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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影剧本—啊,野麦岭

あゝ野麦峠 (1979)

编剧:服部佳

1.马车在奔驰
石铺的马路,街灯初照的黄昏时刻。
双套马车上坐着碧眼赤发的英国公使及其夫人。
这是马蹄声有节奏地响着,马车悠然地奔驰在帝国首都大街上的时代。
字幕 明治三十五年(注1)
2.华族会馆·大厅与走廊
写着“生丝产量居世界首位庆祝大会 日本蚕丝振兴会主办”的指示牌。
侍者领着来宾们从铺地毯的走廊而来。
大厅的门扉一开,只见华灯照耀之下,尽是盛装的朝野名流,绅士淑女。日、英、法语的语声和社交式的笑容充满大厅,完全是一派国际社交活动的气氛。
解说者:对于从铁路,电报、轮船、大炮直到军舰,都要依靠从欧美发达国家进口的明治时代的日本来说,最能赚取外汇的生丝,就成了文明开化的资本,生丝行情与对外经济密切相关。
只手拿着酒杯、谈笑风生的人们,无一不是对“丝绸日本”负有重任的政界、金融界、蚕丝界的代表人物。
英国公使夫妇和英国贸易商馆馆长夫妇走过来,与平田农商大臣等人握手。
公使:(英语)恭喜您,阁下,我代表英国向您表示祝贺。
平田大臣:谢谢。这回我们总算实现了一个梦想啊,公使。
公使(英语):噢!居然在短短的三十年里,一跃成为生丝产量在世界上最高的国家了!
英国贸易商馆馆长:(英语)下一个目标是生丝出口居世界首位吗,原先生?
原股份公司经理:但愿如此。哈哈……
乐队开始奏起华尔兹。
外国公使、各国贸易商馆馆长与日本妇女走到舞池翩翩起舞。随后是政府高官、金融界人士与各公使夫人,商馆馆长夫人结成舞伴。
华灯照耀下,贵妇人们的丝绸长裙飞舞。
丝绸伴着华尔兹飞舞。
不愧为“丝绸日本”的舞会,绮丽多彩的丝绸飞旋飘舞。鲜艳的丝绸,光彩照人的丝绸,舞动的丝绸,……
3.日本北阿尔卑斯山的拂晓(二月下旬)
黎明前的北阿尔卑斯山绵延不断的皑皑雪峰。
乘鞍嶽显得特别巍峨而洁白。
在一片银色的大自然背景之下,昏暗的山麓现出连绵不断点点散在的火把。
这是三百多甚至五百多小如蝼蚁的人们,举着火把列队前进。他们是从飞驒山前往信州诹访的缫丝女工的行列。火把熊熊的通红火光,峰峰相连,不绝如缕。
[叠印]
东方泛白,女工行列渐渐清晰可见。
走在前头的是肩扛工厂厂旗的男工,背行李的脚夫、监工、男工、招工人及旧女工们。每隔几个人就点一支火把,这些人中间夹着新招的少年女工,循路登上山来。
“丸三”“丸正”“山一”“山久”“山二”“片仓”“小口”“角丸”……一面面染成色地白字的丝厂厂号的厂旗,在破晓的寒风中飞舞。几十甚至几百名飞驒山区的姑娘,今年又要徒步走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路程朝信州进发了。
4.美女峰(早晨)
旭日从远方峰峦间升起,金色染遍晨空,绚丽多采。
一面“山安足立丝厂”厂旗,引着一支山安足立丝厂的队伍登上山来。
解说者:今年,从飞驒山区去信州丝厂的缫丝女工行列里,又有被称作“新工”而初去当学徒的姑娘。
在传八等身材魁梧的脚夫、黑木权三等监工,金山德太郎等招工人以及三十多名旧女工领着赶路的二十几名新工之中,有政井峰。姑娘们都梳着左右分开的发,红围裙下摆掖在腰里,脚穿草鞋,斜背包袱,脸颊红得象苹果,踏着积雪爬上峰顶而来。
和阿峰走在一起的有:小学同学阿时、阿花、阿光等,她们由河合村来的旧女工木谷八重等领着。
带队的黑木(32岁)号令大家。
黑木:休息了!休息十分钟!
旧女工们离队歇息。
黑木笑容可掬地走近新工们。
黑木:这儿是美女峰,过了山峰可就望不到高山镇了,你们都要暂时离开父母喽!
阿峰跑过去,阿花等也跟着跑去。
眼底是高山镇。远方是白川、国府,古川、河合……群山连绵,直连北飞驒。
阿峰:爸爸、妈妈……
阿花、阿时也远望家乡的山影,眼里噙着热泪。
阿花:我难过,难过……
阿时:我也是……
新工们凑在一起,遥望故乡,不胜依依。
另一家丝厂的一队人马也登上山来。
5.山安的女工走下山峰
寒风凛冽中,阿峰一行行进在山路的画面,叠现一幅地图——
飞驒古川——高山——山口村·美女峰——朝日村·万石、寺附、(第二天)鸟居峰——高根村·中洞、中之宿、(第三天)石佛峰——上之洞、阿多野乡……地图上漫天雪花飘舞。
6.阿多野乡
水墨画似的山峡,孤零零几户农舍冷清清地埋在一片白雪中。
山安的队伍走来,领头的旗手在三岔路口突然站定,队伍停下。
大雪中,站着一个头戴老头风帽一身出门人装束的女人。
旗手不胜诧异,注视着她。
仔细看,那头戴老头风帽的女人原来是满脸稚气的美貌姑娘——篠田雪(14岁)。
队伍受阻,女工们嘁嘁喳喳,黑木来到前面。
黑木:怎么了?
篠田雪走近黑木。
阿雪:你们是山安足立丝厂吗?
黑木:对。
阿雪:我叫篠田雪。
黑木:原来是你呀,听说有一个独自从阿多野来的新工……
金山嚷着过来。
金山:这不糟糕么!高根村的女工昨天已经随朝日村的人一块儿出发了!
阿雪:我妈妈死了。
金山:?!
黑木:什么时候?
阿雪:昨天早上。
女工中,阿峰在倾听。
阿雪:后事刚办完。
黑木:是吗……还有别的亲人吗?
阿雪:只有爸爸。
阿峰:……
阿雪:(脸上毫无表情地)带我去工厂吧!
黑木:好,知道了,跟我来。
阿雪被黑木领进队伍后面的新工行列。队伍又出发了。
阿峰:小时候,妈妈常说,要是淘气,就让我上阿多野的深山里追野猪去。……
阿花:我也听说过……说阿多野可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阿时:瞧那孩子,死了妈妈该多伤心,可她连一滴眼泪也不掉……
多美:阿多野的女人说不定都是铁石心肠呢。
阿峰:……
篠田雪在大雪纷飞中一声不吭地走着。
7.野麦岭·A地点
暴风雪在峡谷里狂呼怒吼。
悬崖上,视野等于零度,山安的女工们,排成纵队,抓着麻绳,在齐腰深的积雪里行走。
暴风雪中传来黑木的喊声。
黑木:抓住绳子别松手!不翻过野麦岭死也别撒手!
阿峰等新工们冻僵的手紧紧抓住绳子,紧紧跟着旧女工们。又冷又伯,嘴唇毫无赢色。
她们前后的旧女工们大声鼓劲。
“小心滑倒!”“别撒手!”“走稳!”“当心,脚下有石头!”
新工们拚着命,就象在山峰的积雪上爬似地前进。
脚下深谷中卷起的暴风雪怒吼着。阿峰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踏雪向前。
鲜血从女工们的腿上、膝头淌下,染红了白雪。
8.野麦岭·B地点
走不动的女工由脚夫们背着。
监工、男工们象个雪人似地前进。
女工们的围裙、草鞋全湿透了,她们拽着麻绳前进,疲惫不堪。
头一次翻越野麦岭的新工们,一直被惊恐、寒冷和疲劳折磨得快要晕倒了。
有的新工摇摇晃晃只是机械地迈动两脚,有的新工滑倒,有的新工翻身栽倒在地,立刻被旧女工扶起,有的新工边哭边走,有的新工泪已哭干而默默地走着……总之,新工们心力交瘁,达于极限。
阿时象梦游病人,步履蹒跚,在悬崖边一脚踩空,积雪崩塌。阿时一声尖叫摔了下去,可是那只手还紧抓着麻绳。在阿时前后的阿峰、阿花,被麻绳一拖,也紧跟着跌倒,刹那间滚进深谷。
旧女工八重,闻声愕然回顾,幸亏前面的阿正一把抓紧她的腰带,她才幸免掉下去。
阿正:监工先生!新工掉下去了!
八重:(对谷底)阿峰!阿花!阿时!
队伍顿时停步,黑木和男工、脚夫们跑来。
八重:求求你们,快救她们!快救她们!
脚夫传八探头俯视谷底。
传八:喂!喂!
风卷大雪的深谷里无人应声。
传八:大概已经死了。
男工中走出见习监工川濑音松(17岁)。
音松:我下到谷底去看看。
他放下背着的新草鞋包裹,把麻绳拴在身上。
传八:一个人下去太危险!(把麻绳利索地系在自己身上)监工的,女工们,我一给你们知会立刻往上拉!
黑木:都注意啦!抓住传八老兄和音松的绳子!
女工们抓住他俩的绳子,同时给音诠鼓劲。
八重:要小心,音松!
阿正:就靠你了!
传八、音松下崖,消失在谷底。
旧女工们的呼喊声;新工们哭着呼她们三个人的名字:
“阿峰!”
“阿花!”
“阿时!”
“阿峰妹!”
“阿时妹!”
“阿花妹!”
暴风雪越来越猛。
脚夫、监工、女工们一起往上拽绳子。
“嘿唷!”“嘿唷!”
从谷底先后拉上五个雪人。
“噢!”女工们欢呼着围上去,为他们拍身上的雪。
雪团里出现阿花的脸。
阿时露出脸。
阿峰露出脸。
旧女工把自己的脸贴在她们的手上搓擦,新工们随即仿效,揉搓身上。
多美:活下来了……万岁!
阿光:还活着,还活着!
从队伍的前头到队尾,为阿峰等人的生还欢呼。
“救上来啦!”“还活着!”
“万岁!还活着。”
9.岭顶的歇脚茶馆(傍晚)
野麦岭上闻名的老太婆——歇脚茶馆的老太婆,在灶前向黑木、金山以及“丸正”的监工发火。
老太婆:别胡扯啦!连我这老婆子都没处睡,还顾得上你们!?
黑木:你还那么神气哪,老太婆!
金山伸手去摸挂在墙上的鱼干。
老太婆:别动!想偷我的下酒菜?
金山:我们厂不是给钱了吗?
老太婆:只付了女工们的店钱和饭钱。
黑木:老太婆,明天一早全都算清……喂,把这些拿走。
说着让金山拿走给男工们的茶碗和装稠酒的酒壶。
老太婆:喂,真碍手碍脚!监工和人贩子都给我走吧!
金山:别费话,臭老婆子!
金山叨叨咕咕地拨拉开女工们和黑木出去。
地炉旁边的屋子不消说了,连外间、灶房、堆东西的棚子也全住上了女工、女工、女工……
狭小的茶馆里挤满了女工。男人们在雪地里燃起篝火,正在做打野宿的准备。
老太婆一面用勺子从锅里往碗里舀稠酒,一面大声嚷嚷。
老太婆:山安的女工们,都来端稠酒啊!
坐在灶房一角的阿峰站起身过来,只见她浑身上下冒着热气。
老太婆:哎呀,掉进山涧的新工就是你吗?……
阿峰:是。
老太婆:大喜呀!从野麦岭的山涧活着回来,你准能长命百岁!哈哈……
阿峰:……
老太婆:(递过一碗稠酒)呶,这算是贺洒。烫着哪,小心着喝。
阿峰:……谢谢,大娘!
老太婆:(向外屋喊)姐妹们,还不来拿!我是让你们先喝的。
八重、阿正苦笑着应声走来。
老太婆:(朝地炉那边)丸正厂的女工们,饭煮好了,你们过来帮做饭团子!
老太婆说话和待人粗鲁,可是她却热心地为一百多名女工的伙食操劳。
阿峰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稠酒。
阿峰吹了吹气,喝下一口。
滚热的稠酒下肚,她感到周身俱暖。
阿峰:啊……(递给身旁的阿花)
阿花:(喝一口)真好喝……
阿时精疲力竭,倚在墙边,阿花把稠酒递给她。
阿花:阿时……喝吧!
阿峰和阿花被滚热的稠酒温暖着全身,使她们切实感受到生活的欢乐。
两人相视而笑。
10.野麦岭·歇脚茶馆。屋子内外(夜)
漫山的白雪,熊熊的篝火——
男人们在雪地里铺上木柴过夜。
小屋里,女工们挤得翻不过身,头枕包袱,睡得正香。
画面是阿峰充满稚气的睡脸,配以念“合同”的画外音……
11.飞驒山区·政井峰的家(白天)
破旧不堪的茅屋里,身穿褪色棉袍,端坐不动的姑娘就是少女政井峰(12岁)。
那一边有父亲友二郎(45岁)、母亲阿源(42岁)、哥哥辰次郎(24岁)。招工人金山德太郎(40岁)边读合同边加解释。
招工人是个滑头。
金山:缫丝女工合同……岐阜县吉城郡河合村大字角川六百零一号门牌之二的女工政井峰,生于明治二十二年九月十五日。嗯……,该人今以女工身分受雇于贵缫丝工厂,双方同意订立合同如下……这就是说,我下面念的你们必须严格遵守的事儿。好吧,我给你们念得简单些,嗯……第一,自明治三十六年三月一日起,政井峰作为缫丝女工于山安足立丝厂从业五年。第二,今日领受定金五元无误……
金山从中国式皮包里取出一叠一元钞票,故意地一张一张摆在友二郎面前。
金山:一张、两张、三张、四张……好,五元整!请你数清放下。
友二郎夫妇憨厚地低头致谢。
友二郎:多亏您帮忙。阿峰,虽说苦点儿,你还是到工厂去吧……让你受累了,阿峰……
阿峰张大眼睛认真地点头。
比她年幼的弟妹——长次郎、阿冬。阿里和阿秀,在啃沾着泥巴的萝卜。
房顶铺着杉树皮,上面压着石块,行将倒塌的泥抹墙壁,这都说明了北飞驒山区的贫苦。
金山的画外音:第三,规定期间受雇人必须在贵厂从业外,尚须遵守丝厂厂规……
招工人例行公事似地继续往下念。
金山的画外音:第四,如使厂方蒙受损失,受雇人方面情愿按厂方要求随时偿付违约金,不得提出异议。立此约为证。
12.奈川溪谷(白天)
山安的女工们走在寒风刺骨的奈川谷。
山路边的树上,挂着别家工厂女工们扔下的几十双破草鞋。
女工们没人唱歌,也没人说话,鞭策着疲乏的身子,迎着寒风,默默无言地前进。
叠现野麦山区地图:
奈川村、寄合度、奈川渡——安昙村。岛岛——波田村——松本平——盐尻峰
15.信州·诹访
黎明,山安厂的女工们循山路而下。
天色渐亮,眼前忽然出现大海。
阿峰:大海……是大海呀!
阿花:啊,下生以来头一回看到大海。
新工们奔跑着喊:“大海!”“看大海呀!”
阿峰她们的眼下,展现出黎明的海面。
黑木苦笑,号令大家休息。
旧女工拢好蓬发,整衣服,放下掖在腰间的衣摆。
八重边笑边告诉大家。
八重:大家听着,那不是海,是湖!
阿峰:湖……
八重:是诹访湖呀。跟海一样大的湖呀,哈哈……
阿花:那么说,就是信州的诹访湖喽。
黑木:对喽!总算到了。你们走得都猛啊,哈哈……
新工们欢呼。
“诹访湖呀!”“到诹访湖啦!”
“我们到啦!”“真的到啦!”“马上就到工厂啦!”
旭日照在宽阔的水面上,泛起金光,就象另一天地的黎明那样辉煌璀灿……
14.山安足立丝厂
首先看到的是茧仓这种奇特的建筑物。
工厂的院墙,大门挂着厂牌。
“山安足立制丝工厂”
可望见木头造的办公室、厂房和女工宿舍。
这是位于诹访郡川岸村的一家中等规模的丝厂。
15.同上·办公室
厂主足立藤吉(50岁),从腰里掏出银链怀表,和墙上的挂钟对了对,焦躁地上弦。
藤吉:真慢!电报还没来?这个钟快几分吧?
见习会计野中新吉(17岁)盘算女工罚款。
新吉:十分钟。
黑木身穿印有厂徽的短褂,拿着出差飞驒时的开支收据,正在跟管帐先生说话。
职员也身穿印有厂徽的短褂。
藤吉:黑木,今年你花了多少钱?
黑木:不多,嗯,最多比去年多花二成……
藤吉:多花了二成?丝价年底以来一直没动,招工费倒增加了,这样山安不是维持不下去吗?
黑木:可是老板,您先看了货再说吧。
藤吉:哼,我可不是开妓院的呀!
说着朝门口望去,不由愣了一下。
姑娘们由女管事石部岩(30岁)领着,快步进来。
阿峰她们梳洗更衣,面目一新。
阿岩:新工井上安等共三十人,来拜见老板。
新工们表情紧张地列队站在老板面前。
藤吉:嗬!今年的新工都是干净可爱的小姑娘嘛!
阿岩:一齐向老板敬礼!
众新工:(鞠躬)老板好!
藤吉:嗯。我就是山安足立丝厂的老板足立藤吉,既然大家有缘当上我厂的女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父亲,你们都是我疼爱的女儿了,懂吗?你们要明白,我和你们已经是父女关系了,要好好听我的话,作优秀的女工,这就等于孝敬你们远在家乡的父母啦。怎么样,明白吗?
女工们认真听着。
阿岩:明白了就大声回答!
新工们:明白了!
跑腿的石井政一(15岁)要把新工们撞倒似地慌慌张张跑进来。
政一:老板!横滨的中田商店来电报啦!涨了!丝价涨啦!
藤吉:什么!(抢过电报)
黑木跑过来,职员们都站起来。
藤吉:(念电报)横滨,上午涨十元,现价一千零二十五元,出口丝大受欢迎,火速发货。
佐山往墙上的生丝行情表内填写价码。
藤吉:怎么样?我看准了吧?年底是九百二十一元,今天是一千零二十五元,哈哈……(对会计)新吉,算算,十捆赚多少?
阿峰等莫知所以地望着他们。
新吉拨过算盘,将答案递给藤吉。
藤吉:嗯!哦……再扣掉批发的手续费……(劈啪一算)嗯,好!卖啦!(对发货员)佐山,把库存的丝全拿出来,送码头!
佐山:是!(飞跑出门)
藤吉:政一,给横滨的中田商店发个电报。你听着。生丝五十捆,立刻发货,山安足立丝厂。
16.横滨港
汽笛长鸣。
海面上停泊着蒸汽货轮。
桅杆上挂着英国国旗和星条旗。
17.外国商馆街
可以眺望大海的山坡上,一幢幢摩登洋房,都是各国商行的驻日本分行。
英国、法国、意大利、美国,瑞士……各国国旗在房顶上迎风招展。横滨是国际贸易港口,也是文明开化的先驱之地。
解说者:信州以及全国各地丝厂发到横滨的生丝,经批发商被外国商行买去,然后输往欧美各国。
英国商馆头头跟着日本人老板从商馆里出来,他俩边走边用英语交谈。
街上,人力车拉着商馆职员太太来来往往地飞跑……这里完全是外国人居住区的兴旺景象。
18.本町大街的中田商店
运输行的板车飞跑而来。
货物上拴着货签:“山安足立丝厂”。
一条街道,集中了大大小小的生丝批发店。其中一家,门口招牌用日英两种文字写着“中田商店”。这是一家一百三十多平方米的两层木造楼的小企业。
店主中田贞三与账房泽村,带领小伙计出来收货并运进店里。
19.信州·诹访湖
丝厂上工的汽笛声在黎明的湖面上回荡。
20.天龙河
大水车在转动着。
丝厂动力来源的大水车转动着,卷起的水象瀑布一般。
21.山安足立丝厂·办公室
挂钟的时针指着四点半。
22.同上·女工宿舍·A栋二楼
十张席(注2)大的一间屋住着二十个人,女工们每两人合盖一床被,睡得象一摊泥似的。
汽笛的余音袅袅之中,走廊里传来烦人的铃声。阿峰蓦然惊醒。
阿岩粗暴地拉开门,在女工们头上冷酷无情地摇铃。
阿岩:起床!起床!上工了!上工了!
女工们睡眼惺忪地叠被,边系腰带边跑出房间,奔下楼梯。
阿峰她们这些新工和衣而睡,醒来发愣,有人甚至互相碰撞。
阿岩把铃摇得震天地响,大声训斥。
阿岩:那个新工!你磨蹭什么!
慌乱中,一个新工从楼梯滚了下去。
25.同上·楼下的井台与厕所
女工们一窝蜂似地跑来,挤满井台。
男工们在三个地方压水泵,从井里往水桶里压水。女工捧起水漱口、洗脸,每个人只是洗一把就边用手巾擦脸边往院子跑。
一个人不得超过三秒,象猫洗脸一般,草草了事。
用高矮仅仅齐腰的木板胡乱围成的女工厕所,照样挤满了人。每人解手不得超过二十秒,稍一拖延,后来的人就敲打木板门。
阿峰、阿花,阿时在等着上厕所的行列里等待着。
阿峰:咱们憋到工间休息吧。
阿花:前面的阿姐太慢了!咱们算了吧。
阿时:我都快撒出来了。
24.同上·三车间
蒸汽漫进来,屋里雾气腾腾。
丝络子的轴开始转动,女工跑来,坐到缫丝机前。
男工把从仓库搬来的蚕茧装进筐里,音松和女工把筐运走。
阿峰被门槛绊倒,筐里的蚕茧撒了一地。
黑木在她头顶上怒吼。
黑木:浑蛋!小心点儿好不好!
阿峰:请原谅。
黑木:拣起来!一个不剩地拣起来!
阿峰在地上爬着拣。
阿花、阿时、阿光过来帮着拣。
其他新工,慑于黑木淫威,伫立不动。
黑木:要把茧看作米粒!你们这些新工听着,你们能在这里吃闲饭,是因为这些茧能抽出丝来,听着!不拿蚕茧当回事可要罚你们!
旧女工们揉着睏乏的双眼,借着煤油灯光,开始缫丝。
八重:黑木这小子的嘴真缺德!
阿正:一进工厂,监上就是魔鬼,她们新工也尝到厉害了……
黑木在车间里来回巡视。
黑木:喂!要是不说话,手就不会动啦?
新工们搬完蚕茧,阿岩领她们到旧女工跟前,学习缫丝技术。
阿岩:听着,看阿姐们怎么缫丝的!好好看她们手指的动作!
水蒸汽的热度,使温度计的水银不断上升。
锅里的蚕茧翻滚,屋里充满蚕蛹的臭气。
阿峰、阿雪、阿花、阿时、阿光……全神贯注地看阿姐们的操作。
饥饿的女工,抓起丢在铝盘里的茧蛹,边吃边干。
新工们瞪大眼睛望着,庄司菊恶心地捂住嘴。她是从飞驒富川村来的新工。
阿岩:茧蛹气味都受不了,就没资格当女工!
阿菊:请原谅……
但她实在忍耐不住,用围在脖子上的手巾捂住嘴。
阿岩拽开她的手,把盛着茧蛹的铝盘伸到阿菊鼻下。
阿菊一阵恶心扭过脸去。
阿岩揪住阿菊头发,把她的脑袋按进铝盘。
阿岩:茧蛹的气味就是女工的气味!
阿雪在近处的缫丝机前看着这一切。
阿雪:……
阿岩:怎么样,懂了吗,阿菊?
阿菊被按在盘子里的头点了又点。
阿雪冷静的表情似有所感。
阿菊拨拉着满脸茧蛹晕了过去。
阿峰:阿菊!
阿岩:小伙计!你用井水让她清醒一下。
音松跑来,拖走阿菊。
阿峰:……
阿岩:阿峰,还不回到机器前去?
阿峰:是!
温度计的水银超过三十五度。
新工们在使人晕倒的热气和奇臭中咬紧牙站下去。
旧女工们十指不停,从滚水中的茧子里灵巧地抽出主丝,飞快地穿进四个孔。四道生丝划过头顶,转眼间,背后的络子上已绕出品莹的生丝……。在满屋子臭气和温度高达四十度的潮湿环境里,分秒不歇地缫丝,这是需要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顽强意志和精神的高度集中,以及熟练技术的劳动。这就是缫丝女工的劳动。
女工们的汗水从额头,脖颈直往下淌。
25.同上·办公室
《信浓每日新闻》标题——
俄国向满洲增兵
桂内阁认真考虑对俄交涉
挂钟时针指着七点。
藤吉在火炉边看报。
黑木进来。
黑木:您早。
藤吉:新工的情况怎么样?
黑木:哦,正在严加训练。
藤吉:也许要打仗啊!
黑木:俄国还瞧不起日本哪。
藤吉:看样子美英也想得到满洲呢!纽约的生丝行情会有什么变动啊……
黑木:呃……
藤吉:可不能大意!今天涨了十元,说不定明天就要跌十元,人们常说,生丝业就是“生死业”。
通勤的职员们来上班。
26.同上·食堂
阿峰等新工跑进来,把从厨房端来的女工饭菜摆好,又为旧女工盛饭。
刚出锅的六分米、四分麦的主食,酱汤,大碗里的是腌咸菜。管食堂的官下末(40岁),在与她们说笑。
阿末:你们早就都盼着吃饭吧?在家乡,你们都是吃稗子饭长大的吧!
阿泽:是啊,厂里的米饭真香。
三车间的女工蜂拥而入,只见食堂里饥饿的女工顿时狼吞虎咽。
女工们几乎没人说话,只顾埋头吃饭、喝汤、嚼咸菜。
新工忙着来回倒茶,抽空子站着吃饭。
厨房墙上,贴着一日三餐开饭时间表和菜单。
(早饭:酱汤,咸菜。午、晚饭外加红烧萝卜,或豆腐渣,或鬼芋粉片,偶尔也有红烧鱼。)
解说者:早晨先工作一段时间,七点钟吃早饭。女工吃饭必须快,已经养成二十分钟吃完的习惯。
27.会场
写着“诹访产丝同盟临时总会会场”的大字。
讲坛上,本地驻军的营长在大作时局讲演。
山安的老板也在热心听着。
会场里挂着远东地图:
日本海——朝鲜——满洲——帝俄。
营长:俄国侵略满洲的意图十分明显,我们决不能容忍帝俄压制日本在朝鲜的权益,以及把远东纳入它统治下的狂妄野心!
场内掌声雷动。
营长:然而,桂内阁优柔寡断。我不知道制丝界诸君如何看待他这种软弱外交的丑态!回想起来,自日清战争以后,也就是缔结屈辱的和约以来十年,日本国民把“卧薪尝胆”当作共同口号,忍耐自重,为的是什么?眼下如果再不挺身而出,奋起阻止帝俄的野蛮侵略,我日本帝国将遗恨万年!
雷鸣般的掌声伴着大声的唱和。
28.横滨·生丝批发商号衔
卖号外的腰里的铃铛山响,跑着叫卖。
卖号外的:号外!号外!和俄国打仗了!打仗了!号外!号外!
老板们和小伙计跑出店铺,争购号外。
帝国海军奇袭旅顺口的俄国舰队。
帝国陆军在朝鲜半岛仁川登陆。
日本终于向俄国宣战。
号外传开,人群沸腾。
29.日俄战争
辽阳之战。
鸭绿江的攻防战。
二零三高地,一个激战接着一个激战。
攻克旅顺,奉天(注3)大会战……
报道耗十九亿元的巨额军费、十二万官兵流血牺牲的新闻图片以及彩色图片、油画、纪录影片等……
30.野麦岭歇脚茶馆
老太婆独自唠叨着,用盐腌酸梅的红汁权充颜料,正在作太阳旗。
老太婆:因为战争而死的是谁?……因为战争而哭的又是谁?……
31.同上·外面
老太婆把她做的太阳旗挂到屋檐下。
32.“帝国之兴衰在此一战”
旗舰三笠号,Z字旗迎风飘扬。
全歼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的日本海海战的新闻图片、影片等……
军歌声起:
钢铁战舰能攻守,
海上坚城不可摧。
海上坚城非自诩,
祖国四疆得守卫。
……
33.山安·三车间(五月)
女工们一边干活,一边哼着缫丝歌。
音松与新女工在收集茧蛹。
女工们的歌声:
生丝是“信州上上”的好呀,
全靠我们女工赚外汇。
男的去从军,女的去做工,
齐心为国来效力。
老板过于激动,大喊大叫地冲进屋来。
藤吉:打赢了!打赢了!喂——!大家听着!(跳上箱子)日本海战哪,我帝国海军消灭了俄国波罗的海舰队!
女工们欢呼。
黑木:老板,这下胜负定局了。
藤吉:日俄战争我们日本取得重大胜利!听着!是用你们缫出的生丝买的军舰打垮俄国佬的!
女工们天真地欢呼,高喊万岁。
34.信州诹访湖畔
丝厂烟囱喷出的烟,把美丽的湖面上空染成灰色。
字幕:明治三十九年·夏
解说者:战争一结束,由于对美国的生丝出口生意很好,因此工厂突然猛增,动力已由水车变为火力,因而锅炉房的高大烟囱林立于湖畔。
35.山安·三车间
年轻的女工们埋头缫丝,聚精会神的眼睛。
一刻不停的手指动作,源源不断的生丝……已经成长为熟练女工的政井峰等。
阿峰、阿雪、阿花、阿时、阿菊、阿光、多美、阿英……每个女工,都显示出工人的自觉性和责任感,显示出她们在集体生活中长大成人。再也不是山村野女,而是美貌的姑娘了。
午休的汽笛响了,女工们停下机器,擦了擦雨浇过似的汗水。
窗外的蝉声使人更觉闷热。
音松:质量检验和缫丝量的成绩表已经作好了。
阿峰等立刻停止交谈,急急忙忙地站队。
女工们个个异常紧张,一言不发。
连平时老爱逗笑的阿花也沉默不语。
监工黑木走来,扫视一下女工。他腰里掖着一大绺窄纸条,上面记着女工们的号码,成绩和红笔写的罚款数。
黑木:三车间昨天每人平均缫丝量为六十八克,超过平均数的“超额者”七名,达到平均数者十六名,平均数以下“缺额”的七名。喂!把耳朵掏干净了好好听着!“超额”的与“缺额”的相差五十六克!四升茧才出五十六克哪!就算一天缫二十四升茧,这就相差三百三十八克了,换算成钱,就是一天大约九元。一年算干二百天活吧,就厂造成一千八百元的损失,你们吃着厂里的饭不觉得难为情吗?
常被罚钱的人们,垂头丧气,其中有阿时、阿花等。
解说者:没有能从一筐四升的蚕茧中生产出平均出丝量的女工,就从她们的工资里扣除相当于不足数的款,叫作“缺额”罚款。
黑木凶狠的目光瞪了一下女工,从腰问成绩牌中抽出两张条子。
黑木:政井峰!
阿峰:(神情紧张)有!
黑木:干得不错!质量检验时评上了“十四号中”。
阿峰:……
黑木:够得上“信州上上”的名牌规格了。
阿峰:那就可以出口了……
黑木:嗯!完全可以通过横滨的质量检验。得二十五分,缫丝量七十九克,超额十一克。
阿峰:啊!(高兴得跳起来)
女工们啧啧称羡。
黑木:篠田雪!
阿雪:有。
黑木:质量“十三号中”。稍细了点儿,但检验员夸奖说光洁度好,又匀称。得二十分。
阿雪对周围的称羡不屑一顾,反问黑木。
阿雪:监工先生搞错了吧?应该是“十四号中”啊。
黑木怀疑自己看错,重看牌子。
阿雪:请您再让检验员核对一下。
女工们吃了一惊。
黑木:检验人是严格公正的,尤其对阿峰和你的成绩很注意。
阿雪:(不服地望着阿峰)……
阿峰:(回视)……
黑木乘机煽动两入的竞争心。
黑木:缫丝量超过了阿峰,达到最高九十四克,超额二十六克。
称羡声中,阿雪表情依然冷淡。
黑木:每天尽出罚款丝的人,要好好向阿峰、阿雪学习,使把劲儿干!
常被罚工钱的女工非常难堪。
黑木:庄司菊!
阿菊:有。
黑木:质量“十五号上”,虽说丝粗了点儿,但你也干得不错,得十五分。
阿菊:是!
黑木:缫丝量,超额十一克。
阿菊:啊!(拥抱阿花)
阿花:阿菊,祝贺你……
黑木:三岛花!
阿花:(慌忙挺身直立)有!
黑木:回答得倒响亮,可成绩照旧如初。
阿花:请您原谅……(很难为情)
黑木:质量“十八号下”,得五分。这么粗的丝,就是国内市场上也怕不合格哩!
阿花:……
黑木:饭吃得太多,手指头不灵巧了吧!缫丝量四十五克,缺额二十二克。
阿花大颗的泪珠,滴在成绩牌上。
黑木:平井时!
阿时:有……(声音微弱)
黑木:你总是倒数第一,因为你,我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
阿时:对不起……监工先生,请您原谅……原谅我。
黑木:哭也不能减少挨罚的丝,质量“二十二号下”,得零分。缫丝量三十四克,缺三十四克。
阿时哇地一声,捂住脸哭泣。
黑木:你缫的丝净是疙疸,全是粗细不匀的,况且又没有光泽,简直是芝麻盐一般的生丝,检验员申斥了我,他说,难道就没办法了?
阿时嚎啕大哭。
黑木:(从腰间取下条子)我也是个挨罚的……我倒是想哭一场呢!听着!从月初起就天天要罚工钱的人,不准吃午饭,站在这里好好反省!
36.同上·大门外
一辆人力车,载着在外过夜的嫖客跑来。
车上坐着足立藤吉的儿子足立春夫(22岁),从他额部的军帽痕迹,可知他刚刚复员。人力车后面跟着妓院里前来取钱的人。人力车进了工厂大门之后朝正房跑去。
37.同上·正房
宽敞的老式起坐间,地板中间安着地炉。
足立春夫的妈足立富(45岁),正责备春夫。
阿富:别老在外头过夜啦,春夫……后面还跟着来拿钱的人,多不好看。
春夫:朋友们祝贺我凯旋归来。我是山安的少老板,能那么小气吗?
阿富:好不容易从战场平安归来,要不跟你爸爸好好学习经营这份家业,那可不行啊!
春夫:知道啦,知道啦。可是要洗掉战尘,也得花点儿钱哪。反正请老娘先把钱付给他吧。
春夫忍着哈欠,走进里间。
妓院伙计:请太太多多包涵。
阿富:一个晚上就一百八十元……(看着账单唠叨)
38.同上·办公室
老板得意洋洋,对阿峰、阿雪说话。
藤吉:你们俩干得都不错!用不了多久,你们缫的丝很快就会被美国人大批买去。干得好,哈哈……
春夫进来。
藤吉:哦,这是我们家的春夫,刚复员回来,现在他在厂里当我的帮手,我想让他管管厂里的事。
黑木:这是三车间的政井峰和篠田雪。
阿峰、阿雪向春夫鞠躬。
春夫点点头坐下,点起一支烟。
藤吉:阿峰、阿雪可真是越打磨越光采夺目的美玉啊。你们都是三车间的榜样,要好好干,要赶快当上被誉为山安的宝贝那样的女工啊……
春夫反复比较似地看着阿峰和阿雪。
阿峰:我有个请求。
藤吉:好,只管说!我答应你,作为对你立的功给的奖赏。
阿峰:请您饶了那些不准吃饭的女工。
黑木:阿峰!
阿峰:我求求您,饶了她们吧。
阿雪:……
藤吉:真浑!要是仗着一点点成绩就提无理要求,我可不答应你!
春夫:爸爸,饭还是让她们吃吧。
黑木:少爷……
春夫:让她们空着肚子是不会提高效率的,军队里也一样。她们除了吃饭,再没有其它值得高兴的事儿了,可怜得很哪!
阿峰、阿雪颇感诧异似地望着春夫。
39.同上·三车间
阿时、阿花之外还有女工甲、乙、丙三人,都没给饭吃,而且还被罚站。
阿时还在哭。
女工甲、乙、丙垂头丧气。
阿花赌气地随口编着歌。
阿花:杀女工,不用刀,产品检查就能让她脑袋掉……工人宿舍该冲垮,工厂就该大火烧,黑木小子该得虎烈拉……(饥肠辘辘,不由得按按肚子)啊,饿啦,都是黑木的坏心眼子!
40.同上·女工宿舍(夜)
几个旧女工,疲惫不堪,在蚊帐里熟睡。
年轻女工如往常一样。嘴嚼炒豆,手摇团扇,津津有味地听阿英朗读用文言文写的哀情小说《不如归》(注4)。
阿英:武男持浪子之左手贴于自己唇上。浪子手指上,婚前武男所赠之钻石戒指灿然发光。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此时一叶白帆自江之岛而来,轻帆远影,向大海飘然而去……
屋角,阿时背着众人,看着家信,低声啜泣。阿英放下书。
阿英:你把场面搞错啦!下面才是叫人痛哭流涕的场面呢!
阿时:我,明天还得罚工钱……后天还是……大后天还是……
阿峰:阿时……
阿时:罚钱!罚钱!老这样,我年底拿不到钱了……太对不起父母了……我简直丢了我们村的脸。我对不起父母……我丢了我们村的脸。
阿花:我不是也连着罚钱了?别泄气,阿时……
阿时:我真想杀掉黑木,自己也一死了事。
阿花:别胡说!
阿时:谁胡说!你阿花净跟黑木挤眉弄眼的。
阿花:什么?!
阿时:你不是净想叫他把分给你打得高些吗?
阿花:你别欺负人!
阿花怒不可遏,把阿时推倒。
阿时:你打人!
阿花:我看你倒是巴不得有个男人夜里来找你!
阿时:你不是盼着黑木来搂你么?
两人各不相让扭在一起打架。
“你敢再说!”“你这小婊子!”“你这饭桶!”
阿峰把阿时,阿英把阿花拉开。
阿峰:别打了!别打了!
阿英:别打!别打,阿花!
阿峰:阿时……
阿时突然狠命咬住阿峰的手指。
阿峰:唉哟!
阿时:你阿峰懂个啥!你这优等女工能理解我们这些生来笨手笨脚的心情吗?
阿峰:……
阿时悲恨交集,瞪着阿峰。
阿峰:阿时……
阿时哭着冲出门去,阿花用被把头一蒙,躺下。
阿峰:……
熏黑的屋梁、拉窗破烂、墙壁剥落的女工宿舍里,罚工钱的悲剧连少女们的友情也给吞啮得一干二净。
阿峰捡起阿时丢下的信封。
那是阿时的父亲从河合村老家来的信,字迹拙笨,写着——
“平井末吉”
在懊丧的沉默中,阿英开腔。她是来自山梨县境川村的女工。
阿英:大家不觉得这罚工钱的规定太刻薄了么?
女工们吃惊地望着阿英。
阿英:当然,阿时缫的丝也许不能出口,国内不是照样能卖么?对老板来说,并不是把原料蚕茧全都赔上了嘛!而且……
阿泽:对呀,对呀!
阿英:这种规定就是硬逼着女工们同类相残,谁能服这个呢?阿峰和阿雪干得好多给了几个钱,可那是用罚阿时他们的钱给的,老板一分钱也没从腰包掏过。
阿峰:……(看看阿雪)
阿雪在铺被。
阿峰: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怪不好受的……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阿时?
阿英:我姐姐过去在甲府的雨宫生丝厂干活,说是有一回厂方宣布要降低一角工资,结果大伙儿大闹了一番……
蚊帐里,旧女工松本贞(23岁)侧耳倾听。
阿英:她们大伙儿凑在一起想办法,最后一道去找老板请愿,可一下子被顶了回来。
多美:那当然啦!
阿英:可是,大伙儿又商量了一次,第二天汽笛拉响后,没一个人去缫丝!
女工们不胜惊讶,瞪大眼睛倾听。
阿英:停了一天工,厂里损失可大啦,老板终于跟女工谈判,结果是工资照旧。
阿贞钻出蚊帐。
阿贞:怎么,大家还没睡哪!
说着打个呵欠,假装上厕所,出屋。
阿光:(担心地)说不定她会去报告阿岩吧?
阿英:怕什么,那是在明治十九年六月,确实发生过的事嘛。
阿雪靠着墙,手摇团扇。
阿峰:我也找老板提提要求看。
阿英:要去,大伙儿一起去,又不是阿峰的责任。(对众人)是吧?
阿菊:我也去!
阿泽:我也去!
“我也去!”“我也去!”满屋女工都表示赞同。
阿花蓦地站起。
阿花:哎,挨罚的人也能去吗?
阿英:大伙儿都去胆子更壮些。
阿花:让我也去吧!
常挨罚的女工也有了精神,聚拢过来。
只有阿雪扭过脸去。
阿峰:阿雪……
阿雪:……
阿峰:阿雪,你也一起……
阿雪:……
阿菊:你总得回答一下嘛!
阿雪:我不去。
阿菊:(用团扇拍她)为什么不去?
阿光:阿菊……
阿菊:我早就想过啦!哼,显得自己一本正经……老是觉得只有她自己才是优等女工!
女工中有人随声附和表示同感。
阿峰:咱们大家不是同吃一锅饭,同住一间屋的姐妹么?……阿时处境那么难,简直要寻死,难道你我能装作看不见吗?
阿雪表情照旧,扭过身来面对大家。
阿雪:我来工厂是为了挣钱……我只想干出好成绩,当个挣一百元钱的女工。
阿峰:……
阿雪:根本就没指望的事,我可不能同意。
阿峰:有没有指望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阿雪:你阿峰要笼络人心,我可没兴趣。
阿峰:什么?笼络人心?!
阿雪:我可不受你指挥呢!
阿峰:你独自一个能干得了什么!
阿雪:我生来就是独自一个干!
阿峰:……
阿雪:……
多美:听说阿多野的女人成天赶野猪过日子,大概自己也成了不通情达理的野兽了!
阿雪:……(背过身子躺下)
阿峰:……
突然,拉窗打开,阿岩揪着阿时的衣领拖她进屋。
阿岩:这么晚了,还在胡扯什么!
女工们慌忙散开,铺被褥,挂蚊帐。
阿贞若无其事地进屋,钻进蚊帐。
阿岩:阿英,你要是背着我搞什么鬼,我可不饶你!
阿英:……
阿岩关灯,摇着熄灯铃出去。
女工们摸黑钻进蚊帐。
阿时低声啜泣。
阿岩锁上楼梯门,走进自己屋里。
41.诹访湖畔(十月)
红叶如火,艳丽多姿。
烟火直冲澄碧的秋空。
42.山安足立丝厂
正门高挂太阳旗。
车间打扫得纤尘毫无。
43.同上·第三车间
女工们梳过头,换上新衣,列队在缫丝机前。阿岩为女工们拉整衣领,检点服装。老板身穿带家徽的和式礼服,满头热汗地对女工训话。
藤吉:大家好好听着!今天,万分荣幸,(立正)立正!大日本蚕丝会总裁伏见宫殿下和皇妃殿下驾临我山安足立丝厂。稍息!这是我们一生中也难以遇到的最荣幸的日子!大家千万不能大意,必须严肃认真地欢迎!喂!小伙计,那里还有点儿尘土哪!
音松赶忙跑去。
藤吉:你净身了吗?
阿花:是!我淋过五桶水了。
藤吉:身上有汗臭就是大不敬!
办公室的新吉跑进来。
新吉:老板!御用专列火车到了!
藤吉:好!(对女工)你们都要严肃紧张!
藤吉让门槛一绊,险些裁倒,被新吉扶住,飞跑出去。
阿英:茧蛹的臭味是大不敬!
女工们哄然大笑。
阿岩:(瞪起大眼)谁?!小心交给警察局!
44.车站前广场
欢迎群众手持太阳旗,挤满街道。
大山县知事、县议会议员、当地生丝业人士列队迎候。
烟火直冲云霄。
站长作先导,伏见宫殿下身着军服,威风凛凛,皇妃殿下一身西装,鲜艳华丽,走出车站。
随从有:侍从武官、家令(注5)、女官、大日本蚕丝会董事长松平、农商大臣平田等。
群众高呼“万岁!”“万岁!”殿下挥手致意,皇妃殿下向欢呼的群众报以微笑。
45.山安·茧仓
高高堆起的茧袋。
被关进茧仓的劣等女工阿时以及女工甲、乙、丙蹲在屋角。透过铁窗可以看到欢迎仪式上放的烟火。
阿时,茫然若失的两眼呆呆地朝某处注视着。
46.同上·第三车间
阿峰等神色紧张地干活。
女工们脖子上搭着新发的手巾,但是没工夫擦汗。
藤吉、春夫陪引殿下一行前来。
藤吉:这些人是缫出口丝的优等女工。
皇妃殿下:辛苦了,请保重身体。
阿峰、阿雪拚命缫丝,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皇妃殿下的丝裙掠过画面。
47.同上·院落
殿下一行走出车间。
殿下热汗直流,白手套的手捂住嘴,茧蛹的奇臭使他恶心。
皇妃殿下悄然走近,递过绢丝手帕。
皇妃殿下:殿下,请注意举止。
殿下:嗯……(用手帕捂嘴)
家令低声启问。
家令:殿下精神是否……
殿下:没什么。
家令:是!
皇妃殿下从从容容地放慢一步,满面笑容,相随殿下。
48.同上·食堂
桌上放着红白喜庆馒头与甜酒。
女工们语声喧哗地进来。
阿光:我那地方看不见殿下面孔。
阿菊:皇妃殿下那股香水味,嗖地一下直冲我鼻子。
多美:托福,咱们下午能休息了。
阿花:这红白馒头可是日俄战争打胜以来头一次吃呢!
阿峰:(四下环视)阿时怎么样了?
春夫进来。
春夫:大家注意了,今天是大喜日子,我要求父亲破例准许你们外出。
“好!”女工们欢声雷动。
春夫:不过,外出时间到三点为止,关门前你们都要赶回来哟!
“是!”女工们高声回答。
阿峰:那么……阿时她们……
春夫:放心吧。罚完啦,不过是为了不让殿下看到她们才把她们藏起来。
阿峰:是。
春夫向阿峰一笑,走出门去。
阿花:少老板还真通情达理!
阿菊:还是年轻人能体谅年轻人哪!
阿英:日后准是个好老板。
女工们说说笑笑地大口吃着馒头。
49.同上·正门
女工们三五成群,结伴外出。
50.同上·女工宿舍
阿雪一个人在做针线。
旧女工八重在屋子紧里面,让新工甲给她揉腰,阿峰进来。
阿峰:阿雪,没看见阿时?
阿雪:她刚出去。
八重躺着插话。
八重:她父亲从乡下不断来信,好象是催她预支工资。
阿峰:预支……
八重:老板是不会借钱给劣等女工的。阿雪说,阿时老向她借钱,她烦透了。哈哈……
阿雪:……
阿峰:……阿时老被罚工钱,够她为难的了。
八重:(说风凉话)阿峰借给她不就行了?
阿峰:我没有分文储蓄,年底的工资都交给家里了……阿雪,你能不能多少借给她些?
阿雪:不借。
阿峰:……
阿雪:你眼睛盯着别人的钱包,自己想作好人,你这算盘打得过头啦!
阿峰:我可不是那个意思……算啦,我去求少老板预支一下!
阿峰气愤地出了门。
阿雪停下手里的活计,目送阿峰离去。
八重:看你们优等女工吵架怪有意思的。
阿雪:(毫不客气地)请你别乱插嘴!
51.湖面与湖畔·A(外景)
一张鱼网撒向湖面。
岸边帐篷里,伏见宫殿下夫妇及其一行,在观看渔夫熟练地表演撒网。
52.村里杂货铺
这是一家从日用杂货直到油盐酱醋一应俱全的铺子。
阿峰走来,朝铺子里张望。
阿菊与会计野中新吉,一边喝矿泉水,一边亲热地说话。
阿峰:阿菊!
阿菊:啊,阿峰……
新吉:(神色尴尬)一块儿喝点矿泉水吧。
阿峰:谢谢,我在找阿时,你们没看见她?
新吉:没有……(向阿菊)是吧?
阿菊:刚才阿花和阿光她们倒来过,可没看见阿时。
阿峰:好,我到别处去找找。
新吉:喝点矿泉水再去吧!
阿峰:我可不敢打扰你们俩,嘿嘿……
53.湖面与湖畔·B
女人的头发缠住了鱼网。
木船上的渔夫把网拉起,不由大吃一惊,原来网里是一具女尸。
渔夫慌忙将网沉入水中,回视岸边。
帐篷里,伏见宫殿下一行仍在观看渔夫表演撒网捕鱼。
其它渔船继续撒网。
54.湖畔·C
阿峰跑来,拨开众人,掀开草席。
平井时溺死的尸体。
阿峰:……(魂飞天外)
死者阿时满脸污泥。
阿峰:阿时!(扑向尸体)为什么……你为什么……阿时……阿时。(号啕恸哭)
警察跑来。
警察:躲开!躲开!该死的东西!大喜的日子搞这丧气的事!
揪住号哭的阿峰的衣领,把她拖开。
警察:你也是女工吗?真该死!
警察大声叱责,让渔夫们用门板把尸体抬走。
警察:快抬!被对岸发觉,你们都得给绑起来!躲开,躲开!
警察驱散围观的人。尸体被抬走。
阿峰哭哭啼啼茫然地看他们远去。
阿峰:阿时……
对岸,烟火直冲云霄。
55.八岳山白雪皑皑,巍峨耸立
56.天龙河的大水车停止转动
57.山安足立丝厂
细雪纷飞,丝厂里响起下班的汽笛声。
58.同上·第三车间
缫丝机前,女工们直起身来。
“完啦!”“一年又完啦!”
“完啦,完啦!”“万岁!”
女工们欢呼雀跃,互相拥抱。
59.同上·办公室
众人高举酒杯,庆祝一年的工作顺利结束。
藤吉:大家辛苦了,明年还请大家发奋努力!
“辛苦辛苦!”黑木等监工及办事员们,端着酒杯,相互敬酒。
60.同上·车间与走廊
车间僻静的一角,春夫递给阿峰一张十元钞票。
春夫:把这送给阿时的父母,钱不多,就算慰问金吧,你替我送去。
阿峰:谢谢!少老板……我代收了。
阿峰接过钱,掖入腰带。
春夫冷不防抱住阿峰亲吻。
阿峰来不及脱身,竭力挣扎。
春夫按倒阿峰。
春夫:阿峰……我喜欢你,阿峰……
阿峰:不……放开我……不……不……放开!
阿峰挣脱春夫,朝走廊跑去。
阿雪迎面走来,看着阿峰。
春夫紧跟着走出车间。
阿雪:……
春夫:……
春夫将阿峰掉下的十元钱递给阿雪。
春夫:拿着!告诉你可别说!
阿雪不语,微笑着走开。
春夫:……
61.同上·女工宿舍
走廊里堆放着拴好名签的行李,女工们忙于准备行装。
阿岩与男工走上楼来。
阿岩:行李马上要交脚行运走,没有忘记拴名签的吧?
男工们把行李扛走。
阿岩:要是准备完了,就按县分头在广场集合!
女工们热热闹闹地从走廊里出来。
阿雪凝望窗外。
阿峰:你不收拾行李么?
阿雪:回到了阿多野也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阿峰:?!……你父亲……
阿雪:今年二月也随我母亲之后去世了。
阿峰:……!
阿雪:(忽又凄然一笑)即使当上了百元女工,也没人为我高兴……
阿峰:……
阿雪:阿峰!
阿峰:?
阿雪: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62.同上·大门
回飞驒的阿峰他们那一队出发了。
今年仍由监工黑木、音松和男工们送她们。
63.盐尻峰
阿峰她们愉快地唱着歌,一路上山。
诹访大湖当明镜,富士高山照倩影。
返里翻过野麦岭,再去荒木逛羊市。
归家心切过大山,翻过大山会亲人。
野麦岭高不易过,难挡思亲一片心。
遥远的北阿尔卑斯山,群峰皑皑……
64.山安·女工宿舍
女工们全都回家探亲,宿舍空空荡荡。
连个火盆都没有的屋子里的一角。
阿雪扑到春夫怀里。
阿雪:少爷……
65.山安·正房(夜)
藤吉坐在炉旁喝酒。
阿富忙着过新年的准备。
藤吉:宿舍里只有阿雪一个人吗?
阿富:是啊。那孩子也怪可怜的……
藤吉:明天起把她叫到正房来,让她帮着准备过年嘛。
阿富:过了年。也该把春夫的婚事安排一下了……
藤吉:让他娶阿峰或者阿雪不就挺好么?
阿富:凭着春夫另找多少都不费事……
藤吉:可优等女工是山安的明珠,娶作我家媳妇,别的厂就再也抢不走了。
阿富:你以为春夫能带上个满身茧蛹臭的女人出门吗?
藤吉:我们就是靠着茧蛹和女工吃饭的!
阿富:(冷笑)春夫可没那么想。
藤吉:……
阿富:他可是和他外公一个样!
藤吉:已经过了三十年啦,你还把我当成上门女婿吗?
阿富:谁说这个来着?我是在说春夫的婚事。
藤吉颇不痛快地喝闷酒。
66.同上·女工宿舍
春夫在阿雪的被窝里抽烟。
阿雪:我母亲从前也是缫丝女工……我老觉得茧蛹的气味就是我母亲的气味。
春夫:……
阿雪:我就对您实说了吧,我是丝厂老板的孩子。
春夫:……
阿雪:我母亲从老板那里领了一笔赡养费,嫁到阿多野的深山里……继父待我就象亲生女儿一样,我想让他生活过得舒坦些,就来做工……
阿雪抱住春夫抽泣。
67.野麦山区的街道(夜)
暴风雪中,点点火把在前进。
阿峰一行,吃着炒豆,通宵赶路。
阿峰手举火把,照顾着新工前进。
68.美女峰(早晨)
山峰顶上,篝火熊熊,烤化了积雪。父母和弟兄们围着火堆,耐心等候姑娘们归来。
这些人都是从飞驒各地翻山越岭而来的贫苦农民,其中也有阿峰的哥哥政井辰次郎。
阿菊的父亲:哦,来啦!来啦!乡亲们!山安的女工们回来啦!
乡亲们一齐离开火堆跑去。
山安的旗帜在前引路,一群女工使出浑身力量,拚下一条性命似地登上山峰。
乡亲们迎上前去,父亲叫女儿,哥哥唤妹妹。
女工们容光焕发,顿时兴奋地奔跑起来。
“爸爸!”“妈妈!”“哥哥!”
女工们扑入亲人的怀抱高兴得哭起来。
阿峰脸贴着辰次郎宽阔的胸膛,呜呜地哭。
阿峰:哥哥……哥哥!
辰次郎阿峰: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阿峰……
阿花的母亲,把女儿冰冷的手揣到怀里,用自己的乳房温暖着它。
阿花:妈妈……真想您……真想您哪……
阿花象个孩子似地呜呜哭起来。
阿菊的父亲,把阿菊抱到火边,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新捣的年糕。
父亲:今天早上刚捣好的年糕呀,快吃!
阿菊边哭边吃。
父亲:好吃吗,阿菊?
阿菊:好吃……热乎乎的,真好吃!
阿光的母亲,脱下披肩,裹住女儿的身子。
母亲:暖和吗?尽管是旧了,可这是地主太太给我的。
篝火周围,女工们发出欢乐的笑声。众乡亲们向黑木等道过谢,黑木等与脚夫下山而去。
父兄们让走不动的姑娘坐上箱形雪橇,自己拉着走。
有的母亲与女儿并肩行走,谈个没完。
距飞驒高山镇还有十多里。阿峰与辰次郎争执不下。
阿峰:不嘛,哥哥……我走得动,不用背!
辰次郎:去年和前年不都是我背你的吗?
阿峰:今年可就不用了!
辰次郎:你以为长大了就在我跟前装模作样,那我可不答应你!哈哈……
阿峰:哥哥真坏!
辰次郎说笑着转身背对阿峰。
辰次郎:喂,还不上来……哥哥的背比火车的头等席还舒服呢,哈哈……
阿峰:……(趴到哥哥背上)
辰次郎轻轻背起阿峰,步履稳健,踏着积雪下山。
阿峰靠在哥哥厚实的背上,撒娇似地柔声细语。
阿峰:真热乎!
辰次郎:嗯?
阿峰:哥哥的背……比热水袋还热乎。
辰次郎:是么?哈哈………
阿峰:……
69.飞驒·高山镇的街道
许多的父兄们有的拉着箱形雪橇,有的搂着女工的肩膀,从街上走过去。
70.同上·古川镇
从高山镇北去十五公里,只见日本阿尔卑斯群山环抱中,现出宫川流域特有的古老房屋、白色的粮仓。
宇幕:飞驒古川镇
71.八三旅馆(白天)
门口高挂灯笼。
门口挂着一长排丝厂招牌……
脚夫一身雪花,运来女工的行李,各丝厂的监工、招工人、女工及其父兄们,进进出出,人声嘈杂。
解说者:古川镇的八三旅馆是丝厂的指定旅馆,各厂把这里当作基地,监工与招工人每次招募女工,女工离乡上工或回乡探亲,都在这里集中或落脚,这里就象各丝厂驻飞驒的办事处一样。
72.河合村角川
雪地里,铃声叮叮,马拉着雪橇,顺山间的村路驶来。
孩子们飞奔过去。
雪橇上,姑娘对孩子们欢笑,政井峰梳着两边分的桃式头,一身新衣,象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一般漂亮。
乡亲甲:这不是政井峰吗?
乡亲乙:听说她当了“百元女工”,八成是真的。
乡亲丙:出息大啦!
阿峰向乡亲们点头致意,雪橇驶过。
75.阿峰家(夜)
友二郎面对全家,数着崭新的十元钞票。
阿峰坐在父亲的座位上,阿源、辰次郎、从兵营回来探亲的二哥一等兵菊五郎,年幼的长次郎、阿冬、阿里、阿秀,都瞪眼瞧着这大笔现款。
地炉里火光熊熊。今晚,捻大灯芯的油灯,将破茅屋照得通明。
阿冬:一共是十元吧?
长次郎:傻瓜,是一百元!
友二郎数完十张钞票,象在梦中似地回头看着女儿。
友二郎:辛苦啦……辛苦啦,阿峰……
阿源高兴得抽泣,向女儿双手十。
阿源:谢谢,阿峰……阿峰……
阿峰:爸爸……妈妈……
阿峰也颇为激动。
辰次郎:……
菊五郎:(憨厚地)了不起啊,阿峰……你是怎么当上“百元女工”的?
阿峰:我呀,说真的……丝厂很苦,我甚至想逃出去……缫丝可难了。有一阵,我每天夜里在被窝里哭……幸好熬过来了……爸爸妈妈这样高兴……我真幸福……真幸福啊!
友二郎频频点头,阿源高兴得哭起来。
辰次郎、菊五郎深知妹妹工作艰辛,感动得潸然欲泪。
友二郎把钞票放回工资袋,供于佛坛,与阿源一同合掌默祷。
阿峰从袖中掏出山安丝厂的手巾擦泪。
地炉烘烤的是整条河鱼,一年只能吃上一次的喷香米饭,欢庆团聚的的山村稠酒,离别一年后合家团圆的家宴开始了。
友二郎给阿峰斟酒,辰次郎、菊五郎开始喝酒。孩子们吃着米饭,吃得很香。
菊五郎:丝厂真不错,给你买那么漂亮的衣裳……你打扮得真漂亮啊,阿峰,哈哈……
阿源:(高兴地)阿峰正是好岁数了嘛!
阿峰满脸含笑,双颊被稠酒染得绯红。
阿冬:我也要快点进工厂!
阿里:我也要去!
阿秀:我也要去!
阿源:都想跟姐姐一样吗?哈哈……
菊五郎:我要是女的该有多好,哈哈……
阿峰:菊五郎哥哥不也在为国家效力吗?
菊五郎:那当然是!我不过是个一分五厘(注6)就能送命的罢咧。哈哈……
辰次郎:丝厂里也有很可怜的丢掉性命的女工,阿峰可要注意身子!
友二郎:(醉醺醺地)就是挨打受骂,你们这些小子也挣不到一百元钱。哈哈……
阿源:他爹,已经喝醉了吧?
阿峰沉醉在幸福中。
阿峰:我来唱个歌!
菊五郎:好哇!阿峰!
阿峰手打拍子,唱缫丝歌:
男儿去从军,女儿去做工,女儿缫丝为国家。
归家心切切,翻山又越岭,翻山越岭会亲人。
野麦岭难行,做工为自己,也为抚养骨肉亲。
友二郎与阿源等手打拍子。
辰次郎疼爱地望着阿峰。
阿峰非常高兴,尽情歌唱。
74.同上·门外
寒风呼啸,传出阿峰和着拍子的歌声。政井家灯火明亮,显示着这一家的幸福与欢乐。
75.炭窑
辰次郎把烧好的大块木炭折断,阿峰帮着往炭包里装。
辰次郎:地主老爷答应砍他山上的柴烧炭,就算炭卖出去了,也剩不下几个钱。
阿峰:是啊……哥哥从早到晚那么辛苦……
辰次郎:你岁数也不小了。按理说,首先要操心的不是家里。该是出嫁的事儿,可是……
阿峰:难道不是哥哥应该先娶媳妇?
辰次郎:可阿里和阿秀岁数还小……阿峰,真对不起你,再去工厂干一年吧!
阿峰:我喜欢缫丝,再说山安有阿花和好多朋友,挺有意思。
辰次郎:可千万要注意身子!
阿峰:别担心……在山安,我还被叫做山安的明珠哩!人家很重视我呀,嘻嘻……
阿峰满脸炭黑,十分爽朗地笑着。
76.阿峰家
招工人金山坐在屋里。
友二郎与阿源端茶倒水,殷勤招待。
金山:呵!村里到处都在夸你家的姑娘,哈哈……车呀、衣裳呀,豁出点钱来值得,哈哈……
友二郎:多亏了您……
阿源:多亏了丝厂哟!
金山:阿峰是我们山安下了本钱培养的女工,希望她还是去我们厂干活。
友二郎:嗯……
金山:(敏感地盯着门口)哦,那不是丸正的监工吗?
别家丝厂的监工,从门口向里窥望,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
丸正:这里是你们山安的地盘吗?
金山:(苦笑)咱们都忙着哪,哈哈……
丸正:噢,是啊,哈哈……
说完朝友二郎等点点头,离去。
金山:这家伙真是无孔不入……好啦,我说老爹,可不要让别家丝厂的钞票迷住心窍,说了话可别不算数哟!
友二郎:……
金山:咱们这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故作声势)
友二郎:好吧……
年终的讨债人,从门口一拥而入。
掌柜的甲:喂,打搅了!我是宫川米店的。
掌柜的乙:我是大国酒店的,来请您付清欠帐。
掌柜的丙:我是油店的。
掌柜的丁:我是鱼铺的,感谢您常常光顾小店。
米店、油店、鱼铺、酒店等各处的讨债人,纷纷摊开帐簿。
金山:那么,我就告辞了……拜托你啦!
金山离去,友二郎从佛坛上取下阿峰的工资袋,抽出十元钞票。
友二郎:十元一张的,有零钱找吗?
掌柜的甲:有,呵!是崭新的十元票子!到底是“百元女工”带回的钱,果然与众不同,哈哈……
在商人们的恭维下,友二郎洋洋得意地数钱。
友二郎:欠油店多少?给你,这个给破开。到底是大国酒店的,过后给我送坛酒来!要过年喝的好洒,稠酒可不成哪!哈哈……
77.古川镇的街道
新春佳节,家家户户门前装饰着“门前松”……
阿峰与阿花,一身节日盛装,相邀而来。
阿菊、阿光与阿泽,迎面过来。
“新年好!”姑娘们兴高采烈,互相贺年。
阿峰:我们正要去荒木去呢!
阿花:听说新年当天去买衬领打七折。
阿菊:我们去京屋商店买东西还抽彩呢!
阿光:听说头等彩是桐木衣橱。
阿峰:真的?
阿泽:说二等彩是梳妆台。
阿花:我抽彩总不走运。
阿峰:去看看吧,碰碰运气!
姑娘们热烈交谈。
丸正的监工突然出现。
丸正:嗬……真巧,真巧!山安的各位女工一个个都象朵花一样啊,哈哈……
阿峰等惊讶地回头瞧他。
丸正:姑娘们,今年到丸正来做工好不好?丸正给的行装费,足够买桐木衣橱呢!
一阵急促的木屐声,金山快步跑来,丸正的监工急忙钻进小胡同。
金山:那个家伙……喂,姑娘们,我在八三旅馆叫人准备了年糕小豆汤。走,大家一块儿去……
78.八三旅馆
旅馆门前,装点得十分漂亮的“门前松”。
金山开着玩笑,故意逗姑娘发笑走进八三旅馆。
79.阿峰家(白天)
熊皮垫上,友二郎身穿新做的棉袍盘腿而坐。
他从白天就一边喝酒一边炫耀十元的钞票。
友二郎:怎么样,你们都从来没见过十元票子吧?哈哈……
村里的小姑娘,围成一堆,两眼盯着钞票。
女孩甲:我长大要象阿峰一样!
女孩乙:我也要去工厂赚钱!
女孩丙:我也要去!
友二郎:好嘛,好嘛!你们女孩子家是天生的好命,哈哈……
阿源在为阿峰缝制内衣,孩子们在门前拍毽子玩。
辰次郎回来。
辰次郎:又来啦……快回去帮着家里干活去吧!
小姑娘们回去。
友二郎将钱收起装进围腰里,非常得意,开怀畅饮。
辰次郎:爸爸……您适可而止好不好?
友二郎:什么?
辰次郎:这钱阿峰挣得不易呀,一年来,她连个安生觉都没睡过……拚着性命翻过野麦岭拿回家来的!
友二郎:老子拿女儿挣的钱买酒喝有什么不对的!
辰次郎:钱不是总有的呀!
友二郎:阿峰会去丝厂再挣,你别胡说八道!
辰次郎:……
阿源停下活计,望着他们。
友二郎:刚才又有个招工人来过,是个叫山八什么的丝厂。他说:准备出五十元行装费,请到我们那儿做工。只要我把图章一盖,进钱的地方多着呢。哈哈……
阿源:我说他爹,也该想想阿峰出嫁的事儿……
辰次郎:这回阿峰去丝厂必须是最后一次……
友二郎把碗一摔。
友二郎:讨厌!我是百元女工的爹。她是各厂都争着抢着要的优等女工……(翻身躺倒便睡)
辰次郎黯然。
阿源:(叹息)你爹从前可是不说这种话的……
他身旁是酒坛、米包、鱼干、蜜桔与柿饼……吃了一半的烤年糕掉在草席上,一向勤劳的父亲,躺在毛皮上,鼾声如雷。
辰次郎:丝厂……丝厂搅乱了咱飞驒人的心……
80.丝厂水车在转动(春天)
今年山安的大水车又发出瀑布般的水声转动着,转动……
81.山安·办公室
保险柜柜门大开。
野中新吉手拿帐簿,脸色煞白。
新吉:帐簿没有错。我反复核对了,帐簿上的数字没有错。
藤吉:丢了一百二十元这样大笔款子,当会计的说不知道这可不行。
新吉:昨天开保险柜的时候明明还在的。
藤吉:干什么花啦?赌博,还是玩女人……老实说好啦!
新吉:(愕然)老板是怀疑我吗?
藤吉:能开保险柜的只有你我两人。老老实实地说了好不好?
新吉:不!我没有挪用钱!
春夫进来,向他们瞟了一眼,又毫无表情地出去。
黑木目送春夫离去。
新吉:老板,请相信我,我真不知道!
82.山安·第三车间(夜)
下班后女工们正在收拾。
野中新吉在车间门口徘徊。
阿峰:阿菊,野中先生来了。
阿菊向门口望去,嫣然一笑。
阿菊:我熄灯前回来……
阿菊笑滋滋地与新吉同去。
新提升为代理监工的音松进来。
音松:谁要洗衣服?冲洗处有热水,我给打来了。
阿花:高级!代理监工!
阿英:我们全靠你呢,音松先生!
阿泽:男子汉要有胆量,不是靠漂亮的脸蛋!
多美:我喜欢音松。
新任代理监工,在女工中颇得人心。
阿峰:音松先生关心我们,大家少吃苦了!
音松:(腼腆地)我还是个代理的,没多大能耐……
阿峰:以后高升了,也不要做坏监工哟!
音松:阿峰,我觉得和你们就象朋友一样。
阿峰:时间过得真快!从音松先生在野麦岭救了我,已经过了五年。
阿花颇感不快地瞧着他俩。
音松与小伙计一起收集茧蛹,摞起茧筐搬走,忙个不停。
阿花凑近音松,小声跟他说话。
阿花:我家里送来了炒豆,待会儿给你送去。
音松:我不要。
阿花:我要咱俩一块儿吃!
83.茧仓后面
阿菊与新吉相会。
新吉:我是清白的,绝对没有挪用公款!
阿菊:老板怀疑你新吉,也太不讲道理!
新吉:眼下正是收购春茧急需用钱的时候,老板大发脾气,说要是我赔不出,就报告警察。一报告警察我就非坐牢不可。
阿菊:实在没办法赔吗?
新吉:我这点工钱,即使不吃不喝,也得两年……再说,上有妈妈,下有弟弟妹妹……
阿菊:……
新吉:我在山安都干了七年了……一直安分守己,账目清楚,可是……为什么我偏偏遭这样的灾难呢……为什么……为什么,阿菊……
阿菊:……(束手无策)
84.同上·车间后面
春夫从怀里掏出一包炒豆。
春夫:拿去吃吧!
阿雪:谢谢……(突然热泪盈眶)现在连炒豆都没人给我送了……
春夫:你要是觉得炒豆好,我每天晚上都能给你送来。
阿雪满心欢喜,将炒豆揣入怀里。
阿雪:我俩的事儿,老板和太太会同意吗?
春夫:不管谁说什么,我决不离开你。
阿雪:啊,我太幸福了……
春夫搂住阿雪接吻。
85.同上·洗衣处
睡觉之前,女工们在洗衣裳。
阿英:阿雪到底勾引上少老板啦!
阿光:到秋天结婚吗?
阿泽:听说阿菊就是跟野中先生结婚了,也还要缫丝挣钱呢!
阿光:两口子一块儿干活,可是够辛苦的啦。
阿英:大家一起帮助她,总过得去。
阿花哼着歌走来,加入洗衣人群。
多美:你向音松先生挑明了吗?
阿花:光顾了吃炒豆,没机会开口。
姑娘们捧腹大笑。
86.晾衣场
阿峰在晾洗净的衣裳。
阿雪回来。
阿雪:阿峰……(递过炒豆)
阿峰:谢谢。(抓一把送进嘴里)
阿雪:是少老板给我的。
阿峰:……
阿雪:你不后悔吗?
阿峰:你说什么呀!少老板都已经……(继续晾衣裳)
阿雪吃着炒豆,用讥讽的目光望着阿峰。
阿雪:男人真难捉摸呀,嘿嘿……
阿峰:……
87.同上·女工宿舍(深夜)
夜阑人静。
微明中,躺在被窝里不能入睡的阿菊,睁着双眼,苦苦思虑。
88.同上·第三车间(白天)
新工与小伙计们,把男工送来的蚕茧倒入筐里,送到女工们身边。新任代理监工的音松正在监督人们干活。
阿菊两眼发呆,心不在焉,因而两手停下来。
音松:阿菊……
阿菊:(猛醒)哦,请原谅!
阿菊慌忙停下小络子接上断头。黑木进来。
黑木:干嘛磨磨蹭蹭的!
音松:机器出了点毛病……
黑木:撒谎!阿菊从早上起就根本没好好缫过丝……
阿菊:请原谅……
音松被男工们叫出去。
黑木:阿菊……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阿菊:监工先生……(怆然欲泪)
89.同上·院落(夜)
已经下班,院里悄无人影。
90.小木棚
黑木进来,点亮墙上油灯。
这是燃料仓库,木柴、炭包,堆满一屋。
黑木:我懂你的心思,一百二十元可不是小数目!
阿菊:监工先生能不能替我向老板求求情,以后我逐月偿还一些!
黑木:可女工的工钱要到年底才发呢!
阿菊:请想想办法吧……要不,他就要送监狱了!求求您,监工先生……我求求您……
黑木:……
阿菊抱住黑木膝盖,苦苦哀求。
阿菊:监工要说句话,老板是相信的……我求求您……
黑木:那当然,我要是张口的话,大概……
阿菊:行行好……请救救他……救救他吧!
黑木猛然将阿菊按倒在草捆上。
阿菊尖声呼喊,竭力反抗。
91.同上·女工宿舍
阿岩手摇熄灯铃,走进屋来。
阿岩:熄灯了!熄灯了!
女工们钻入被窝。
与阿菊同铺的多美,故意用被子蒙住头。
阿岩并未觉察,关灯出去。
多美悄悄探出头来,阿峰也露出脸。
阿峰:阿菊怎么啦?……
阿岩锁上楼梯门。
92.同上·小木棚
黑暗中,阿菊丢了魂似的两眼发直,她站起身,望着摇曳的灯火……
阿菊直勾勾地望着油灯。
油灯的火苗。
阿菊发了疯似地抓起油灯向草捆扔去。
93.消防瞭望楼
消防队员敲打报警钟。
94.山安·火灾现场
老板口吐白沫,同春夫跑来,大喊大叫。
老板:蚕茧!蚕茧……快把仓库的蚕茧抢运出来!
黑木:老板!
老板:浑蛋!大火蔓延到茧仓去就完啦!快把茧运出来!蚕茧!快把蚕茧抢运出来!
老板象疯子似地边喊边跑,身后跟着黑木等人。
95.同上·后门附近
消防队员拉来消防车,住在家里的职员与男工也跑来。
96.同上·后街
新吉跑来。
阿菊站在树下,茫然地望着大火。
新吉:阿菊……
阿菊转过脸,目光呆滞。
新吉:怎么了?阿菊!
97.女工宿舍
火警的钟声和人们的喊声中,女工们抓住窗栏,大声呼救。
“开开门!”“让我们出去!”“救命啊!”
阿峰她们用身体拚命地撞门,门摇动。
阿岩半天才跑来,一边开锁,一边大声嚷嚷。
阿岩:不许吵!不许吵!
门从里面被撞破,阿岩被压在底下。
顺势冲出的女工们,接二连三地跌倒。
许多女工们从楼梯滚了下来。
98.湖畔
钟声激荡。丝厂的一角,火光映红了夜空。
新吉拉着阿菊的手,匆匆跑来。
两人倒入草丛,互相拥抱。
阿菊:你……
新吉:阿菊……
阿菊:我想现在就跟你一起跑得远远的!
新吉:……
阿菊:……到不罚工钱,晚上不锁门的地方去,跟你在一起!
新吉:你回丝厂去!就当作是我放的火!
阿菊:新吉……
新吉:我就是回去了,等着我的只能是监狱。
阿菊紧握新吉的手痛哭。
新吉:趁事情还没传开,快回宿舍去吧!
阿菊:你死了,我一个人为什么……把我也带去……求求你,把我也一起带去……
新吉:阿菊……
被逼得走投无路和难偿夙愿的爱情,使他俩处于疯狂状态,拥抱中,阿菊喃喃定语。
阿菊:烧光吧……把丝厂烧光吧……啊……
99.山安·工厂的走廊
全厂点名。音松同阿岩商量了些什么之后报告。
音松:三车间,病号二人,受伤七人,还有……
黑木:还有什么?!
音松:还有一名女工失踪。
黑木:什么!缺谁?
音松:庄司菊。
100.同上·办公室
黑木与春夫进来。
黑木:新吉也没踪影,这两个人一定是一起逃跑了。
春夫:这家伙胆大包天,竟敢放火逃跑!
黑木:那保险柜里的一百二十元……少老板的罪过可是……
春夫:不过是偶尔借用一下,可别对我父亲说!
黑木:我明白。
春夫:天亮前也许会抓住的,这两个蠢货。
101.同上·工厂大门
追捕者骑马追出。
102.村路·A
三个追捕者策马跑过。
103.村路·B
追捕者们骑着马,分三路驰去。
104.山安·第三车间(翌日早晨)
绕丝小络子相继停转,干活的女工们停下手。
黑木咂咂舌头,向外眺望。
黑木:水车让什么东西挂住了。音松,去看看!
105.天龙河
大水车停转——
庄司菊与野中新吉情死的尸体缓缓转上来,停住。
106.山安·厂后空地(旧历盂兰盆会)(注7)
黑夜中,震耳的鼓声喧天——
空地中央,搭着高台,音松手巾缠头,腰系兜裆布,肌肉隆起的两臂奋力擂鼓。
张挂的一圈灯笼下,女工们渐渐聚拢。
个个女工都象解放了似地,心情舒畅。一身长衫,紧裹着她们年轻丰满的身子,大家纵情欢聚。
阿花留神着自己的衣摆,被男工拉上高台,今晚她更加姿色迷人。
音松正在擂鼓,回头冲阿花一笑。
音松的击鼓英姿使阿花看得入迷,因而被台上的男工与台下阿峰她们大肆取笑。
男工甲:哟!瞧他们俩!
男工乙:别不好意思,再挨得紧一些!
阿峰:阿花!别一发晕从台上跌下来哟!
阿英:别唱错歌词哟!
多美:音松,你鼓点乱啦!
阿光:瞧小阿花多可爱呀!
高台周围,女工们笑语声喧。
阿花满脸通红,高声说话。
阿花:我来唱一首飞驒河合村的盂兰盆歌!
环绕高台,女工们围成一圈一圈的许多圈,和着阿花悦耳的歌声,翩翩起舞。监工、男工和职员今晚也都穿着长衫,腰掖团扇,插进女工中间同舞。
阿花的歌声,越发激扬清脆;女工的舞蹈,更加婀娜多姿。
107.天龙河
大水车停着,盂兰盆舞的鼓声清晰可闻。
108.山安·厂后空地
男工精神抖擞,源源不断地挑来酒坛。今晚,连老板也满面笑容地开酒坛盖子。
藤吉:大家喝吧,别客气!今晚是一年一次不拘礼节的日子。
骤然掀起一片欢呼,男女工人们团团围住酒坛。
藤吉:喝醉的女工我会照顾的,哈哈……
阿富指挥村里来帮忙的女人,也让春夫、阿雪帮着把大堆的鱿鱼干,毛豆、饭团搬来。
黑木:哟!少老板和少奶奶!
监工甲:真是绝世美人啊!
监工乙:是“信州上上”嘛!
醉醺醺的监工们嘲弄阿雪,阿雪笑盈盈的,显得很惬意。
台上换过歌手,舞蹈又起。
春夫与阿雪也插进舞圈,藤吉与阿富也加入舞蹈。圈子扩大到整块空地,一百多名女工在圈子里面跳啊,跳啊……
女工们欢跳着,忘却了罚工钱、质量检验、缫丝定额,甚至忘却了朋友的死。
女工们的眼里,没有老板和魔鬼监工,她们内心充满解放感,跳啊,跳啊,如痴如醉……
109.诹访湖
月光映在湖面,银光闪烁,盂兰盆舞的歌声笑语,随处可闻。湖畔的各家丝厂,都是载歌载舞,三天三夜,一直不停。
110.天志河堤
音松与阿花溜了出来。
这里离工厂还近,所以鼓声歌声,清晰可闻。
阿花:(心荡神驰)晚上的河面真美啊!
音松:是啊!
阿花:天上有那么多星星……
音松:是啊!
阿花:(有话不好意思说)……
音松:……
音松发窘,从怀里掏出饭团。
音松:肚子不饿吗?
阿花:(赌气地)不饿!
音松:……
音松无奈,只好独自吃起来。气氛被音松搅坏,阿花满脸愠色。
阿花:真没意思……
阿花用力拔草,音松果望河面。
鼓声和歌声停止,一阵寂静……
雄壮的鼓声随之骤然而起。
音松:是高山节日大鼓!(抓住阿花的手)
阿花:好疼……!
音松:是我家乡的大鼓!
阿花:疼死人了……
音松一鼓勇气,把阿花的手紧紧握住。
111.幻觉
飞驒的高山节,抬神舆游行的行列威武雄壮,在钲和鼓的鸣奏中行进。
112.天龙河畔
音松:阿花……(紧紧拥抱)
113.幻觉
就象把飞驒地方居民的能量集中到了一起似的,高山节日之夜,是如此绚丽多彩。
114.天龙河畔
鼓声咚咚里,音松紧紧搂抱阿花。
115.山安·空地
女工们欢跳盂兰盆舞,气氛逐渐达到最高潮……
116.同上·正房的客厅(早晨)
晚秋吉日,壁龛摆满各种聘礼。
春夫身穿礼服,与双亲恭恭敬敬地面向媒人。
媒人依照程式致辞。
媒人:当此吉日良辰,足立、矢代两家订下婚约,谨此表示祝贺。
春夫:今天劳您费心了,一切都拜托您!
说毕恭恭敬敬一鞠躬,双亲也随之施礼。
春夫将壁龛托架上的聘礼捧至媒人前。
媒人(男)我这就送去。
117.同上·厨房(傍晚)
阿雪坐在大起居室里,藤吉与阿富正在对她申明利害。
藤吉:什么话也别说了,你用这笔钱把怀着的孩子处置了吧。这事我也很为难,儿子有他自己的考虑。
阿雪:……
藤吉:你是山安少有的优等女工,事情处置完了再回来吧。
阿雪:……
阿富:去找医生时,叫阿岩陪着你,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
阿雪:……
阿富你回阿多野也无依无靠吧?还是乖乖地听老板的话,照旧在这儿干吧。
阿雪……
藤吉:怎么样,你愿意么?
阿雪抬起头,表情麻木地回答。
阿雪: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在宿舍里照养。
藤古:别胡闹!抱着孩子怎么能干活?
阿雪:把孩子捆在脊梁上照样缫丝。
阿富:阿雪……
阿雪:养孩子的钱我自己挣,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藤吉:那还有个体面的问题哪!
阿雪:我求求你们,让我生下吧!
阿富:不行!绝不允许!
118.同上·工厂宿舍
女工都已去车间,屋子空无一人。
阿雪进来,从行李箱下取出一张存折,上面的存款数字是一百五十元。
阿雪:爸爸,妈妈……这钱本来想给你们修坟的,可我要生孩子了……
春夫满面春风地进来。
春夫:阿雪……别老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阿雪:……
春夫:象我父亲那样,老板还得蹶着屁股踩水车的时代已经结束啦。今后的工厂,如果没有银行资本作后盾就没法生存下去的时代已经到了。
阿雪:……
春夫:你如果真替我着想,就要想想山安的将来,你也会帮帮忙的吧?呶,你原谅我嘛。
阿雪:女工宿舍里,又是孩子哭,又是晾尿布……哈哈……没准儿还是个和少老板一模一样的男孩哪。
春夫苦笑,躺下来,曲肱而枕。
春夫:我说阿雪……你想一想,在下诹访一带开个铺子,就开它一个小饭馆,舒舒坦坦过日子好不好?
阿雪:……
春夫:那个女子中学毕业阔人家的小姐,念书不过是个点缀。我真不愿象我爸爸那样,讨个象我妈妈那样继承家业的姑娘,在她面前一辈子低声下气。
阿雪:……
春夫:我还是不舍得跟你分开……
阿雪合上行李箱盖,站起身。
春夫从背后搂住阿雪。
春夫:阿雪……求求你,就跟阿岩找医生去吧。
阿雪一扭身狠狠地给了春夫一个嘴巴。
119.同上·第三车间(另一天)
临时停工,车间里空空荡荡。
阿雪一身出门的打扮,不胜依恋地抚摸着自己用过的缫丝机。
阿峰找她找到这里。
阿峰:阿雪……
阿雪:……
阿峰:你一定要辞工不干啦?
阿雪:我输给你了。
阿峰:别那样……有什么我办得到的事儿,你尽管对我说……
阿雪:不要你可怜我!
阿峰:不是可怜你!这是咱们缫丝女工的共同遭遇……
阿雪:我回阿多野生孩子,象过去妈妈生我一样。
阿峰:阿雪……
阿雪:是我自己的孩子,能看着厂里把他害死吗?
阿峰:……路上多保重!
阿雪停住脚,扭头回顾。
阿雪:谢谢你。
阿峰:……
阿雪快步离去。
阿峰目送她远去,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缫丝机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阿峰茫然地兀立在空无一人的车间里。
120.盐尻峰
阿雪登上峰来。
呆滞的眼神遥望了一下湖畔的丝厂,然后扭头赶路。
121.山安·大门外
送新娘的行列迎面而来。
人力车上坐着俊俏的新娘。
奢华的嫁妆。
正房门外,灯笼高悬,迎接新娘的人里有:藤吉夫妇、媒人、亲戚、身穿带厂徽的短褂排成一行的监工和男工。
女工们也在车间门口迎候。
122.野麦岭山路上
阿雪独自行走。
拄着树枝,气喘嘘嘘,登上山来。
她停住脚,难受地按着腹部。
125.山安·食堂
正房传来婚礼的歌声。
面对满桌的红白喜庆馒头,女工们心情是复杂的。
阿光: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咽不下这馒头……
阿花:我真想把它扔给少爷!不过,馒头总归是馒头,咱们还是吃吧!
阿峰:我可不吃!
阿花:阿峰!
阿峰:不该吃……我觉得就是不该吃!
阿花稍感遗憾似地缩回手。
阿英:我也不吃。
阿花:好,忍着吧,我也不吃!
阿峰等站起身。女工们纷纷站起,离开食堂。
摆得整整齐齐的红白馒头的画面,伴以婚礼的歌声。
124.野麦岭(又一天)
遍山丛生的山白竹。
竹丛中传出女人凄惨的呻吟。
一只女人的手,死命抓住竹枝。
流产的痛苦折磨着阿雪,她呻吟似地喃喃自语。
阿雪:不……不能死……决不能死……
125.岭顶的歇脚茶馆
屋后晾着阿雪的外衣与内衣。
阿雪躺在地炉边,老太婆煎着草药独自唠叨。
老太婆:每年每年……都是从工厂里怀着孩子回来……野麦岭成了野产岭啦……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阿雪睁开双眼。
阿雪:老奶奶……
老太婆:孩子流产了。
阿雪:……(坐起)
老太婆:埋在竹丛下面了。
阿雪:……
老太婆把煎好的药端过来。
老太婆:这能治女人家的病哪!
阿雪:我原来是想把孩子生下来的……
老太婆:只要活下去,年轻轻的姑娘,想生几个都成啊。
阿雪:……
一行泪水,顺着阿雪脸颊淌下。
山峰上,遍山的山白竹。
126.太平洋的浪涛——(明治四十一年一月)
波涛汹涌,叠印出《横滨贸易新闻》的标题——
“纽约生丝行情暴跌”“美国经济危机影响严重”“横滨生丝行情混乱”
127.横滨·外国商馆街(白天)
批发店的经理泽井等人,脸色惨白,从美国商馆匆匆跑出。
128.中田商店·店内
店主对着电话狂叫。
中田:美国,美国陷入经济危机了……对,就是这么回事……美国一伤风,日本生丝市场就得肺炎!
泽井仓皇跑入。
泽井:掌柜的!退货了!整整五十箱全退回来了!
中田:什么!“信州上上”也不要?!
泽井:美国丝商给商馆拍来大批取消订货的电报。
中田:他妈的!丝价暴跌还来退货,铺子要完蛋了!
泽田:掌柜的……
中田:打电报给信州的厂家,取消订货!
129.山安·食堂
阿峰毫无食欲,放下筷子,轻轻咳嗽。
老板忧心忡忡地讲话。
藤吉:货物都发到横滨去了,可汇款迟迟不来,恐怕要出意外。眼下正是收购蚕茧的时候,可这样下去山安就得关门,所以希望你们协助!你们要是不想眼瞧着让山安关门,就得协助我!我给大家先行礼啦!
女工们见老板频频行礼,深感事态严重。
藤吉揽着儿子的肩膀,向门口走去。
藤吉:我到银行交涉去。
春夫:请问候岳父,我已叫家里人打过电话了。
藤吉:幸好和开银行的攀上了亲。
老板匆忙出门。
黑木:从今天起,吃午饭只准二十分钟,你们马上回车间去!
女工个个不满,叨叨咕咕……
春夫:谁要不满,可以卷起铺盖离开山安,不过工钱一分也不给!
女工们敢怒不敢言。
春夫:在美国经济恢复以前,我们只有靠内销过日子。质量规格的检验嘛,可以放宽到“十三号”或“十五号”。要拚命多缫丝,要想到,多缫一克,就是多为山安出了一份力!
130.报纸消息与第三车间——食堂(春—夏)
报纸标题:
“生丝行情尚未好转
牌价徘徊于八百元上下”
“中小丝厂纷纷倒闭”
“缫丝业危机日益深重”
《信浓每日新闻》版面上,叠现出日夜缫丝的山安女工——
山安女工快步跑进食堂,将酱汤往饭里一倒,匆忙扒饭……
131.同上·办公室(夜)
春夫把挂钟拨慢二十分:八点四十分。
音松进来看表,不由诧异。
音松:少老板,刚才也是八点四十分……
春夫:晚上延长二十分钟,早晨提前二十分钟,懂吗?非常时期就得动脑子!
132.同上·第三车间
靠油灯照亮,女工们拚命开夜班。
过度疲劳与睡眠不足,女工个个疲惫不堪,双颊瘦削,面容憔悴。
阿花睡魔缠身,不由停下手,黑木发现,大声咆哮。
黑木:阿花!打瞌睡还缫得出丝吗?
阿花一惊,用手揉眼。
音松:阿花!坚持住……还有二十分钟。
黑木:音松!别嘀嘀咕咕!
春夫巡视过来,用青竹竿敲打阿峰的脑袋。
春夫:第二道丝断了!
阿峰惊愕,停下小络子接丝。
春夫:三车间就这么打着瞌睡缫丝的吗?
黑木:对不起!
黑木猛冲过去。
黑木:优等女工就这么干活?站起来!让你清醒清醒。
黑木左右开弓打阿峰嘴巴。
阿峰站立不住,倒地。
春夫神情冷漠地巡视下一排。
133.同上·女工宿舍
女工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进来。
阿峰正上楼梯,走到半路感到一阵晕眩,赶紧蹲下。
阿花:阿峰……不要紧?
阿峰:没什么。
阿峰艰难地爬上楼去。阿花担心地看着她。
女工们精疲力尽,无力说话,铺开褥子躺下。
134.山安·第三车间
阿峰连声咳嗽,用脖子上的手巾捂住嘴。
那脏手巾渗透鲜血……
她简直不相信这是现实,茫然地望着那血迹。
突然听到黑木的吼声。
黑木:怎么啦?!别停手!
阿峰使尽气力继续干活。
她似乎以为不停地干活就能从结核病的恐怖中解脱出来似地,不顾一切,专心缫丝。
蒸汽濛濛中,女工们只顾完成眼前的定额,谁也没有发现阿峰的反常情况。
好不容易挨到午休汽笛响了,大络子,小络子先后停转。
女工们累得张不开口,站起身,离开车间。蒸汽渐渐消散……
“啊”一个新工尖叫。
阿峰栽倒,一头扎进飘浮着茧头的锅中,口吐鲜血,染红了沸水……
135.飞驒·阿峰家
照旧赤贫如洗。
草席上放着一封电报:“阿峰患病速来领回”。
地炉旁,阿冬,阿里和阿秀在喝稗子粥。屋子深处,躺着中风的友二郎。辰次郎在准备出门。
友二郎:辰……辰……
辰次郎:阿峰病了,我上丝厂去一趟。
友二郎:阿峰……阿峰……
已经老态龙钟的友二郎,两眼微含泪花。
辰次郎从外屋墙上取下背架,又把崭新的草鞋捆成一捆。妹妹们停下筷子呆呆地望着他。
136.同上·门口
辰次郎背上背架出门而去。
137.山安·第三车间
今天女工们依然拚命缫丝,成排的机器中,唯独阿峰的那台缫丝机无人操作。
138.同上·空地的小仓库
空地上,和盂兰盆舞时的盛况截然不同,如今杂草丛生。
这所孤零零的小仓库就在空地的一角。
木桩上系着长绳,绳上挂着“禁止入内”的木牌。
139.小仓库里
阿峰被隔离而送到这里。
板壁上露出一个窗户,屋里堆着跳盂兰盆舞时用的大鼓、旧灯笼等杂物,阿峰躺在两张旧草席上,和废物一样被扔在这里。
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双颊瘦削……根本看不出她就是阿峰了。
一只褪色的旧托盘里,一汤一菜,却没有筷子。
140.山路·A
辰次郎身背背架赶路。他分秒必争,疾走如飞。
141.山顶
辰次郎调换草鞋。
扔掉磨坏的草鞋,一气不歇冲下山去。
142.溪谷
辰次郎捧一捧溪流清水解渴,头上是美丽的红枫。
辰次郎无心顾盼红叶,急忙赶路。
143.山安·小仓库里外
板门悄悄打开,音松进来。
阿峰沉睡。
音松:……
音松从怀里掏出一包生鸡蛋放在阿峰枕边,轻手轻脚地出去。
音松在屋外擦擦眼泪,锸过绳索,潸然欲泣,边回顾小屋边离去。
144.黑夜的山路
一盏灯笼,飞也似地由远而近。
辰次郎昼夜兼程直奔诹访。
145.山安·小仓库
月光从窗子射进来,把阿峰的枕边映戍一片惨白。
阿峰,手里握着一只鸡蛋。
音松和女工们的情谊,温暖着沉疴缠身的阿峰。
阿峰:谢谢大家……
146.诹访湖畔(黎明前)
脚不停步,走了四天四夜的辰次郎,满脸胡茬,眼窝深陷,两眼炯炯发光,风尘仆仆而来。
湖面上传来丝厂上工的汽笛声……
辰次郎愕然止步。湖畔的丝厂,汽笛争鸣。
辰次郎怒视高耸的黑烟囱群,伫立不动。
147.山安·办公室
藤吉打开保险柜,取出三张十元钞票,看着春夫的脸色,抽下一张,紧接着又抽下一张,把最后那张十元钞票递给辰次郎。
藤吉:阿峰干得很好,这是特别慰问她的钱。
辰次郎:……
藤吉:别客气,收下吧。
辰次郎:我是来见阿峰的,请让我快见到她。
藤吉:……
春夫背过身,摊开报纸。
通勤的职员们进来上班。
藤吉暗暗松口气,板起脸。
藤吉:谁领他去一下政井峰的病房吧。(对会计)松泽,十元慰问款,记在特别支出费里。
松泽:是。那么,工资的结算……
春夫:阿峰从开春以来一直没好好缫过丝。要扣去她医药费的话,我们可亏损多了。
辰次郎:……
148.同上·小仓库内外
佐山领着辰次郎走来。
佐山不忍心地转过脸,匆匆离去。
辰次郎看了看“禁止入内”的木牌,跨过绳索,推开板门。
辰次郎:……!
阿峰象堆废品似地躺在那里。
辰次郎:……
阿峰睁开眼看着辰次郎。那两眼霎时噙满泪水。
阿峰:哥哥……
辰次郎挨近枕边。
辰次郎:阿峰,你……
妹妹前后判若两人,使他目瞪口呆。
阿峰从被窝里伸出枯瘦的手。
阿峰:来得太好了,哥哥……
辰次郎双手捂住阿峰的手。
阿峰:……(拚命地装出一副笑脸)
辰次郎:……
阿峰:爸爸他身体……
辰次郎:还是那样,妈妈和大家都很好。
阿峰:我想同家……
辰次郎:……
阿峰:我想回飞驒……
辰次郎:回去吧。和哥哥一块儿回家去吧。
阿峰:……(点头)
149.同上·第三车间
阿花:阿峰……
不顾一切向门口肯去。
音松:阿花!
阿花刚出门就和黑木撞个满怀。
黑木把阿花推回,关上门。
黑木:上哪去?
阿花:请让我送送阿峰!
近旁的女工们停下手。
阿花:让我跟阿峰道个别。
大多数女工都停手。
阿花:求求你,让我在阿峰临死之前道个别……和阿峰道个别……
黑木:回去干活!你们也别停手!
阿花哭着跑向门口。
阿花:阿峰……
黑木把阿花拖回掼倒在地。
黑木:工作时间不许你随随便便!
音松捏着一把汗在一旁看着。
阿英起身过来,抱起阿花。
阿泽、阿光和多美站起身,凑过来。
黑木:你们……要敢擅自行动,就罚你们工钱!
春夫进来。
黑木:(惊慌地)回去!还不回去干活?
阿英:少老板,请让我们去送送阿峰!我们没有探望过她……至少让我们送送阿峰……
春夫用青竹竿直戳阿英胸口。
春夫:回去干活!
阿英:……
春夫:回去!
阿英被戳得蹲在地上。阿泽等围拢来。
春夫:今天这一天必须忘掉政井峰。因为你们是至关紧要的缫丝机器。不能缫丝就要当作废品扔掉,这就是机器的命运。
150.同上·正门
辰次郎往背架上铺好被褥,让阿峰脸朝后坐下,用绳子绑好,把它背上身,举步走来。
门卫慌忙跑来。
门卫:不行!请走后门……
辰次郎:请打开门……开门!
门卫无奈,打开正门。
辰次郎背着阿峰,大步走出正门而去。
阿峰抬眼注视着工厂。
阿峰:……
阿峰曾经在此度过她的青春,为它献出自己青春的丝厂渐渐离远了。
阿峰久久遥望着丝厂。
辰次郎默默地走着。
只有丝厂的黑烟囱留在阿峰的视野之内……
151.湖畔
晨曦初升,湖面闪闪泛光,枫叶如丹,美不胜收。
辰次郎背着阿峰走去……
152.溪谷
满山枫叶,通红似火。辰次郎身背阿峰走去。辰次郎全身背的是愤怒和悲伤,他默默地走着。
阿峰一步步地走近死亡,她的面容在红叶的辉映中逐渐发青。
153.村头的祠堂
辰次郎把阿峰从背架上放下,让她躺好。
辰次郎:对不起,阿峰……让你在这样的地方……
阿峰:我不想住旅馆。
辰次郎:……
阿峰:我要快些回家。
辰次郎:是啊,我们快走吧。
辰次郎在门外,一边烧火,一边擦泪。
阿峰静卧不动,凝神望着。
154.野麦岭(早晨)
辰次郎身背阿峰,登上岭顶。
这里有一座女工们崇信的地藏庙。
辰次郎来到庙前把阿峰放下。
他看了阿峰的面容,大吃一惊。
阿峰死期迫近的面孔。
阿峰好象使出全身的力量,仰起头来,望着地藏菩萨,两手合十。
辰次郎:……你每次过野麦岭,地藏菩萨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呢。
阿峰:……
辰次郎:来,你也喝一口。
辰次郎抱起阿峰,喂她竹筒里的水。
阿峰:哥哥……
辰次郎:干什么?
阿峰:谢谢你。
辰次郎:……哥哥好久没有背着你翻山越岭啦……
阿峰:……(微绽笑容)
辰次郎:阿峰,打起精神来!爸爸妈妈伸长脖子盼着你回去哪!
阿峰:……
辰次郎:秋天的野麦岭,真美啊……你瞧……
他把阿峰的脸转向山谷。
红叶尽处,远方的北阿尔卑斯峰绵延不绝。
群峰中,乘鞍岳的雪峰尤为巍峨……
阿峰欣喜地睁开双眼。
阿峰:看见飞驒了……那是飞驒了……哥哥,我可回到飞驒了……可回到家乡来了……
辰次郎:是啊……
阿峰突然现出清澈的目光,向飞驒连绵的群山凝视。几乎看不出这是生命垂危者的目光。
辰次郎:阿峰,大家都在盼着你回来呢!……都等着阿峰回来呢……
阿峰:……爸爸……妈妈……
阿峰的头忽然一歪,倒在辰次郎怀里。
辰次郎:阿峰……阿峰……
155.岭顶的歇脚茶馆
人称魔鬼老太婆的茶馆老太太,在为阿峰梳整仪容。
辰次郎蹲坐在一旁。
老太婆:那是哪一年来着……我曾跟你说过,从野麦岭山涧活着爬上来的人准能长命百岁,还给你道过喜……对啦,那时候你还是个新工,头发往两旁分,梳成桃子式,跟你的脸很相称,是个讨人喜欢的新工……如今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没满二十岁呢……还没来得及作新娘……这不成了我老婆子诓了你吗?你该是能活到八十九十的呀……可是你……可是你……
老太婆擦了擦鼻涕眼泪,往阿峰的嘴唇上抹红颜料。
老太婆:你瞧。她哥哥……她象是冲着我笑呢!
辰次郎抬眼望去。老太婆一番化妆,好象阿峰的生命复苏,那么天真可爱。
辰次郎:……
老太婆:多可爱的姑娘呀!
辰次郎呜呜地痛哭。
156.北飞驒
死去的阿峰,化妆得异常漂亮,辰次郎用背架背着她回河合村去。
辰次郎一边走,一边象是和活人说话。
迎面而来的路人、乡亲,谁也没看出她是死人。
辰次郎:过新年的时候,阿峰……长次郎、菊五郎他们都回来呢!爸爸、妈妈、阿冬、阿里、阿秀……咱们可以过团圆年喽!阿峰用不着再去丝厂了……跟哥哥们一块儿过日子……永远、永远在飞驒过下去,阿峰……
157.山安·第三车间(几天后)
一如往常,女工们今天仍然是拚命缫丝。
一个新工运来茧筐,跟伙伴们小声说话。
新工甲:阿峰死在野麦岭了。
这消息象个小小波澜,转眼间在女工中逐渐传开。
女工:阿峰死了。
女工:死在野麦岭……
女工:阿峰死了……
女工:阿峰死了……
这消息透过濛濛的雾汽,穿过闪闪的生丝,政井峰的死讯在第三车间女工中传遍。
咯噔!一只小络子停下——
三岛花的手停止缫丝。
继而,久保英……荒井多美……阿良、阿里、美惠,小代……阿君……先后停下手。
全体女工停止作业,第三车间笼罩在悲痛的沉默里。
黑木一时莫知所以,看着大家。
阿花离开机器向门口走去。阿英,多美、阿光……女工个个一言不发,离开机器,走向门口。
黑木:你们……你们疯了?!
黑木把阿花打倒在地。
紧着,黑木又把阿英、多美、阿光……见一个打倒一个,一面大声咆哮。
音松在一角屏息注视。
黑木一把抓住阿花头发往外拖。
黑木:你这贱货……走!
音松猛然冲去,把黑木当胸一把揪住。
音松:住手!
黑木:你这兔崽子……!
音松死揪住他。
音松:畜生……畜生!
158.同上·院落
第三车间的女工们穿过院落。
159.同上·第三车间
春夫变貌变色地跑来。
黑木和音松坐在地下,气喘嘘嘘,怒目相对。
春夫:你们……(茫然地看看周围)
车间里不见一个女工。
车间里空无一人,唯有蚕茧在缫丝锅里翻滚。
断了丝的小络子,丝光闪闪地打空转……
160.同上·屋后空地
第三车间的女工聚集在阿峰住过的小仓库前。
阿花一把扯下“禁止入内”的木牌,扔在地上。
阿英等从桩上解下绳子,拔去木桩。
不知谁念起“南无阿弥陀佛”,女工们纷纷跟随念诵净土真宗经文。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161.湖畔
这“南无阿弥陀佛”的大合唱在广阔的湖面上激荡。
162.横滨·外国商馆街
美国商馆顶上的星条旗随风飘扬。
日本工匠搭起脚手架,为洋房重新涂漆。
人力车拉着外国商馆职员飞跑。满载打着出口印记的生丝货包的板车往来如梭……商馆大街又兴旺起来。
解说者:政井峰死后的第二年,随着美国经济的复苏,纽约生丝行情逐步回升,徘徊不振的横滨生丝交易重新活跃。日本制丝业准备迎接新的黄金时代——
163.东京·华族会馆(明治四十三年·春)
“生丝出口量跃居世界首位庆祝大会 日本蚕丝振兴会主办”的指示牌。
164.同上·大厅
朝野名流,应邀到会。
人群中有:兼任财政大臣的桂首相、平田内务大臣、大浦兼武农商大臣等,还有第二次桂内阁成员、各大银行董事长、原股份公司董事长、三井物产公司董事长,以及信州各大丝厂经理。
度过经济危机,在行将到来的大正时代,肩负“丝绸日本”命运的人们,个个神采奕奕。
华灯照耀下,演奏着轻快的华尔兹,丝绸长裙飞舞。豪华的舞会正酣……
165.飞驒山脉
万里无云的秋空之下,北阿尔卑斯群峰皑皑,显得庄严而神圣。
今年缫丝女工仍然结队成行越过野麦岭,从飞驒前往信州的丝厂……
(全剧终)
注释:
注1:公元1903年。
注2:房间面积的计算单位,一张席为三尺宽六尺长。
注3:指沈阳。
注4:德富芦花著哀情小说,1898—1899年曾于《国民新闻》上连载,内容描写海军少尉川岛武男与其病中的爱妻浪子生离死别的故事。
注5:中国古代官制,主管皇族“家政”的人,倒如“太子家令”。日本袭用此制,规定亲王、内亲王,三品以上的皇亲贵族之家得置家令。
注6:意指自已是义务兵。日本征召义务兵的通知只贴一分五厘的邮票。
注7:盂兰盆会是佛教徒每逢夏历七月十五日为追荐祖先而举行的仪式,盂兰盆是梵文ullambana的音译,意译为解救倒悬之苦。中国自梁代盛行,后传入日本,盛行不衰。
译自日本《电影旬报》1979年6月上旬号
李正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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