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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浩然克旗热水温泉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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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16 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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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是赤峰人民特别熟悉的作家,他和赤峰很有缘分。上世纪80年代,浩然曾几次应邀来到赤峰体验生活采访,其中在克旗热水疗养院曾经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文 | 浩然


热水镇留在我的记忆里

因为我害了颈椎骨质增生症,左臂神经受到压迫;躲到赤峰写作,病情忽然加重,疼痛难忍。医生看了透视照片立即宣布:没有特效药物,除了牵引,只能动手术。“牵引”的罪不好受。“手术”更是我惧怕的,决计宁可受折磨,也不接受这类的治疗方案。

一位朋友说:“有个好办法,到热水去洗汤吧!

我不解:热水在哪儿?什么叫洗汤呢?朋友回答说:热水是北部草原克什克腾旗一个温泉的地名;洗汤,就是利用温泉所含的矿物化学因素,做水浴治疗。

我不太相信泉水能洗掉我的病痛。


他说:“那儿的水质可好啦!不少的人腰疼得用小车推,腿疼得拄拐杖;身上的癣呀、疮呀,想尽了办法都治不好,到热水洗上一个月,瘫了的能自己活动了,瘸腿的扔了拐杖自己走回家;皮肤病更见效,变得光溜溜的,连个疤拉痕迹都不留……



浩然在赤峰期间留影


我听了这诚挚又具体的宣传,一时惊异而动心:热水的泉水真会那么“神”吗?常言说病笃乱投医,何尝不可以试上一试呢?……这般如此,我终于坐上汽车,跑到五百多里远的热水镇。

这地方很偏僻,远离火车道线和大城市,名副其实的“地广人稀”。停下来看一眼,它并不辽阔;驱车赶路的时候,就感到它宽广得仿佛不会有边际,不会有尽头。它不像我在小说里读到的和我亲眼见到的大草原那样平坦无垠。它是草原,是别具姿态的草原。它山峦连着草场,草场连着山峦,一环套着一环,一片衔着一皮。山峦没有棱角,像少女的肩头那么柔美动人。山峦上披着一丛丛林子,那是少女的秀发;伫立着红色的牛,游动着白色的羊,宛如鬓边插着的野花和衣裙上缀着的纽扣。草场不成方圆。这儿铺着一块块大小不整的农田,那儿横穿着一条条深浅不等的沟堑。那副不修边幅的自然神态,好比一个精力充沛而又粗犷任性的小伙子。偶尔见到一片镶嵌在低洼处的小水泡子,那不是照天照地的玻璃镜子,而是小伙子紧紧盯着山峦少女的眼睛。……又穿进一环山峦草场,路两旁出现了小叶杨树。接着是土屋和砖房,有的悬挂着酒饭幌子,还有一个安着大玻璃窗的供销社的百货门面。再往西行,过小桥,北面的一座灰色的三层大楼矗在一个大院子中央;院内外挂着两个长长的牌子,一边是蒙文,一边是汉字:克什克腾旗民族疗养院。这便是我疗养的地方。这便是热水镇。



克什克腾旗热水民族疗养院


热水镇被馒头似的小山围着,跨在油漆公路上,背后是树林,胸前是一条弯曲的乌梁苏台河。我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呼吸着这里的新鲜空气,享受着这儿的凉爽和宁静。果然用那从地下提出来就八十多度的泉水洗掉了膀臂的疼痛。还有个意外的收获,跟热水镇各行各业的人都直接或间接地打过交道,结识了一帮新朋友。我在热水留下了脚印,热水也留在我的记忆里。

虔诚的疗养的人

我常常或沿着公路,或登上敖包山坡,或走下乌梁苏台河谷,散步和遐想。

二十年前,这儿只有几间小土屋,那该是怎样的荒凉?三十年前,连小土屋都没有,只有骆驼队偶尔地走过、勒勒车缓缓地移动,那该是怎样的寂寞?



医务人员在为村民进行检查


每年一入伏天,牧民们有骑着马的,有赶着牛羊的,有坐着勒勒车的,从几百里外的巴林草原、锡林郭勒草原,赶到这儿来。他们在冒着热气的泉水周围支起蒙古包住下。他们在喷泉涌水的地方挖个池子,等灌满热水,就把身体浸泡在里面。有的人还在泉边挖湿泥巴往患处糊抹。他们把带来的牛羊、奶豆腐和炒米都吃光了,已经达到二十一天的疗程,便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草原上去。这种习惯水疗方法,从很远很远的几千年前,一直延续到今天。

只是,今天的他们不再扎蒙古包,不再蜷缩在勒勒车里,而是住进各种式样的疗养院和疗养所的明亮、宽敞的房间里,除非少数患者乐意做露天浴,而仍然到泉边水坑子里洗泡之外,多数的人都到室内浴池或浴盆里进行水疗。

据说,来这里水疗的蒙族牧民还有个风俗习惯:每当治愈了疾病、在告别热水之前,都要搬一块石头,爬下高高的敖包山,放在山顶上,再把自己的一件贴身衣物,或最喜欢吃的几块奶豆腐,以及钱币,压在石块下面,或放到山上。意思是丢下了疾病,感谢神明。



民族疗养院


有一天我爬上敖包山,瞧见山顶上的两个塔形的石堆,也看到袜子、布衫一类的东西被扔在那里。这当儿,一个中年牧民,一手抓着一块石头,一手提着拐棍儿,气喘吁吁地走到我跟前。他先朝我点头微笑,表示打招呼,随即昂头挺胸地四下望望,最后猛劲儿把拐棍儿扔下山沟,又脱下一条橘红色的针织衬裤,用他拿来的石块压在一个塔形的石堆上。

我对他的举动觉着奇怪,就问他为什么要把裤子放在这儿。他的汉语不很熟练,对我两手比划着说:“骑马,腿疼,不能走路。……现在,洗好了。回家,可以买摩托骑了。哈哈!……

我明白他的话,也明白了他的心;他是被热水招引来的无其数虔诚疗养者中的一个。

这里的人热情、实在、憨厚

热水镇由于疗养院所的增加,那条夹着公路的街道,不断地从东往西扩展,从原来的不足百尺,已经延长了将近两华里。不过,大多数建筑物都不连檐接脊,一个单位一个院子,有的院子相当宽阔,像个足球场。最早的疗养院是1960年修建的荣复军人疗养院,全是土墙土顶的排子房。最大的疗养院是“克什克腾民族疗养院”,占地九千平方米。它于1979年动工,1982年接受疗养员。它有一幢坐北朝南的三层大楼,有一排面东的新式平房,共计二百六十多张床位。为了适应蒙族牧民的生活习惯,还在楼前搭了六个很大的蒙古包。我就住在这个民族疗养院大楼一层。



浩然同蒙文作者亲切交谈


苍天偏爱克什克腾大草原,赐给他数不尽的优越之处。

这地方空气新鲜,没有烟尘。这地方气氛安谧,没有嘈杂。……这地方人的心地也是干净的热情、实在、憨厚,说话动作都带点“土拉巴即”的味道。在他们的身上和秉性当中,把我们中华民族老祖宗的优良品德保持得最多最纯正!实在让人可亲可敬!

有一天,我手里提着一个装在人造革套子里的小照相机,信步地走进热水镇供销社百货门市部,想看看有什么新书。这当儿,发现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小伙子围着我转、盯着我看。

他高个儿,红脸膛,俊眉俊眼的。他身上穿的衣服布料不错,白褂蓝裤,塑料底的鞋;就是做得肥大些,不合体,而且沾着土,挂着撕扯破的小口子。他嘴巴上咬着一根草节儿,胳膊肘上搭着一条空布袋,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看样子他刚刚卖掉什么土产,兜里掖着人民币,来这热闹的地方看看逛逛。



浩然为林西县乌兰牧骑题词


他发现了我手里的照相机有些新鲜,一点儿都不客气地观看一阵儿,吐掉嘴上的草节儿,像问他同村的一个伙伴那样开口问我:“你这小包包里装的是啥?

我敷衍地回答他:“是钱……

哼,不信!”他一纵鼻子一挤睛睛,同时伸出又粗又脏的手指头,用力地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伸脖子看柜台里的一台新式座钟。






我意外地受到这一击,开始惊愕,继而好笑,接着生发出一股子欣慰的感情。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份的改变,在大都市里,在城市郊区在交通便利、“物质文明”极度发达的地方,类似这位热水青年给予我的人与人之间这种亲昵的、自然的、没有任何虚假和遮掩的精神享受,谁肯于再给我呢?而我实在怀念和渴望这种享受。我觉得,有这种享受的人,才算过着人类的正常生活!

最“土”的牧民疗养所

热水镇的疗养院(所)十几个,最显着“土里土气”的是牧民疗养所。那地方原来是人民公社的机关办公处,去年成立了镇政府,今年在桥西边盖了新房子,就把这坯墙泥顶的老房子给扔弃了。镇里领导经过一番商量之后决定:用那地方,给自费来洗汤治病的牧民们办个住费便宜的疗养所吧。

于是,下午通知把乃林沟的青年会计潘军抽来当所长兼任管理员,让一位做计划生育工作的干部的家属盖俊芳当服务员,再配备一名做饭的大师傅,疗养所的架子就算搭上了。



疗养院做饭的大师傅


四月里,三个人集合起来到这儿一看,全都傻了眼:哪像疗养所呀,简直是个破大庙!那些房屋,本来就没有坚固的材料,还是六十年代初用“突击”的方法盖起来的,早已经破烂不堪。镇政府机关搬走之后,让临时建筑队住了一个阶段,越发给遭践得不像样儿。缺窗户短门,到处大窟窿小眼;院子里堆着垃圾,狼籍着粪便,长着枯草,走路都没法儿插脚。这样的地方,怎么让疗养的人来住呢?

他们找镇政府领导。领导回答他们说:“调你们来,是创办疗养所的,不是接收疗养所的;只要你们这么想一一有一个亲人,在牧区害了病,要到这儿治疗,就一定能够千方百计地给安排个住处!

他们受到这番话的启发。他们把这番话当成创办疗养所和管理疗养所的方针与宗旨。

他们回到“破大庙”里,就自己动手修理。先清扫屋子,后收抬院子,把土墙壁上的窟窿堵严,还糊了一层白纸。把窗户松动的格子钉结实,碎坏的地方补换了新玻璃。随后,潘军亲自用锯子破木板装床铺;盖俊芳亲自缝被子做褥子。他们刚刚收拾好一间屋,就来了客人,只好收拾出一间住一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收拾出十五间房子,安了四十八张床铺。



服务人员在整理房间


潘军找领导说:“到这儿治疗的牧民,大多数都是腰腿疼的病。我想,要是给每个床装个电褥子,配合洗汤,效果一定好。

领导赞成他想得周到。

潘军说:“装电褥子需要钱,我们可'创办’不出来呀!”领导支持他办,马上就拨了款子。潘军东奔西跑地购买材料,请能人帮着缝做电褥子。可是有时候材料缺,制做的人手也少,供不应求有的床位很需要电褥子,却没有。这使潘军很为难。


服务员盖俊芳心眼儿好,勤快,又会办事儿。她主动替所长解决难题,找那些睡着有电褥子的年轻人做动员:“求你们帮帮忙,把你铺的电褥子让给上年纪、病重的人用。我保证三两天内就给你铺上,行不行呀?

年轻的疗养员受到感动,都很痛快地回答她:你又不是为自己,怎么不行?揭去吧!



民族疗养院


牧民疗养所接待的疗养员,大多数是来自牧区的蒙古族牧民。他们都习惯喝奶茶。每天早上,许多人挤到食堂借火煮茶,半天也轮不着,极不方便。潘军发现了这种情况,就晌午不歇息,到处拣破烂砖头,集中到一块儿,然后挑水和泥,接着细心垒砌。不多日子,他给每排房子垒了一个煮奶茶的便灶,供疗养员们使用。这一招可让蒙古族疗养员满意啦!

有了灶火,一些牧民不仅煮奶茶喝,还想自己做些习惯吃的奶食。这个愿望被潘军了解到,他就给每个灶买个铝锅。

有人说:“你这样影响食堂的收入。”潘军说:“我们是伺候我们闹病的亲人,不光为了挣钱。


有一户牧民举家四口一齐来到热水镇疗养,住在牧民疗养所。他们的小孩子看到汉民吃饺子很有趣儿,也要求父母给他做着吃。那对夫妻不会做这种工序复杂的饭食,很为难。服务员盖俊芳在闲谈中得知此事,就主动、耐心地向那对牧民夫妻传授饺子的做法。牧民夫妻买来肉和菜,急于一试。可是他们没有剁肉切菜的刀。盖俊芳到食堂一看,那里就一把刀,正用着,也不便借出来。她往回走,想把这结果告诉牧民夫妻;走到半途中,她又停住了。她想:常言说“三分治,七分养”,牧民来治病,心情愉快十分重要,不能让他们扫兴。于是,她奔到家里,把自己用的菜刀拿来,借给了那对牧民夫妻,立指导他们把饺子包好,煮到锅里。那家牧民吃饺子吃出兴致,每天都包一顿吃,一连数日没有把菜刀送回来。这下可苦了服务员盖俊芳。她不能往回讨菜刀,自己家尽量不做用菜刀的饭吃;熬汤得使葱花儿,她就用手指一节儿一节撕碎,往锅里扔。她们一家人就这样对付将就地过日子。一直到那家牧民疗养员高高兴兴地离开此地,她们才开始又炒菜吃。



浩然



从这个最“土”的疗养所的一些平凡的小事中,我深深地体味出∶热水的水热,人情更热。

午前午后的时刻走在热水镇的街道上,只能暴晒在太阳下。因为没有一棵可以给人遮遮光、造造阴凉的大树。街的两旁,如今是一种俗称“扫帚梅”的草本花卉的天下。每个疗养院(所)、商店、饭铺,以及土的砖的建筑物门前,都有它们簇簇地站立。它长得高高的,伸着紫色枝权,挂着类似芹菜叶又比芹菜叶小的绿叶子,举着一朵朵红的、白的、粉的,既单薄又艳丽的花儿。不过可以预料,几年过后,这些地盘将让位给一种稀有植物——云杉。云杉,好像雪松一样的云杉,已经立足在这块热闹起来的土地上。只是它们还都幼小,羞怯地躲在骄傲的扫帚梅中间。等它们长大长高起来,挺着魁梧的身材,张开苍劲的、墨绿的、罩着一层白纱似的手臂,列队于红楼银墙之前,那该有多么壮观威武!



热水镇全貌

当我依依不舍地跟热水镇告别之际,听说克什克腾旗文化局和他们的上峰——赤峰市文化局在热水镇得到一块相当好的地盘,要修建一所文化疗养院。因此我希望市文联,以至于自治区文联也投资入股,给作家、艺术家们创造个写作环境一一热水不仅是个疗养的好地方,也是个写作的好地方。宁静的气氛,凉爽的气温,优美的自然风光,还有一群“把我们中华民族老祖宗的优良品行保持很最多最纯正的人们”相陪相伴,每一位真正的作家都会被激发起创作激情!

1985年9月4日草拟于赤峰市元宝山东电一公司外招

原文发表于《百柳》文学杂志,本文对原文有所删减

编辑 |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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