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呈梦居
〔明〕玉芝和尚
大地何人不梦居，梦中休问梦何如。煮茶消得闲风月，不向蒲团读梵书。
【品注】
玉芝和尚，释法聚，号月泉，俗姓富，嘉禾(今浙江嘉兴) 人，生卒不详。自幼饱读诗书，青年时曾向王阳明求学，出家后到金陵碧峰寺参学于梦居禅师。一日梦居禅师令月泉参“吃茶去” 的话头，月泉批阅典籍，彻夜不寐，苦参未果，形容憔悴。梦居禅师喝道 :“汝在梦中，如何参悟!”月泉当下大悟，呈上这首诗， 梦居禅师便予印可。
后来月泉禅师离开南京，独自在湖北荆山结庐修行，常于阳崖松阴处静坐，樵人发现他静坐处长出了罕见的白灵芝，从此人 们便尊称他为玉芝和尚。嘉靖年间玉芝和尚驻锡莫干山天池禅寺弘法，一时宗风大振，四方来学。“煮茶消得闲风月，不向蒲团读梵书”，也成了“禅茶一味”的又一个注脚。玉芝和尚证“儒释大同”之理，以诗文趣禅理，深得徐渭崇敬。每次徐渭到禅师处参访常常通宵达旦，不知疲倦。玉芝和尚圆寂后，徐渭作《聚禅师传》 并《玉师挽章》。似乎世人顶礼膜拜的文学巨匠、艺术大师的背后 通常有一个令他们顶礼膜拜的禅师。
七律·某伯子惠虎丘茗谢之
〔明〕徐渭
虎丘春茗妙烘蒸，七碗何愁不上升。
青箬旧封题谷雨，紫砂新罐买宜兴。
却从梅月横三弄，细搅松风灺一灯。合向吴侬彤管说，好将书上玉壶冰。
【品注】
徐渭(1521-1593)，字文长，号青藤老人，绍兴府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徐文长自幼聪颖过人，出口成章，世称神童，天分卓绝，恃才傲物。“命途多舛”四字用以形容他的人 生是再恰当不过了，然而也是这多舛的人生造就了他的艺术高峰， 他不拘一格、游戏写意的画作是小众的，只是到了晚明受陈洪绶等人推崇。郑板桥曾制印一枚，印文曰 :“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 齐白石也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于是近代青藤画名大盛。不过青藤老人自己的评价是“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他身故四年后诗稿文存被袁宏道偶见，大为激赏， 于是刻版刊行，并作传记。多谢袁中郎这位知音，于是我们今天得以读到这首诗，了解到徐文长不单是桀骜的文人、孤僻的画家、 悲怅的酒客，也是清雅的茶人。也了解到他效仿陆羽写了一本茶经， 可惜已经散佚。今天能看到的只有他根据卢仝茶书分类所作的《煎茶七类》，对于煎茶之要务，第一条便是说人品。“煎茶虽清微小雅， 然要须其人与茶品相得，故其法每传于高流大隐，云霞泉石之辈， 鱼虾麋鹿之俦。”伯子，兄长之意。一般答人馈赠之诗少有佳句，纯属应酬的缘故，但赠茶却是可以例外的，因为茶最能激发诗情。这位赠茶的兄台恐怕不是雅道中人，所以青藤道人只以“某”字一笔带过， 便一头钻入茶中去了。
虎丘出好水，自然也出好茶，虎丘茶适宜 制作白茶，只产于苏州虎丘寺内的数十株茶树，在明代也属珍品。茶汤色白如玉，隐有豌豆香。经过妙心巧手烘蒸，连喝七碗定会飞升，这里是借用卢仝“七碗茶”的典故。再看这茶的包装倒也雅致，青翠的竹篾茶篓，用的是旧纸封签，题写“谷雨”字样。打开后， 谷雨茶静静地躺在新制的宜兴紫砂茶罐中，如沐春风。如此佳茗，当与何人分享呢?与人对饮太俗，最好是对着月色中梅花三弄， 看着松风里残烛一支。这意境应该用吴侬软语向画笔述说，描绘记录这冰清玉洁的茶色。“灺”音“谢”，意为残烛之貌。“玉壶冰” 可以理解为虎丘茶如冰似玉的汤色，也可以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的表达，或兼而有之。另外，从诗中我们也可读出，明代中期宜兴紫砂茶具已经成熟，除了泡茶的茶壶，还有储藏茶叶的陶罐。 但因紫砂罐透气好、密封性差并不适宜长期存放白茶、绿茶，便没有像紫砂壶那样流行开来。
能尝到这虎丘谷雨，青藤道人无疑是幸运的。青藤道人逝后二十九年，某位朝中大员索茶于虎丘寺未果，将方丈拿去拷问，寺僧遂将茶树悉数连根刨去，以绝后患，可叹这虎丘谷雨茶从此绝迹。还好我们可以在诗中品味一下当年的茶韵。
（以上内容选自甘达编著《雅道诗词》（文汇出版社）第二章『茶道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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