回忆那画稿一边下苦功夫织起来了。也是为了表示我的歉意吧……看我一个人随便说起来没完,对不起。可平常我的嘴很笨,什么也不会说。
太吉郎:你的嘴一点儿也不笨哪。(对千重子)对,过程就是这样。
千重子:这是给我的?……(对秀男)谢谢了。
秀男:道谢的话,就请对您父亲说吧。(兴奋地)工费我一概不收。
太吉郎:非给不可!
秀男:您收下它,我就太高兴啦……好,我回去啦,再见!
说完朝门走去。
千重子:啊,您带上伞……
秀男:不用啦!
他把手里拿的包袱皮一甩就蒙到头上,消失在雨中。
太吉郎和于重子面面相觑,两个小伙计从里边出来。
小伙计:吃好啦!
16.同上·里间和厨房
繁子往伊万里(注:日本九州伊万里市产的名瓷)瓷盘里摆竹叶饭卷。
太吉郎和千重子进来。
繁子:他回去啦?
太吉郎:谈得很好。
千重子(边往厨房走边说):我爸爸夸奖他织的带子,他一定很高兴。
太吉郎(往饭桌前边坐边说):带子么,从织造工的手艺来说,还差的远哪。
千重子:那么,方才……
太吉郎:对于年轻人嘛,只能这么说。千重子爱多说。象这样的工艺你看不出来?
千重子:呃?……
太吉郎:繁子,秀男这人,你看怎么样?
繁子:您说的'怎么样’指什么?
太吉郎:招他作我们的上门女婿!
繁子:呃?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来啦?……
太吉郎:千重子是我们的独生女,嫁出去的话,你不是难过么?
繁子:那得问千重子。决不能勉强。
千重子往碗里舀汤,她笑咪咪地听她爹妈谈话。
繁子:而且也得看对方的态度怎样。
太吉郎:他是老大,家里还有老二老三,只要我们一提就会同意的呀。
公子:您是打算让他们俩经营生意么?
太吉郎:这事我也想到过,啊,比方说……
繁子:这事得让我想想看,您总是想起什么来就说什么。
太吉郎: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铺子老是这样的话,就无法经营下去。形式上虽然是股份公司,可是经营方法还是过去的老样子。
繁子(边剥三角形的竹叶饭卷上的竹叶边说):已经没有让小伙计住在家里的公司啦。
太吉郎:我这人的性格不适合经营铺子。
繁子:那咱们这买卖早收摊子好不好?
太吉郎:你倒是说得干脆呀。
繁子:我跟千重子也提过这话。噢,千重子!
千重子(把碗放在托盘里端来,边走边说):对……我妈说,咱们找一所小些的房子,爸爸专画自己喜欢画的衣料和锦带的花样更好……
太吉郎:我也没有画花样的才能,不过那样的话,日子就过得穷了,受得住吗?
千重子:我一点儿也不怕穷……
繁子:是啊,如今这铺子就靠千重子一个人经营呢,她干得还真不错哪。
千重子:这是我该做的呀。
繁子:你要想嫁出去的话,你就只管说好了。
千重子:为什么说这个呀?
繁子:虽然舍不得让你离开我们,如果千重子能幸福的话,我也好,你爸爸也好,都会高兴地忍受着。这样,我们对你的生身父母至少也算表示了一点儿歉意……
太吉郎:……真快呀,千重子成了我们的女儿以来,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对千重子子)好,给我来饭吧。
千重子:……从那儿捡到我的?
太吉郎和繁子面面相觑。
千重子:我确实是被扔掉的孩子吧?
繁子:不是,我说过不是嘛……是过祇园节的时候在夜樱花下边捡到的。以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在樱花下面的长椅子上,有个可爱的婴儿躺在那里,她看到我们笑得象朵花一样,简直就没法不抱起她来,可是一抱起来,心就动了,再也舍不得把她放回去了。这时你爸爸就说,繁子,咱们把这孩子偷走吧,这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就说:'真的?’爸爸就说:'跑吧,快跑吧。’说完我们就拚命地跑啊……跑到圆山公园旁边,跳上一辆出租汽车就……
千重子:……
繁子:……那婴儿的母亲一定是到哪儿去了一下,我们就趁这工夫……
千重子:我问我爸爸的时候,我爸爸说不是在祇园的夜樱花下边,而是在鸭河的河滩上。
繁子(对太吉郎):你是这么说的?
太吉郎:嗯?哦,一马虎记错了嘛。
繁子:偷人家的孩子,比偷钱,比偷什么罪都大呀。现在想起来还心跳呢。千重子,你摸摸妈的心试试看!
千重子摸了摸妈妈的胸脯。
繁子:真的吧?
千重子:呃。可是我就不能想象,爸爸和妈妈是偷人家孩子的那种人。
繁子:人一辈子总会不由自主地干一两件错事的嘛。
千重子:……要是我想起我是个被扔在铺子门口就走的孩子,就觉得自己很可怜,这事我……(不由得眼含热泪)
繁子(吃了一惊):这,你想它干什么?
千重子(双手捂着脸):我到底是什么地方生的呢?
繁子(手足无措):呶,千重子,千重子是这儿生的,虽说不是妈妈生的,可你的确是这儿生的呀……
千重子突然跑上二楼。
太吉郎和繁子茫然地望着她。
繁子:怎么啦?
太吉郎:她今天去哪儿啦?
繁子:说是去北山杉了。
太吉郎:跟往常不一样啊……
17.同上·夜雨不停的中庭
18.同上·二楼的千重子房间
夜深了。
于重子睡在铺上。
她突然睁开双眼,似乎从恶梦中醒来,呆呆地望着天棚。
19.同上·二楼的走廊
隔扇门开处,繁子走出来。她穿着睡衣。
从隔扇门外可以看见太吉郎熟睡。
繁子站在对面千重子房间前小声地招呼:千重子,千重子!
20.同上·千重子的房间
穿着睡衣的千重子坐起。
她拉开隔扇,繁子进来。
繁子:魇住了吧?(开了千重子枕旁的台灯)啊,出汗啦!
她从梳妆台里拿出纱布手帕给千重子擦前额,擦前胸。
千重子一任妈妈精心照料。
繁子:好,胳肢窝……(把手帕递给千重子)
千重子(接过手帕):谢谢妈妈!
繁子:作了个可怕的梦?
千重子:梦见从高的地方掉下来啦……掉进可怕的绿颜色的深渊,一直往下落,探不着底。
繁子:谁都经常作这样的梦啊……吃饭的时候可真对不起你,惹得你哭了。
千重子:作女儿的倒是该对您道歉呢。我没头没脑地提那老话……
繁子:爸爸也很惦着你,在北山杉出了什么事儿?
千重子:……倒也没什么……
繁子:那就比什么都好……睡吧,要招凉的呀!
千重子:是!
答应一声躺下。
繁子:我把被拿来,妈妈也睡在这儿吧。
千重子:谢谢……已经好啦,放心吧,您就回去睡吧。
繁子:是么……让你给我们作女儿,对你来说究竟是好呢,还是坏呢……好,让我钻进去好吧。
她边说边钻进被子里。
千重子(往另一边挪了挪):当然是好呗!
繁子:……千重子,长得这么大了,妈妈再也不能搂着你睡了,……你说多奇怪。
千重子贴近身子,搂住妈妈的肩膀。
雨声。
21.祇园节的前夜祭
彩车的前后吊着许多灯笼,使闷热的夏夜特别爽朗。彩车的周围和四号大街人山人海,简直动转不得。
(祇园节的祭神音乐,人们的喧嚣,主题音乐等有节奏地交错出现,异常生动活泼)
22.太吉郎的家·门前和铺子里
门口挂着印有家徽的帷慢、灯笼。铺子里铺看大红毯子,大屏风装饰一新。
繁子正在接待几位女客。
女客甲:老板出去了?
繁子:呃,和朋友一起走了。
千重子从里面端茶点出来飨客。
千重子:请用一点儿。
女客乙:千重子小姐不去逛逛么?
千重子:嗯,去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简直就象为了挨踩而去的一般。
女客甲:可也是……
千重子下意识地看看门外。
檐下的灯笼明暗不定。
千重子拿着火柴出来。
灯笼里的蜡烛忽然灭了。
千重子(观看灯笼):糟糕!这里有个洞。
千重子把蜡烛重新点上。
23.祗园停放神舆的庙堂里
姑娘的一双手——点上一支蜡烛供在神前。这是一位衣着朴素的姑娘。
庙堂挂着数不清的灯笼,都是信徒们献的。烛光摇曳的数不清的红蜡烛。
那位姑娘祈祷之后走到庙堂的尽头处,然后走回来再祈祷,然后又走,如此反复多次。
她是在作“七次参拜”呢。
除她之外还有三位参拜者。
千重子出现在来往如梭的人群中,她象应约而来似的,一进庙堂就拿蜡烛点上,供在神前,然后合十。
千重子和那位姑娘的距离不太远。千重子拜罢,两人都是出于无心地对看了一下。
千重子这才看清,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自己的那姑娘,原来就是在北山杉碰见的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
千重子仿佛从梦中醒来一样两腿哆哆嗦嗦站在那里木然不动。
24.太吉郎的家·铺子里
穿着便服的正子进来。
繁子过来迎接她。
繁子:您来啦,找千重子?
正子:在家?
繁子:她呀,说是不去逛'前夜祭’了,可是又忙忙迭迭地去了。
25.放神舆的庙堂
彼此面面相觑的千重子和村姑。
千重子的脸色是苍白的。
那姑娘眼里的泪水顺脸颊流下来。蜡烛上汪着的蜡油即将溢出。她慢慢地走近千重子。
姑娘:您是来祈祷什么的吧?
千里子:……我是忽然才想来的,……您祈祷什么了?
姑娘:我想知道我姐姐的下落……您就是我的姐姐呀……这是神让我们来相会的!
千重子(果断地):我是独生女,没有姐妹!
姑娘:啊!(低低的一声呼叫,颤抖的手指捂住自己的嘴。)小姐,请原谅……
千重子:……
姑娘:从小时候我就想,我姐姐呢,我姐姐呢,所以认错人了……
千重子:……
姑娘:听说我们是双胞胎,究竟该是我姐姐还是妹妹,还不知道呢……
千重子:呃?双胞胎……
姑娘点头,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千重子痛心地凝视着那姑娘。
姑娘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说了声请原谅就走出庙堂。
千重子不由得追了出去。
26.第四号大街上
那姑娘在人群中穿行。
千重子追上来,同她并肩而行。
千重子:上哪里去?
姑娘:回去……小姐,您是哪里生的?……
千盆子:就是这附近批发商大街。
姑娘:是啊。
千重子(略微踌躇了一下):……您父亲是……
姑娘:很早就……在北山杉修理树,从树上掉下来跌坏了……这是本村的人告诉我的,那时我生下不久,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拐过大街走进胡同,这一带行人就少了。
千重子(小声地):妈妈呢?……
姑娘:妈妈也……(犹豫了一下)我是生在我母亲老家的,她老家在比北山杉更深的山里,我妈妈也……
千重子:问这问那,实在对不起。
姑娘:不,小姐。
千重子:呃?
姑娘:你真幸福。
千重子:是啊。
姑娘(故意加重语气):您是有人疼爱精心抚养大的呀……
千重子点点头。
姑娘把右手伸给千重子。
千重子象被她吸引过去似地握住她的手。
姑娘:小姐,再见!
千重子:呃?
姑娘:啊!真高兴!……
千重子:你的名字?
姑娘:苗子!
千重子:苗子?我叫佐田千重子。
苗子:谢谢。千重两个字怎么写?
千重子:数字的千,重叠的重。
苗子(用右手往左手掌上写):……现在我已经靠劳动自立了,因为是个小村庄,一提苗子谁都知道,请你有工夫来吧。
千重子沉默不语。
苗子:我尽信口开河,请原谅。今晚见到你,我发誓,这事对谁我都不说。知道这件事的,那就只有祗园庙堂的神舆了。
千重子:……
苗子(爽快、开朗地):再见啦,小姐!
苗子转身往四号大街走去,立刻卷进人潮里。
千重子想招呼苗子,要跟她说什么,快步跑向四号大街,这时有人喊:小姐,千重子小姐!
她环顾四周。但是刹那间发觉并不是招呼她。
只见离她五六米远处的前方,秀男斜穿过人群赶来,走近苗子。
千重子隔着人们的肩膀注视着他们。
秀男走到苗子身旁亲切叫了一声:千重子小姐!
苗子吃了一惊而停步。
秀男:来逛前夜祭?一个人么?
苗子莫名究竟。但是她泰然自若,刚想回头看一下。这时,
秀男: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您……
苗子轻轻地点点头。
秀男:……您束过它了么?
苗子:?……
秀男:带子啊,束一遍好嘛。
苗子暖昧地点点头之后就慢慢地举步走去。
秀男(跟在后面):怎么啦?
苗子:哦……啊……
秀男: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今晚上能轻松地跟您谈谈话。大概是因为前夜祭的缘故吧。
苗子:是么!……
秀男:请原谅我随便说话,顺便跟您想说的是,您能不能让我按我给您设计的花样织一条锦带?哪怕一条也好……
苗子:啊,好吧……我有急事,再见啦。
秀男:好。再见?……那,带子我就动手织啦,好,我一定在看红叶之前织好。……
苗子向秀男行礼道别,随后消失在人群中。
秀男恋恋不舍地望望她,然后朝原来的方向走去。
千重子在离此不远的地方紧紧盯着他俩。
千重子(自言自语):我们是孪生姐妹……
远处传来祗园节的敬神乐。
27.水木弥平商店
这虽然也是一家京式绸缎批发商,但它却是西式三层楼房建筑物的门面。
人声嘈杂,但正说明生意兴隆。
真一的哥哥水木龙助,手里拿着一大叠发货票在和店员说话。
龙助:记住啊,白料子XX匹发东京,单衣料子XX匹也是发往东京。里子XX匹,另外包装的袖里绸三箱,这都是发往福冈。发往地点,表上已经全写好。防止出错,要好好看看。
屋子的电话室里,真一在打电话。
真一:……从那以后就没见过面,只是通过电话。嗯,我也有些事想问何你哪。呃?希望不要去?怎么啦,有什么不合适的么?千重子,怎么今天有些奇怪呀。我现在就去。见一见说几句话也行。好……(挂断电话,走出来,对哥哥龙助)哥哥,我出去一趟。
龙助:去哪儿,学校?
真一:不,有点儿事。
龙助:这么忙,搭把手好不好?(说完,走进里间)
真一(对店员):又挨说啦?
店员:嗯。
真一:他是什么不搞得妥妥当当的就不死心。我以为他东京医科大学毕业之后一定到医院工作呢,可是今年春天突然回家来,热中于干起这行来啦。真是个怪人。
28.太吉郎的家·里间
房间里只有太吉郎和繁子两人。
繁子:……千重子今早上啊,那么大的小碗只吃了半碗饭。
太吉郎:天热的时候食欲减退嘛。
繁子:您没注意到她尽可能不跟我们说话?
太吉郎:说不定在想什么呢。
繁子: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啦?
太吉郎:你心里有个谱儿么?
繁子:没有。
太吉郎:我明白啦。是不是因为那个缘故?
繁子:“那个缘故?”
太吉郎:上北山杉去的那天,晚上不是为了捡来的孩子啦,偷来的孩子啦,闹腾了半天么?
繁子:那个问题呀,说完就算完啦。从逛前夜祭那天晚上就一直不大对头了。
太吉郎:不对,还是为了那天晚上谈的那些,没错。
29.同上·门外
千重子在擦百格窗。
真一过来。
千重子仰起脸。
千重子:啊……
真一:放心不下所以跑来了。怎么啦?
千重子:……
真一:跟往常大不相同啊!
千重子:请原谅……
真一:那天晚上你和一位男士在一起逛前夜祭啦?
千重子:呃?
真一:你尽装傻,我想跟你打招呼,觉得不合适,所以没吱声。
千重子:你看见的……
真一:那是谁呀?
千重子:那人和你没关系……对不起,今天请你回去。我不想多说,对不起,我就失陪啦。
说完快步走进店去。
真一默默地看着她。
30.同上·里间
千重子进来。
太吉郎和繁子正在说话,两人把话停住,望着千重子。
千重子不加理睬,上了二楼。
太吉郎(和繁子面面相觑):好,……还是实话实说好。我跟她说去。
31.同上·千重子的房间
千重子闷闷不乐。
传来太吉郎的语声:千重子,我来啦。
隔扇门开处,太吉郊进来。
太吉郎:……我想说说北山杉的问题。
千重子:……
太吉郎:上回你是头一次去的么?
千重子:嗳,那杉树都是直挺挺的,很漂亮。我想,假如人心都是那么直该多好。
太吉郎:千重子的心呢?……
千重子:歪歪扭扭,还乖僻。
太吉郎: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不论多么爽直的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象北山杉的杉树那样的孩子,那当然可爱啦,可是没有,就算有,一定会在什么时候遇到很大的不幸。爸爸认为,树嘛,弯弯曲曲的也不要紧,长大了就好了……啊,我这好象说给自己听呢……
千重子望着太吉郎。
太吉郎:前几天提到扔的孩子啦……
千重子:呃……
太吉郎:我们没想到你为这个问题苦恼,得给你道歉。但是,我们倒也不是存心隐藏什么。我们老两口把千重子当作亲生女儿这种精神,是完全一样的,而且……
千重子:不,我不是为这事耿耿于怀……
太吉郎:我知道。
千重子:……让爸爸挂心,真对不起。
太吉郎:……实际上和你想的一点儿也不差……我们结婚以后七八年,可是没孩子……
32.(回叙)二十年前太吉郎家门口·家里
清早。
太吉郎(三十多岁)走来。突然发现铺子百格窗前放着一个竹筐,筐里躺着个婴儿。
太吉郎(画外音):清早朝拜建仁寺回来,发见百格窗下有个婴儿……
不知和何是好的太吉即环顾四周,晨雾迷蒙的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太吉郎悄悄地提起竹筐溜进家里。
繁子(二十多岁)在厨房里边的洗澡间洗脸。
太吉郎提着竹筐进来。
太吉郎:这是谁扔的!
繁子:什么呀?
太吉郎:婴儿!
繁子(吃了一惊,看了看竹筐里的婴儿马上盯着太吉郎):你倒真会说。一定是和妓女胡搞,生了孩子弄到家来的吧。
太吉郎(勃然大怒):你胡扯什么!我去拜佛回来发见的,怎么会有那种缺德事!
繁子:早就安排好了的嘛!
太吉郎:随你的便!你好好看看这孩子穿的衣服。这是艺妓的孩子?艺妓的孩子穿这个?……
繁子(从筐里抱起孩子):刚生下来的呀……长得真好看……
太吉郎:对!
繁子:“这孩子怎么办?”
太吉郎:“我可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何许人。”
繁子:“这可难办了……”
太吉郎:“送警察署去吧。”
繁子:“送警察署?那样的话准转送到孤儿院去。你怎么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
太吉郎:“……?”
繁子紧紧抱着孩子贴她的脸。
画面渐渐模糊,溶成肉色。
33.祗园放神舆的庙堂里
早晨,非常寂静。
千重子一个人在拜佛。
繁子进来。
千重子回头一望。
千重子:“妈妈!”
繁子:“请原谅,我是跟在你后面来的……”
千重子:“……”
繁子:“我看见你出来,我就想,有话在外边细细地说说也好,所以就……”
千重子:“妈妈,我看见我妹妹了!”
繁子:“?!”
千重子:“逛前祭夜那天晚上在这里见到的……我这几天一直想,是跟爸爸妈妈挑明好呢,还是默不作声好呢?”
繁子:“……妹妹是什么样……”
千重子:“身材容貌和我一模一样,当然岁数也一样了。”
繁子:“你说什么?!”
千重子:“可能是双胞胎!”
繁子:“怎么?!双胞胎?……”
千重子:“连我也有些不相信呢。”
繁子:“哦,那么象?”
千重子点点头。
繁子:“可是也有毫无瓜葛却非常相似的人哪。”
千重子:“当然……”
繁子:“突然碰到一起,对方说和你是姐妹,吓了一跳吧。”
千重子:“……”
繁子:“啊,如果是真的……没谈双亲么?”
千重子:“苗子说——她名叫苗子——两位老老人都去世了……(沉痛,深深地低头)”
繁子:“是么……(心情沉重地点头)……你心里挺难过了吧。”
千重子(长吁一口气,仰起脸来):“这件事我一直瞒着爸爸和妈妈……”
繁子:“快别说这话。”
千重子:“……真对不起。”
繁子:“呶,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事呢!”
34.茶馆街
这条街有许多茶馆,上七轩在街的尽头处。
时近傍晚。
35.上七轩茶馆里
太吉郎和千重子坐在一间茶室里喝大麦茶。
太吉郎“……千重子是头一回上茶馆吧。”
千重子:“是。”
太吉郎:“我也想过偶尔带你到哪里走走,爸爸想到的也就是这些。”
千重子微笑。
太吉郎:“什么都见识见识倒好……你妹妹的事我曾和你妈谈过。你着急上火那是当然的。”
千重子:“是,……我现在的情绪已经稳定了。”
太吉郎:“是么。我想会是这样的。很早以前,尤其是乡下,也许以为生了双胞胎可耻。况且,甚至说双胞胎不容易养活,也许是因为日子过得累赘……才这么做的。”
千重子:“……”
太吉郎:“你好象真的相信那姑娘是你妹妹啦,那么你没什么不放心的么?”
千重子:“没有啦。”
太吉郎注视着千重子。
隔扇外面有女人问:“可以进来吗?”
太吉郎:“可以!”
女老板进来,说了声:“打搅!”
女老板(对太吉郎):“欢迎您……这位是小姐?”
太吉郎:“是啊。”
女老板(对千重子):“欢迎您来,我是这儿的女主人。(郑重地寒暄致意)”
千重子拘谨地答礼。
女老板(对太吉郎):“怎么老不来啦,光知道您的消息可就是不见人来。”
太吉郎:“一个人来没意思,带几个人来玩,又嫌麻烦。”
隔扇开处,一个穿绿色长袖和服,梳着刘海的漂亮少女,端着点心进来,说了声:“欢迎!”她动作熟练而高雅。
太吉郎:“真讨人喜欢,这么小让她待客行么?”
女老板:“近邻的孩子,只是学习的时候才来,说是让她光学习弄茶点。”
太吉郎(对少女):“你几岁啦?”
少女:“中学一年级。”
隔扇外有女人喊:妈妈!
女老板:“进来嘛。”
一个年轻的艺者进来,时太吉郎父女说了声谢谢。看到少女说:“阿小也在这儿哪!”
少女:“嗳。”
女老板:“阿小,这儿没事啦。谢谢你。”
少女:“好,谢谢啦。(说完出去)”
艺者(坐到千重子身旁):“很高兴,我喜欢漂亮女人比喜欢漂亮男人还厉害。”
女老板:“真是个古怪女人!”
艺者(对女老板):“阿小不当舞蹈姑娘么?”
女老板:“上中学二年级之后吧。(对太吉郎)现在上七轩连一个表演舞蹈的姑娘也没有,要是这姑娘表演准有个看头。”
太吉郎:“这姑娘要是表演舞蹈,无论到哪儿,都是第一流的。(看了看那艺者)啊,我想起来啦,就是咬客人舌头的那位呀。”
女老板:“您也是挨过咬的么?”
太吉郎:“胡说,我后来听说的,简直笑死人。”
千重子:“怎么个事儿?”
女老板:“在小姐面前谈这个未免有点儿不合适,这个艺者刚待客的时候,领着客人上厕所,那位客人突然抱住她接吻,她就把那客人的舌头咬了。”
千重子:“嗬……”
艺者:“我打心眼儿里讨厌那客人。”
千重子:“咬出血了么?”
艺者:“嘿,咬出血了,那客人要求赔他医疗费,大发雷霆,最后还哭了。反正折腾了半天。”
太吉郎(对艺者):“现在还咬么?”
艺者:“你把舌头伸出来试试。”
太吉郎:“当着我女儿面怎么这么说话。”
艺者:“已经不在乎了。”
太吉郎:“你可堕落了。”
艺者:“那就叫堕落?”
传来知了叫声。
36.北山杉
村姑们在河沿的作业场上打磨杉槁。
其中就有苗子。
伐木工人装束的清作从山上下来。
村姑甲:“清作,你提前完工啦?”
清作:“为了商量明天派工的事,去一趟山主家。(对苗子)有事没有?”
村姑乙:“多亲切呀!”
清作:“说些什么呀。苗子和你们不一样,她给山主家佣工,住在那里,山上的活不干不行,家里的粗活不干也不行。”
苗子(对清作):“既然那样就对不起啦,跟太太给我说一声,就说这边的活忙,要晚回去一会儿。”
清作:“好!”
37.山主远藤家(全景)
稍矮的墙,下半部是木板涂着赭色漆,上半部是白色的,墙头用瓦铺项。整个房舍的背景是一片杉木山林。
38.远藤家·正房前的庭院
走廊下,山主远藤摊开地图和三四个伐木工人正在说话。其中有清作。
远藤:“……希望你们赶快伐东山脊上的树。那里是我家老一辈栽的,已经三十八年了,长的也好,现在正是该伐的时候。希望你们从明天起就安排人。”
这时,一位村姑匆匆跑来。
村姑:“苗子受伤啦!”
清作一惊,仰脸望着她。
39.在山道上奔跑的清作
40.河沿上的作业场
面色苍白的苗子,一只手缠着手巾,另一只手按着它。手巾渗出血来。村姑们很担心地围着她。
清作跑来。
村姑:“刮杉槁的刀把手割了。”
清作抱起苗子,送她到不远的树荫里,轻轻地放下。
苗子靠在树上。
清作:“让我看看!”
苗子把手伸给他。
清作解开包着手的手巾,用嘴吸鲜血直流的伤口。
苗子忍着剧痛。
清作吸完伤口,采一枚树叶,在小河的流水中洗干净,贴在苗子的伤口上。然后从腰里掖的手巾上撕下布条给她缠好。苗子闭着眼睛。
清作:“这活你已经干过呀……怎么搞的?”
苗子:“……”
清作:“还在想那个问题?”
苗子:“……”
清作:“我说的是千重子。”
苗子:“……是不是她也出了什么事了……”
清作:“什么?……”
苗子:(紧盯着受伤的那只手):“我有这么一种感觉。”
清作:“既然这么放心不下,那就看看她去嘛。”
苗子:“你不是不让我主动去找她么?……”
清作无话可答,望着苗子。
41.太吉郎的家·里间
繁子和医生从二楼下来。太吉郎从他的工作间出来,立刻上前搭话。医生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后,点点头走出去。繁子和太吉郎毕恭毕敬地送医生。
小伙计从铺子那边过来。
小伙计:“老板,有客人要见小姐。”
太告郎:“找千重子?”
42.同上·铺子里
太吉郎随小伙计到铺子来。
穿着白衬衫的清作站在那里。
太吉郎:“我是千重子的父亲。您是哪一位?”
清作:“我叫清作,从北山杉来的。”
太告郎:“北山杉……(对呆呆地站在旁边的小伙计)你先上二楼呆一会儿去。”
小伙计:“是!”
答应一声上了二楼。
清作:“您认识北山杉有个名叫苗子的姑娘吗?”
太吉郎:“光听说过这个名字……您和那位苗子是亲戚关系?”
清作:“不是……算是同事关系吧。”
太吉郎:“是苗子求您来的?”
清作:“是我自作主张来的。”
太吉郎:“您还找得挺对呀。”
清作:“我凭着绸缎批发商佐田先生这个线索,所助到批发店大街来了。苗子说,如果千重子小姐去她那里她当然高兴,可是她绝对不到这里来。”
太吉郎:“为什么?”
清作:“一方面是觉得身分不同,另一方面也不愿给这儿添什么麻烦。她的心情您也许不会不知道,苗子因为一直惦念着千重子小姐甚至负了伤呢。”
太吉郊:“苗子姑娘受了伤?!什么时候?”
清作:“昨天。”
太吉郎:“哼……”
清作:“怎么啦?”
太吉郎:“啊,倒没什么……您虽然好不容易来一趟,可是千重子发烧躺着呢。”
清作目不转睛地望着太吉郎。
太吉郎:“只是感冒,倒也不是什么大病。”
清作:“既然闹病那就不得已啦。”
太吉郎:“苗子姑娘的故乡在哪里,您知道?”
清作:“知道。听说就是福井县靠若狭湾的一个小村庄。”
太吉郎:“她还有姐妹么?”
清作:“据说没有,遇上千重子小姐之前,据说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太吉郎:“……是么?”
清作:“好,我走啦。”
太吉郎:“我告诉千重子,就说您来过。”
清作:“谢谢。”
说完就走,在门口和匆忙回来的剑持险些撞个满怀。
清作:“哎呀!”
剑持:“啊!对不起。承您照顾,谢谢!”
清作扬长而去。
剑持(对太吉郎):“客人么?”
太吉郎一声不吭去了里间。
43.同上·里间
太吉郎进来。
繁子走近跟前。
繁子:“我都听见啦!”
太吉郎:“这可得调查一下。”
繁子:“可也是。”
太吉郎:“不过怎么调查好呢?……方才的事可不能跟掌柜的他们说。”
繁子:“这我知道。”
太吉郎:“有个事可真怪。”
繁子:“什么事?”
太吉郎:“千重子不是昨天受伤了么?”
繁子:“你说的是做晚饭切葱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手指切破那回事?”
太吉郎:“对!”
繁子:“那么……”
太吉郎:“苗子姑娘昨天也把手切破了。”
繁子:“嘿……那么说,准是李生姐妹啦!”
44.千重子的房间
千重子躺在铺上。
太吉郎进来。
太吉郎:“怎么样?”
千重子:“晚上我打算起来。”
太吉郎:“不行,不行,感冒是快要好的时候最需要小心在意。”
他边说边把被拉平整,然后看了看千重子的手。千重子的手指上缠着绷带。
45.大宗友藏的家·织机房
白天。千重子站在空无一人光线昏暗的机房一角。
秀男从外面急步走来。
秀男:“失迎,失迎。今天是休息的日子,我上近处去了一趟。本打算明天就到府上去,您倒先来了,使我大吃一惊。欢迎您哪。”
千重子(鞠了一躬):“今天是向您道歉而来的。”
秀男:“道什么歉?”
千重子:“……逛前夜祭那天晚上,您见到的不是我。”
秀男:“嘿?!”
千重子:“您认错人了。”
秀男:“我不会那么莽撞……”
千重子:“是真的呀!”
秀男:“那么我见到的千重子小姐难道……”
千重子:“是我妹妹。”
秀男沉默不语,茫然若失地望着千重子。
千重子:“我也是那天晚上初次和我那妹妹见面……她叫苗子。”
秀男:“可是我还不太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如果确实如此,我可和她说定了一件大事啊。”
千重子:“说定了什么?”
秀男:“希望她答应我按我设计的图样给她织一条锦带……(从身旁的箱子里拿出图样)这是我昨天才好不容易画出来的。”
千重子:“原来如此。”
两张图样,一张是红叶,一张是青杉和红松。
千重子(拿起那画着青杉和红松的):“这个好。虽然是错认了人……她在北山杉干活。”
秀男:“也好,就织这个吧。说定的就按说定的办,将来请她收下……不过,你们模样怎么会那么相同啊。”
千重子:“亲姐妹嘛。”
秀男:“不管什么样的亲姐妹,身材、容貌只是相似而已……在我看来,她如果不是您本人,我也认为我见到了您的幻影,而且同它谈话了。”
千重子:“……我的幻影……”
46.北山杉·公共汽车站
初秋的阳光普照。
汽车开到。身着和服的千重子下车,她打起阳伞。汽车开走。
在路边等候的清奇作走上前来,恭谨地鞠了一躬。
清作:“您是千重子小姐吧?我叫清作。”
千重子把阳伞举高看着清作。
清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千重子):“……简直象极了……”
千重子:“您就是前几天到我们家去过的那位吧?”
清作:“对,回来之后苗子跟我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爽郎地笑)……今天您这一来可太好了。”
千重子:“苗子昵……”
清作:“她说,这儿是个小村庄嘛,村里的人看到您,会给您惹麻烦,她在山里边等您。我领您去。”
两人朝满是青杉的山里走去。
47.杉树林里
千重子和清作朝杉树林深处走去。
土香、木香扑弃。
苗子站在笔挺而整齐的杉树之间。
千重子与苗子彼此对视着。
清作向千重子点点头大步走开。
苗子跑向千重子。
苗子:“小姐,您来的太好了,太好了……”
千重子:“把活撂下不要紧?”
苗子:“行,我今天请了假,撒了个谎……”
她说着话解下布围裙铺在草上。
苗子:“请坐。”
千重子:“谢谢。”
苗子:“在这儿谁也看不见。……您来的太好了。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千重子:“我的信收到啦?”
苗子:“收到啦!”
千重子:“好漂亮的杉树啊。”
粗细几乎相同的杉树,仿佛围着她俩,群生竞长,傲然挺立。
苗子:“这都是人工栽培的杉树,到现在四十年了,眼下伐下来做柱子什么的。要是不伐它,能长千年,长得又粗又高,长个不停。我喜欢原生林,……可怕的是人。”
千重子:“苗子,你是这么想的?”
苗子:“是,偶尔这么想。”
千重子:“你讨厌人?”
苗子:“我很喜欢人,觉得世界上如果没有人会成个什么样子呢?我在山里躺下来休息的时候,有时突然想到这些。”
光线骤然昏暗。
千重子:“我想起前夜祭那天晚上,我也没陪着你让你自己走……”
苗子:“没关系,我后悔的是突然跟您打了招呼。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双胞胎,就总想找我那孪生姐妹,见了您我大吃一惊。我想您毫无思想准备,您一定比我更加吃惊。我倒是应该向您道歉哪……您这样相信我,我很高兴。”
千重子:“……我想的是和您生活在一起!”
苗子:“……”
千重子:“我一定跟我爸爸妈妈说好,让您到我家来……今天我到这儿来,就是事先跟两位老人说好了才来的。”
苗子:“谢谢。……让我打心眼儿里道一声谢,但是我不能到您那里去。”
千重子:“你为什么说这话?”
苗子:“如果因为我和您的关系,给您添了麻烦,或者您周围的人用奇妙的眼光看待这事,那我就万死也不能弥补这个过错。希望让我呆在这更深更荒僻的山里倒好……”
千重子:“您决心这样吗?”
苗子:“……仅仅这样远道来看看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千重子:“……”
苗子:“……爸爸是从杉树上跌下来摔死的,他认为这是把您扔掉而遭的报应。爸爸和妈妈死了之后,我想,扔掉您所遭的报应,应该由我来承受下来,所以,我虽然想找到您,可是又怕见到您。所以,如果由于我和您见了面而使您遭到什么不幸的话,那我也许为此而逃往他乡呢。”
千重子:“……”
硕大的雨点儿叭嗒叭嗒地落下来。
苗子:“阵雨呀,……这地方躲到哪儿都一样。”
闪电的光亮照耀大地。
千重子:“我怕!”
她不由得抓住苗子的手。
雷声滚滚。
苗子:“把腿蜷起来!”
千重子非常听话地蜷起腿。
苗子象紧紧盖住她似地把千重子压在自己身底下。
千重子:“您腰里闪闪发光的是什么……”
苗子:“啊,我真马虎。刮杉树皮的弯刀。这可危险哪!”
她摘下那弯刀扔得很远。闪电映在那刀刃上闪闪发光。
苗子:“等我回去的时候再捡它,可是我不愿意回去……”
电闪雷鸣,阵阵霹雳,令人害怕。
雨点打在杉树梢头,一阵喧嚣。
千重子:“苗子,要淋着啦!”
苗子:“也许淋一点儿,可是雨点打不到我们身上。它怎么会打到我们身上呢?”
苗子用自己的身体更紧紧地遮往千重子。
闪电映在杉树的树干上,呈蓝色的闪光。
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大颗的雨点儿猛敲苗子脊背。
两个人一动不动,简直象一个人。
工夫不大,雨渐渐地小了,雷声渐渐由近而远了。
苗子仰头望望天空。
千重子也悄悄地抬起头来。
两人以奇妙的姿势面面相觑。
千重子:“……大概住了吧?”
苗子:“还得等一会儿,你就这么呆着吧。树叶子还往下滴水呢。”
十重子感觉苗子的体温传给自己,十分温暖。
苗子也非常感动地意识到千重子的身体充分地温暖了自己。
千重子:“……我想,在咱们娘胎里我也是这样和你拥抱在一起的吧?”
苗子:“可不是这样,一定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
两人大笑,这时两人分开。
千重子(坐起来,看看苗子的衣服):“哎呀,你成了落汤鸡啦!”
苗子:“我穿着劳动服,一点儿也不要紧。”
千重子:“冷不冷?”
苗子:“我因为高兴,浑身发热呢。”
阵雨过去了。
千重子:“呶,苗子,前夜祭的那天晚上,人家把你看成我了,够你为难了吧?”
苗子:“你知道?”
千重子:“呃,我看见啦!”
苗子:“哎呀,没臊!”
两人大笑。
苗子:“那个人是谁?”
千重子:“织锦带的,名叫秀男。还说定了要给你织条锦带吧?”
苗子:“唉,那是他把我看成你的缘故。”
千重子:“秀男说,就算他知道不是我而是苗子,因为已经说定了,还是给你织呢。”
苗子:“那样的话,我不成了你的替身了?你要是象方才那样怕打雷,我就豁出命来也要保护你。可是,给你当替身接受别人的东西,我可讨厌,那可没出息透啦。”
千重子:“……”
苗子:“那织工可是真喜欢你哪。”
千重子:“……”
苗子:“我也凑凑合合算个女人嘛,所以我懂。”
千重子:“就是我给你,你也不要?”
苗子(立刻认真地):“我要!小姐,我尽说废话,请原谅!”
千重子:“我倒应该向你道谢呢。”
苗子:“是最好的带子吧,象我这样的人,有束这种带子的时候么?”
千重子:“人的未来是无法预料的,就说今天……”
突然抬头望了望,只见清作从远处跑来,他边跑边把手里的雨伞、雨衣高高举起。
千重子:“清作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苗子(明确地):“非常可靠的人。是个伐木工人,他对于他的职业简直象着了迷的一般。……(用高兴、爽朗的语调大声招呼清作)来晚啦!”
48.大友宗藏的家·机房
夜里。秀男在没有灯罩的灯泡之下织锦带。青杉和红松已经织了出来,色彩鲜艳异常。
宗藏进来。
宗藏:“真下功夫啊……这带子真好,少见的花样……给谁织的?”
秀男:“……给佐田家。”
宗藏:“是千重子的?”
秀男默不作声。
宗藏:“秀男,佐田先生对我们有恩哪。”
秀男:“这我很清楚。”
宗藏:“你好象很喜欢千重子,可是要好好地考虑考虑呀。”
秀男沉默不答,手脚忙个不停。
宗藏:“千重子是他家的独生女,你又是我们家无可代替的子承父业的人。”
秀男(停下手里的活,大喊):“别说啦!我织不下去了!”
49.批发店大街的一家咖啡馆里
白天。
千重子和真一坐在一角。
真一:“……到底找到啦。我以为这纯粹是由于你和那苗子心心相连的缘故。”
千重子点头。
真一:“真的和你一模一样?”
千重子:“你不就认错过人么?”
真一:“对,对。不过那是夜里呀。”
千重子:“白天你就不会认错啦?”
真一:“我想是这样。”
千重子:“为什么?”
真一:“我想,不在于孪生而在于教养环境不同嘛。虽然是孪生的,不管怎样,苗子是山区人家长大的,您却是批发商大街长大的小姐。你要说这说法不对,那就荒唐可笑了。”
千重子:“不象你说的这样。她和我有许多地方是极其相似的。”
真一:“甚么地方?……”
这时,龙助匆匆忙忙地从门外进来。走到真一跟前。喊了一声:真一!
真一:“啊,哥哥!什么事?”
龙助:“跟你约好去看展览会,可是出了急事。店里的人说你在这儿呢,所以我来告诉你:只好取消了。(看了看千重子,对真一)这位是谁?”
真一:“佐田先生家的千重子小姐。(对千重子)这是我哥哥。”
千重子站起来行礼。
龙助(恭恭敬敬地还礼):“我是龙助。您上学的时候曾见到您一两次,现在出息成个漂亮姑娘啦。啊,请坐。”
他让千重子就坐之后自己也坐在真一身旁。
真一(对千重子):“哥哥变了。”
千重子:“?”
龙助:“啊,大家老是说我变了。我原打算当个医生,从那学校毕业之后当了四年实习大夫,可是发觉自己不适合当医生,与其那样莫如操持家业。象最近以来,都说和服快不行了,我就觉得这不再是无关痛痒的问题了。说起和服来,首推京式绸缎。为了不让它被淘汰,我只是想好好地研究它,别的倒没什么变化。”
千重子:“啊……”
龙助:“府上的买卖怎么样?”
千重子:“买卖?我不太清楚。”
龙助:“不太清楚,难怪,您父亲全包了嘛。”
千重子:“铺子里的事,我父亲最近全交给掌柜的管了。”
龙助:“我们那里,现在是批发京式绸缎啦,什么什么啦,成了杂货铺啦。现在的世道是即使如此,也未必能经营好。交给别人经营就更不行。你说对不?”
真一:“哥哥尽瞎操心。你不是有要紧事么?”
龙助:“别插嘴……千重子小姐,铺子的事您插手管管好不好?”
千重子:“我?”
龙助:“替您父亲……”
千重子:“……”
龙助(往前探探身子):“我愿给您当当参谋。”
真一:“哥哥不是刚刚才学做生意的么?”
龙助:“正因为我刚刚学才正合适。”
50.南禅寺附近的街道
周围十分安静——太吉郎和繁子走去。
繁子:“……比较便宜,小巧玲珑的房子啊。”
太吉郎:“你打算买么?”
繁子:“我很早以前就托他们给物色了,到今天才给通知。”
太吉郎:“……”
繁子:“不坐车徒步也行,我有伴儿。”
太吉郎:“……首先要考虑的不是房子而是千重子的事吧?是嫁出去呢,还是招女婿呢?这第一,还有个北山杉的问题。”
繁子:“最近说是去看过了,结果怎样了?”
太吉郎:“千重子似乎愿意和苗子那孩子生活在一起。”
繁子:“千重子跟您这么说过?”
太吉郎:“嗯,提过。”
繁子:“您怎么回答的?”
太吉郎:“我跟她说,真是同胞姐妹,这样的希望是合理的。现在已经不是歧视孪生子的世道啦,那孩子如果有什么痛苦或困难,就把她领家来吧。”
繁子:“您真的想把那孩子接收过来?”
太吉郎:“即使想接过来,可是千重子说得一清二楚:苗子却不愿意来。”
繁子:“那苗子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51.太吉郎的家·店铺里
龙助和真一正和掌拒剑持谈话。
龙助:“不是每月盘一次货么?”
剑持:“进货不多,所以用不着一个月盘点一次。”
龙助:“盘货跟进货多少没关系吧。”
剑持很不高兴地看了一下龙助。
龙助:“库存数量毫不清楚的买卖,你不以为这是奇怪的吗?”
剑持:“每月一定结一次帐的呀。”
龙助:“那就是既没有预算也没有决算的结帐喽!”
真一:“哥哥,随便议论别人买卖的经营方法有失礼貌啊。”
千重子从里间过来。
千重子:“请吧,请里边喝茶。”
龙助(对千重子):“谢谢,……(立刻对掌柜的)不要经营成光是特别高看旧主顾的老字号,还要考虑新主顾啊。”
剑持:“具体地说该怎样呢?”
龙助:“比如说,东西上面要标明批发价格。”
剑持(面带难色):“皱面绸啦,缎子上啦,都贴上明码实价的标签吗?”
龙助:“不光是这样,象白色料子、小块衣料,许许多多的经营商品都是如此。明码标出批发价格,就等于对新顾客的见面寒暄:欢迎您,我们是这样的买卖。”
剑持:“不错。的确是这样,您谈得很好。”
千重子(对龙助和真一):“我父亲他们也快回来啦。请吧……”
52.上里间
千重子领龙助和真一进来。
龙助:“今天我们俩突然跑来打搅,对不起!”
真一(对千重子):“哥哥无论如何要来,所以让我挂来电话。”
龙助:“对。想看看你们古典绸缎。据说,那是你们曾祖、祖父搜集的很有来头的东西呢。”
千重子:“是这样。”
龙助:“都是些好东西啊,您父亲画花样时拿它作参考么?”
千重子:“对。……有的时候望着它,一望就是一天。”
龙助:“是这么一位老先生啊,如今这样的人少了。”
真一:“是不是有些地方表现得顽固?咱爹就是顽固得厉害。”
龙助:“您对老人是绝对服从么?”
千重子(明确地):“对,绝对服从!”
龙助:“象结婚这样的问题也绝对服从?”
千重子:“对,现在我就打算这么作。”
真一:“你没有所谓个人和个人感情么?”
千重子:“多得过分,甚至为此而苦恼……”
真一:“你把它压下去或者扼杀?”
千重子:“不,不扼杀!”
真一:“你尽说谜一样的话……”
龙助:“千重子小姐,前些日子我奉劝你经营经营铺子,下决心了吗?”
千重子微笑着摇摇头。
53.北山杉
山区秋雨绵绵,阴冷,迷迷蒙蒙。
54.同上·远藤家的厨房
厨房里光线昏暗,寂无人声。苗子穿着劳动服从后门快步进来。她望望四周,不见一人。从头上取下蒙头手巾,立刻感到惊讶。
秀男挟着一个小包袱从旁门进来。
苗子:“啊……”
秀男:“啊,方才我看了看这山的风景。”
苗子:“我正在干活……让您久等了。”
秀男:“突然前来打搅。我叫大友秀男……上次我认错人了。”
苗子:“我叫苗子。我倒觉得很对不住您。”
秀男:“……可是太象了,现在我还觉得是不是又认错了呢。”
苗子:“我就在这家做工。”
秀男:“是啊。那天说的带子,好不容易织出来啦,现在送来了。在这儿打开行吗?”
说完,在板铺上打开包袱,取出装带子的纸袋。
苗子:“女工们都出去了,没关系……您认错了人而谈妥的事,您根本就没有织它的道理。”
秀男(解开纸袋的纸捻绳):“千重子也曾关照请你收下,那你就心平气和地收下吧。”
拿出锦带,展开。
苗子(情不自禁地):“真漂亮……”
是那条青杉与红松的锦带。
秀男:“这里是带结,这一溜儿按照以前设计织的。”
苗子:“我束它未免浪费啦。(抚摸带子的质地)带子真好,实在谢谢……”
秀男(紧紧盯着看得入神的苗子):“……苗子姑娘,我有个要求。”
苗子立刘抬起头来。
秀男:“这回让我按照真正苗子姑娘的风度设计个图样好不好?”
苗子:“不必,锦带就这一条吧,我怀着十分感激的心情收下……”
秀男:“我希望让我给您织一条。”
苗子:“你把我和千重子看成一个人了。”
秀男:“不是。我已经区别得很清楚了。如果我是给苗子姑娘织锦带,我觉得我已经能得心应手地织了。”
苗子“您这么说可叫我为难了……”
说到这里,不由得用手去挠头,出乎意外,缩着的黑发散了,拖到背上。
苗子:“啊……”
急忙拢起头发缩起来,嘴上叼着别针,插紧。弯腰拾起掉下来的别针。
秀男也帮她拾别针。
苗子:“谢谢……”
两人彼此看着。
苗子(直起身来):“我在这里只是给杉树化妆,我自己根本不化妆,……过的是不加装点的生活,这一点请您谅解。”
秀男(叹气):“……遗憾哪。”
苗子:“实在对不起。”
秀男:“还请你考虑考虑吧。好,告辞了。”
苗子:“我还要回作业场去,让我陪你走到那里吧!我把它收起来,立刻就来。”
说完,拿起叠好装进锦带的纸袋朝里面跑去。
55.杉树林边的道路
秀男和苗子沿着杉树林边的道路走去。群山的轮廓包围在山霭之中,分不清界限了。
秀男:“……对不起呀!”
苗子:“不客气。”
秀男:“去过西阵么?”
苗子:“没去过。”
秀男:“现在有些零落了。我家房后有一小块空地,我在那里盖了一间小房,要是放上一架织锦机,也许就没有睡觉的地方,我想,如果在这里专织我自己喜欢织的东西该多好啊……我还要提方才说过的话……”
苗子:“……”
秀男:“苗子姑娘,我们还能见面么?”
苗子:“……”
秀男:“我现在不是把你错当千重子,我是跟苗子说话呢。决没有谎话……”
他们眼前就是叉道。
秀男:“能不能约定下次会面?”
苗子(停步):“……我愿意生活在山里。”
男:“……”
苗子:“请您原谅。”
秀男:“谈不到原谅,这没什么……”
苗子:“那么就在这里……那锦带我一辈子都当作宝贝。”
苗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别,转身就朝杉树林那边道路跑去。
秀男心头沉重地望着她。
56.圆山公园某饭馆的一室
黄昏时分。太吉郎独自坐在桌前。隔扇开处,女招待领着龙助、真一的父亲水木弥平匆匆而入。
弥平:“我这请客的迟到,叫您受等,实在对不起,(两手拄在草席上连连施礼)突然把您请到这里来……”
太吉郎(答礼):“别客气。多承您邀请。”
弥平:“最近同业公会的聚会上很少看到您哪。”
太吉郎:“疏懒成性。水木先生那里生意不错呀。”
弥平:“也许是空忙一通。(对女招待)菜等一会儿上吧。”
女招待:“好,请从从容容地谈。”
招待走开。
弥平:“听说前些日子孩子们跑到您那里去了。”
太吉郎:“对。”
弥平:“您头一次见到我们老大龙助吧。”
太吉郎:“只呆了不大一会儿。”
弥平:“那家伙是个莽撞汉。他要说干什么,话一出口,谁劝他也不听。”
太吉郎:“不是跟水木先生年轻时候一样么?”
弥平:“佐田先生,我想跟您说的就是这龙助。让这莽汉到您的店里去工作行不行?”
太吉郎:“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弥平:“龙助只跟府上小姐见了一面就喜欢的不得了啦。”
太吉郎:“……把千重子给龙助……唉,……可是她从小就跟真一要好的呀……”
弥平:“可是据真一说,佐田家的千重子小姐好象喜欢哥哥,结果一问本人,千重子说确实是这样。”
太吉郎:“是么?”
弥平:“怎么样?能不能让龙助到您铺子里去干一干看?以后,说不定佐田先生啦,千重子小姐啦,认为龙助这家伙还不错呢,到了那时候,说起来就很不好意思啦,就请您考虑能不能招他作养老女婿啦。”
太吉郎(一惊):“龙助可是您这大批发商子承父业的人哪。”
弥平:“那并不是人的真正幸福,而且我也没想过非得长子继承家业才行。”
太吉郎:“您这种想法我很感谢,我毫无意见,这个问题就看两个年轻人以后相处的感情如何了。不过,水木先生……”
弥平:“什么?”
太吉郎:“千重子是我捡来的孩子呀。”
弥平:“捡来的孩子?这有什么关系……总而言之,我这话希望你放在心上,让龙助到您店里去,让他帮帮您的忙也可以。”
太吉郎:“好!”
弥平:“谢谢,谢谢!……心里一痛快就觉得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说着拍了拍他那大巴掌。
57.太吉郎的家·店铺里
夜。
千重子一个人在翻帐薄。
繁子进来。
繁子:“干什么哪!”
千重子:“我想了解了解咱们的营业情况。”
繁子:“嘿,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啦?”
千重子:“了解一下……”
繁子:“是么?可早点儿睡呀。”
说完走进里间。
千重子翻阅帐薄,电话铃响。千重子拿起耳机。
千重子:“喂,是佐田。对,我就是千重子,……啊,苗子呀,我想你呀,你的电话来得正好,我非常高兴。可是你偏偏不常常给我挂电话,我就想,怎么啦,放心不下……呃?秀男么,好,那么办……太对不起啦。不,这是因为我不好,……给你添了麻烦……你那里那么冷啦?……我当然想去。呶,苗子,你到我这里来一次也好嘛,欢迎你来……欢迎你来。这我知道。你用不着顾虑。既然那样就等伙计们睡觉之后……住在这里,我爸爸和妈妈很了解你,……哪怕住一个晚上也好,我要和苗子在一起,咱们睡在一起,……你定下日子告诉我,我等着你回话……。”
58.同上·里间
太吉郎和繁子。
繁子:“千重子对于龙助要到这儿来是怎么个看法呢?”
太吉郎:“龙助的想法以及其他等等我们也不太清楚。”
繁子:“……我还想过,如果是真一的话,也许他们俩……”
千重子从店铺那边进来。
繁子:“打电话啦?”
千重子:“是,苗子挂来的。”
太吉郎:“什么事?”
千重子:“爸爸,妈妈,我有个要求,让苗子在咱家住一晚上就行,让她住一晚上吧。”
太吉郎:“当然行,这不是很容易的么?”
繁子:“说来么?”
千重子:“没有,我再三再四央告她。我想,这几天她会回答我。”
繁子:“她要真的能来该多好。你是这么念念不忘她,我们也会高高兴兴地把她当作你妹妹招待。”
千重子:“谢谢!”
繁子:“那么这孩子还顾虑什么呢?”
千重子:“她想的不是她自己,只是怕破坏了我的幸福。”
繁子:“……”
千重子:“该睡啦,我给您铺床去。”
说完上了二楼。
太吉郎(低声地):“那孩子你了解清楚了么?”
繁子:“你没有调查么?”
太吉郎:“你不是说过由你来搞么?”
繁子:“你还说这些呢,尽往我这里推。既然答应让她到家来,那还要了解什么呢?”
太吉郎:“现在我才想起这事……”
繁子:“我看也是。”
59.北山杉的远藤家·正房的前庭
阳光暗淡。
东家远藤和清作以及两三个伐木工人、两个村姑说话。
远藤:“方才说的地点就是造林用的空地……明年3月移栽树苗,2月底以前必须把地整完。能办到么?”
清作:“既然我是个伐木工人,那么我也想干干造林,所以,这活无论如何也得交给我。”
远藤的老婆和苗子端来大盘咸菜和茶水。
远藤老婆:“好,大家请吧!”
远藤:“苗子,用不着你去干那个,你也来听听嘛。”
苗子:“好!(取下拢袖子的布带)”
远藤:干修根、打枝、栽培这些活的女工们很忙。我想将来得添人,可是当前就得全靠你们。我觉得我选的还都是摸透山林脾性的人哪。
伐木工甲:树苗都是白杉么?
伐木工乙:草杉那品种好,白杉太挑地啦!
远藤老婆从旁插嘴。
远藤老婆:这事一搞起来,你们大家可就离不开山了。
大字纵声大笑。
苗子和清作笑着,忽然彼此对瞧起来。
60.京都故宫附近
在这一带奔驰的水木商店的运货车。
61.车里
真一开车,龙助坐在助手座位上。
真一:在蛤御门前边,没错儿吧。
龙助:啊!(看看手表)
真一:哥哥真紧张啊!
龙助:是有点儿。
62.蛤御门前
千重子站在这里。
真一的车开来,停车。
于重子向两人点头致意。
龙助下车。
龙助:等很久了么?
千重子:没有多久。
龙助:真一说要送我。
真一(对千重子):我还是当童子哪,这挺好。
笑了笑开车就走。
63.故宫
千重子和龙助踏着白石子漫步。
龙助:我父亲找过令尊大人……您父亲问到我的情况。
千重子:哦……
龙助:那是我父亲自作主张邀请你父亲面谈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千重子:呃?
龙助:可是我父亲说的都是实际情况。
千重子:?
龙助:总而言之,我早就想直接跟你表白表白我的心意。实在对不起了。今天是为了向你道歉才跟你见面的。
千重子:啊……原来如此……
龙助:我爹有个老毛病,他是什么事情都象做生意似地,赶紧把它谈妥了。
千重子:我爹说过,他要有你父亲办事那种果断劲儿的一半,那可就太好了。
龙助:你看,怎么样?……你对方才我说的这些……
千重子:哦……
龙助:我有些性急,好象尽勉强你……反正我一定会好好地干。
千重子:这个……这已经……
两人暂时沉默无言,徐徐漫步。
千重子:……我认识一个和你非常相象的人。
龙助:和我?我想很少有那么相象的人吧。(心情舒畅地笑起来)
逗得千重子也发笑了。
龙助:……真一跟我说过,您是捡来的孩子,你还有孪生姐妹。真一每次提到你总是象提到亲人似的,的确是个待人亲切的家伙呀。
千重子:我也是这么看。象宝刀一样的人物啊!
龙助:不错,这是不伤人的宝刀。真一逛前夜祭的那天晚上看到的是你妹妹,她一直生活在山里吧。
千重子:对。生身父母把我给扔了。
龙助:要是把你扔到我家门口该多好啊!
千重子:嗯?
龙助:啊。这句话是我前几天说的,我这么一说你猜真一他怎么说?
千重子仄着头寻思。
龙助:他说,哥哥是看到现在的千重子才这么说。我就说,那是当然的啦,可是我想,象千重子这样的女孩,咱妈也会捡来好好照养的吧。
千重子:……
龙助:佐田先生百倍小心地精心扶养了你呀!
千重子:是的。我被什么样的父母,给扔到哪里的,如此等等我简直连想都不想,一直受我爹妈无微不至的关怀。
龙助:你妹妹似乎饱尝辛苦啦。
千重子微微点头。
龙助:这是必然的啦……扔孩子的人家一定是艰苦……
千重子(眼里噙着泪花):……连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我的生父从前在北山杉当伐木工人,活非常累,可是收入很少……照顾家,过日子,扶养孩子……操心苦恼的事多极了,所以,有一天……
64.(幻想)北山杉
高耸的杉树,爬到树项打枝的伐木工人突然一脚踩空,从树上掉下来。(高速摄影——极限的仰角镜头)
65.故宫
千重子停下来凝望着,木然不动。
龙助(一惊):怎么的啦?
千重子(突然清醒过来):啊,据苗子说,她父亲这样惨死了,一家之主死了,住在若狭湾的她那母亲的困难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66.(幻想)荒凉而晦暗的大海波涛
67.故宫
千重子:……她母亲不久也去世了。
龙助:那就是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千重子:……我想把我的幸福分一半给苗子……
68.(幻想)即将倒塌的茅屋
五六位男男女女从茅屋里走出来。这些人是僧侣和穿丧服的人。其中有一个少女抱着灵牌。稍过一会儿,这个送葬的行列便慢慢地出发了。
传来沉闷的波涛声。
69.北山杉·远藤家的厨房
夜里。
穿着和服的苗子过来,坐在寝室的板门前。
苗子:太太,我这就走啦。
板门开处,远藤老婆出来。
远藤老婆:啊,去吧,去吧。你怎么不把那青杉和红松的锦带束上?
苗子:不啦。
远藤老婆:为什么?
苗子:……
远藤老婆:啊,是啦……你说过,一束上它就成了别人的替身啦。
苗子:……
远藤老婆:什么时候回来?
苗子:只住一个晚上,我连睡衣都带着呢。
远藤老婆:哦,晚上走山道要加小心哪,赶得上汽车么?
苗子:赶得上。
答应一声要走。
远藤老婆:苗子!
苗子:呃?
回头瞧着她。
远燕老婆:高兴么?
苗子轻轻地点点头。
70.远藤家的门前
清作在门灯下等着。
苗子从院子出来。
(音乐——主题曲)
清作:还是要去么?
苗子:想拦我?
清作:不,不拦你。
苗子:谢谢。
清作:我想把你送到汽车站……
两人举步。这是一个繁星在天、清辉凛凛的夜晚。
71.太吉郎的家·二楼临街有细格窗的屋子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小伙计躺着看杂志。
繁子上了二楼。
小伙计一惊,坐了起来。
繁子:还没睡?明天得早起呀,快点睡!不是说过多少次了吗?
小伙计:对不起!
说完赶紧铺被褥。
繁子:上厕所了吗?不然又得下楼上楼折腾得让人心烦!
小伙计:好!
繁子:钻被窝之前要关灯,知道吗?
72.同上·
厨房与里间
于重子在洗碗池里洗饭碗。
太吉郎从二楼后面的楼梯上下来。
太吉郎:千重子,看我穿这身衣服合适么?
千重子:……我觉得还可以,爸爸还是别拘谨才好。
太吉郎: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头一回见面哪。
繁子从店铺那边过来。
繁子:小伙计们偏偏今晚上硬是不睡,真讨厌!
太吉郎:那么这回睡啦?
繁子:嘿,我说千重子,你干什么呀,那活明天干不是一样么?
千重子:马上就得!
繁子:不上门口去望望不行吧?她是头一回到咱们家来的呀。
千重子:怎么个走法我早就告诉得一清二楚了。
繁子(对太吉郎):她来之前吃过饭了么?
太吉郎:这么早晚了,大概吃完饭动身吧。
繁子:可是也不能不准备个万一。
这时,千重子竖起耳朵来听着。
繁子和太吉郎瞧着千重子。
太吉郎:听什么呀?
千孟子:好象有人敲门。
繁子(仔细听了听):啊,那门旧了,是风刮的声音。
73.同上·门前
正面拍摄太吉郎家的全景。门前连个人影也没有。只是门上的玻璃映出里面的灯光,照在地上呈淡淡的四角形。
苗子悄然而来,她到门前停步,略显踌蹰之后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门。
冷气袭人的夜风。
苗子把衣襟拉紧。
里面有轻微的响动,门开了,千重子出来。
千重子:苗子……
苗子:……晚上好!
千重子:太好了,太好了!
两手把苗子的手紧紧包住。
千重子:好凉的手……快,快进去!
拉着苗子的手,把她带进屋子。
74.同上·店铺里
千重子和苗子进来。
苗子(悄声地):千重子,给爸爸妈妈行礼的时候我怎么说好呢?
千重子:我早就介绍过了,你光说我叫苗子就行啦……
75.同上·里间
繁子一个人使足了力气才把紫檀桌子搬起来,放到屋子正中间。
太吉郎把摆好的座垫再仔细摆正。
从店铺那边传来千重子的语声。
千重子的画外音:爸爸妈妈,苗子来啦。
太吉郎和繁子略显紧张,千重子搂着苗子的肩膀进来。
太吉郎和繁子看到她俩不由得瞪目结舌。
苗子(对两位长辈俯身行礼):我叫苗子。
太吉郎:……可真的,哪个是千重子,哪个是苗子,我简直分不清了……
繁子捅了捅太吉郎的膝盖。
太吉郎(端正仪容):欢迎你远道而来!
苗子(轻声细语地):感谢您二位的盛情厚意。
繁子:这时候山里已经冷了吧?
苗子:是,早晚已经下霜了。
繁子:不要坐边上,请往里边来。你就把千重子的家当作你的家吧。
苗子(眼含热泪):……谢谢!
太吉郎:你吃过饭了么?
苗子:我吃过饭来的。您别挂心。
太吉郎(对繁子):喂,你干吗发呆,倒茶呀!
繁子:千重子,上楼吧,两人从从容容地说说话。
千重子:好!苗子,咱们就去吧。
千重子站起来,领着苗子上了二楼。
太吉郎和繁子面面相觑,彼此无言。
76.同上·二楼里边千重子的房间
千重子和苗子进来。
苗子感慨地看着千重子的房间。
千重子站在穿衣镜前。
千重子:苗子,你过来!
苗子站到千重子身旁。
镜子映出千重子和苗子。
两人左右换个位置再看镜子。
千重子:……真是分毫不差呵,嘿!
苗子:孪生的嘛。
千重子:人要都生双胞胎那会怎么样呢?
苗子:那就尽认错人呗,那可麻烦透啦。
千重子:可是我们也并没有碰上什么麻烦呀。
苗子:小姐……
千重子:姐妹相称嘛。你就叫我千重子好啦!
苗子:好,那就叫千重子。你爸爸妈妈可真好。
千重子(深深地点头):对,……你是几岁的时候到远藤家上工的?
苗子:我是八岁的时候被他家领去的,山主和太太都是好人,待我很亲切,现在仍然这样。
千重子:那就太好了。……如果你有什么不幸,就等于我少了一只胳臂。
苗子:可是,想起来有时也感到凄凉啊。你不也是一样有时感到凄凉么?要是我说错了的话,愿意向你道歉。
千重子:幸而这样的时间并不长……
苗子沧然欲泪。
千重子把两手搭在苗子肩上,使劲地摇她,十分激动。
千重子:苗子,你就不能留在这个家里?我爸爸和我妈也跟我说过了……我一个人也冷清寂寞呀……
苗子摇摇晃晃地跪下来。叭嗒叭嗒地掉眼泪。
苗子:千重子,现在我们生活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同吧。批发店大街的生活我是无法适应的呀。我只能到你这儿来一次,只是一次……
苗子把脸贴倒千重子胸前痛哭。千重子轻轻地拍着苗子的脊背。
千重子:苗子,你怎么爱哭啊……
可是她自己也热泪盈眶。
苗子:嘿……我个性强,能比别人多干一倍的活,可就是爱哭!
77.同上.里间
太吉郎和繁子相对而坐。
繁子:楼上太安静了。
太吉郎:当然啦,都不是小孩子啦。
繁子:……说实在的,她来一趟可真好。千重子可真高兴妮。
太吉郎:苗子也的确是个好姑娘,要她来,和千重子一样算我家的女儿吧,尽可能做到不分彼此,一样看待,你说好不好?
繁子:可是千重子说过,那孩子不答应嘛。
太吉郎:……
繁子:跟千重子一样,也是位个性强得可怕的姑娘。……
太吉郎(侧耳听着外面什么声音):下起来啦……是秋雨?还是霰子?大概是夹雨夹雪吧。
繁子(也侧耳倾听):好象是,是不是细雪呀?
太吉郁:雪?
繁子:安静极了,好象是下雪……
她说着站起来,拉开纸窗,露出玻璃拉窗。隔着玻璃看到外面下着细雪。
太吉郎(伸着脖子看):是细雪……
繁子:哼……(呆呆地望着飘飘细雪)想起来我就觉得千重子怪可怜见儿的……
87.同上·千重子的房间
两套被褥并排铺好。
苗子坐在铺盖上腼腆地然而灵巧地换睡衣。
千重子已经换好睡衣,她在收拾脱下来的衣服。
苗子:跟你睡在一起我真幸福。
千孟子:……苗子,你想过结婚的问题吗?
苗子:哦……只是马马虎虎地想了想。
千重子:我要结婚。
苗子:?
千重子:对方是绸缎批发商老板的儿子……凉啦,快钻被窝吧。
苗子钻进被窝。
千重子一声不吭地就钻进苗子的被窝里。
千直子:啊,苗子身体真热乎。
苗子:还是因为工作不同啊,住的地方和……
说着把千重子紧紧抱住。
千重子:……颠倒啦!
苗子:什么颠倒啦?
千重子:好象我成了妹妹啦。
苗子:本来双胞胎就分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先生的那个算老大,可这也是光凭接生大夫随便瞎说……
两人拥抱着一动也不动。
隔扇外边走廊处有轻轻的脚步声。
千重子(小声):爸爸和妈妈上楼睡觉来啦。
立刻又恢复寂静。
苗子(把嘴贴近千重子的耳边):我把你的床铺焙热乎了,我在那铺上睡。
苗子悄悄地抽出身子钻进相邻的被窝。
苗子:……这样的晚上阴凉阴凉的呀……细雪下下停停,时停时下……今儿个晚上哪……
只见千重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天棚。
79.清早的街道·太吉郎家门前
大清早,道路薄薄地蒙上了一层昨夜下的细雪,一片白色,整条街仍在酣睡中。
太吉郎家的门开了,千重子和苗子出来。
苗子:千重子,我不能忘记,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为了不让人看见我来,我现在就回去了。
千重子把手里拿的伞递给她。
千重子:说不定还下哪,这是我用的,你拿去吧。
苗子:好,我收下。(接过来)小姐,再见!
千重子:再见……你可还要来呀。
苗子看了看于重子,摇了摇头,再次行礼告别,然后朝大路走去。
千重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苗子连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径自远去了。
千重子抓着百格窗栏杆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苗子的背影。
直到望不见苗子的影子了,她控制不住难以言喻的悲痛回家去。
80.同上·店铺里
千重子进来。一抬头只见繁子站在走廊上。千重子跑过去抱住妈妈。
繁子亲热地轻轻抱住千重子。
(全剧终)
李正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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