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相信八大

“我只相信贝多芬。”这是谁说的？

套用这句， 我只相信八大。

听过和展望的谈话，说八大也没什么，就那几笔。因为他是，所以他可以这样讲。一想也没错，八大确实就那几笔，可也不见得谁都能随时来上那几笔，连八大自己都不能。遣兴之作，画好了，留着，画坏了，撕掉，一张纸而已。留着的，一笔一画，简约完满，不可复得，险绝中能见安稳，安稳里藏着不安。凭他“金枝玉叶老遗民”的背景，和尚、道士的身份，为世俗人津津乐道的疯癫行径，冷冷清清奇奇怪怪的字画，总会吸引某些人来将这些留存的纸收藏，靠得可能是直接的银子，抑或物品的馈赠，抑或酒宴的款待，抑或来往的交情——当时就无一点价值的纸片能流传至今，我不相信，除非有梵高那样的弟弟。

每以不能亲睹山人真迹为憾，石开先生说八大的纸灰灰的很好看，而印刷品究难传其神妙，时见网络上有精拍山人书画照片，墨色之美，层次之丰富，远胜印刷品许多。去岁终在省博一见八大山水真迹，贴着玻璃呆呆看着，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年少时喜欢徐渭，常为其天才横溢所倾倒，及长，方知他天马无羁，极难追寻。八大也学过徐渭，自能寓动于静，或有下手处。我临山人，全凭兴致和无知无畏，反正就那几笔，反正就图一乐，自以为（真是自以为啊）临好了，留着，临坏了，撕掉，一张半尺小纸而已。纸是普通的棉料，墨是临帖的賸墨。留着的，留着而已，连敝帚自珍都说不上。

梵高也疯，但画不疯，这点和八大相似呢。读过他的书信集，他的疯癫行径不能在当时给他提高知名度，他不是和尚道士，却苦行僧般地画着，但他并不想一般人想象的孤独，他在小众的圈子里有他志同道合的画友，他们知道他，了解他，支持他按他的风格画下去。他出身牧师家庭，他的画在当时也没有市场，他的生活来源，他的作品的存留，靠的是一直深爱着他的弟弟，这是和山人不同的。他在自杀前不久给他弟弟的信中说，他的作品经得起任何暴风雨般的考验。时间比暴风雨更无情，他的画，留到今日，光耀万丈。山人呢？当时的那点微末的价值也早已放大为后世的明灯一盏，照耀着中国大写意画的前行道路。但这和山人无关，余秋雨同志写《青云谱》，最后一句“人民和历史最终接受的，是坦诚而透彻的生命。”然而，所谓的人民和历史，往往最不愿意接受的，就是那些坦诚而透彻的生命。即使哪天最终接受了，这些坦诚而透彻的生命怕早已消逝的无影无踪，后世的毁誉与之何干？再说，八大可能并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坦诚而透彻，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