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7日下午，应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邀请，纯道先生做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国家重点学科研究中心，对硕士生和博士生作『雅道的美学』的公开讲座，现将讲座主要内容分五期连载，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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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道的美学（一）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下午好！
很高兴来到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就我自己对于雅道文化的研究内容与大家作一次交流，各位在文学，特别是在比较文学方面都有很高造诣。我今天讲的内容包括五部分内容，其中不少会涉及到有关诗词与小说等文学作品内容，如果有讲得不恰当之处，还请在座各位多多批评指教。
一、雅道相传
在开讲之前， 有必要先对雅和雅道这两个词作一些说明。许多人对于雅道这个词还比较陌生，以为它是一个新词，或者以为是一个从日本传回来的汉语名词，其实它差不多中国已经存在两千年了。
1、雅者正也
《诗大序》是两汉时期诗学的重要文献，其中有一句话直截了当：“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大雅》和《小雅》是《诗经》的组成部分之一。《雅》为周王畿内乐调。《大雅》多为西周王室贵族的作品，主要歌颂周王室祖先乃至武王和宣王等人的功绩；《小雅》最突出的是关于战争和劳役的作品。
《诗经·礼乐》中说：“正而有美德者谓之雅。”可见，雅不在事而在人，雅不在物而在心。古人以雅载道，以韵清心。旧训雅为正，谓诗歌之正声。大雅也是对品德高尚、才学优异者的赞词。《汉书·景十三王传赞》：“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之矣。”
广东化州市有一个雅道村，始祖蒋桂山，原来是广西兴安人，后来任石龙县（即今天的化州）知县，任满离职后就直接落籍在化州，创建了一个雅道村，其雅道之名源于“雅言执语，道德传家”之意，取的正是“正而有美德者谓之雅”的意思。
可见，我们说一个人优雅、文雅、素雅，其实是在肯定这个人的内心正气，由内而外，就表现出为人比较谦逊、动作比较缓慢、语调比较轻柔，处处懂得尊重人、十分在乎别人的感受。反之，如果一个人处事张扬、行为急躁、话说嚷嚷，我们就会说这人很粗鲁，没有教养。
在古代，雅道本身就有正道、忠厚之义。《隋书·杜台卿传》中说：“性儒素，每以雅道自居。”唐代司空图 《上考功》中也说：“恭惟故府尚书王公 ，标延雅道，藻耀儒林，业裕匡时，仁周济物。”都有这样的意思。在古代的名门望族中，都十分注重雅道的传承，由心正而至形雅，才能显出优雅与文雅之气，这里要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两个家族为例。
2、雅道凌迟
《三国志·蜀志·庞统传》中记载：“当今天下大乱，雅道陵迟，善人少而恶人多。”说明在三国之前，也就是大约在周朝至秦汉时期，被认为是雅道很受重视，当然那时的雅道与我们今天讲的雅道内容有所不同，周朝开始施行的“六礼”，培养与熏陶了一批文雅之士，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文人雅士中的雅士。三国时期天下大乱，雅道陵迟，可谓雅道被千刀万剐了。但是，天下太平之后，到了晋朝和南北朝，情况又开始好起来，所以才有了“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两大家族的出现。
唐朝诗人刘禹锡有一首诗很出名，那就是七言绝句《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就是说王谢两大家族的，以前读这首诗，只知道世事无常，任何的荣华富贵都会灰飞烟灭，就如同杜牧诗中所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似乎一切都留不下，唯有好的名声除外。但是，在我研究雅道后，再来读这首诗，却有了一个惊人发现：原来王谢两大家族是中国历史上首先有家训一般地传承雅道的典范。
诗中所提的朱雀桥，又叫南津桥，在六朝时的都城建康，就是现在的南京，南门外的大桥。乌衣巷，则是晋代贵族王氏与谢氏等族人所居住的区域。东晋两位宰相王导与谢安都居住在秦淮河畔，是三国时代孙权旧部乌衣部队的驻地，所以称为乌衣巷。“琅琊王氏”家族，来自山东的琅琊，所以叫“琅琊王氏”。
在叫“琅琊王氏”家族的杰出人物中，除了出现宰相王导外，还有书法家王羲之和王献之等一批文人墨客，后面还有释智永，成为了佛门伟器。宰相王导是书法家王羲之的堂伯父，比后来也做了宰相的谢安大44岁，差不多算爷爷辈份的，隔了两代人。史书记载，王羲之早年跟从卫夫人学书法，《唐人书评》说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表明卫夫人是一位喜欢插花的仕女一样，受插花之美的熏陶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影响到了王羲之的美学素养。
王羲之生了七个儿子一个女儿，大部分都擅长书法，当然最出名的是王献之，与父亲两人并称“二王”，成就最高，表明“琅琊王氏”家教严明，直至后代。“琅琊王氏”其后子孙绵延，一门书法传递不息。释智永为王羲之七世孙，是王羲之五子王微之的后代，妙传家法，为隋唐书学名家。唐朝时武则天想求王羲之的书法，王羲之的九世重孙王方庆就将家藏十一代祖至曾祖二十八人书迹十卷进呈，编为《万岁通天帖》。“琅琊王氏”家族中的不少人，还擅长丹青，留有绘画作品传世，而书法绘画则是后世挂画主要来源，也是雅道的核心内容之一。
《南史》卷十九传论赞谢氏曰：“谢氏自晋以降，雅道相传，景恒、景仁以德素传美，景懋、景先以节义流誉。方明行己之度，玄晖藻缋之奇，各擅一时，可谓德门者矣。”
其中的谢氏“雅道相传”，说明了东晋南北朝时期谢氏家族人才辈出，出现了谢鲲、谢尚、谢安、谢万、谢灵运等一大批一流的玄谈名士。这短短的四个字“雅道相传”能够出现在谢氏家族的传记中，并不是偶然的，在这个家族中正是高度重视雅道的熏陶作用，才能出现一代又一代的大文豪与雅士。
3、雅道相传
“陈郡谢氏”最初出自陈郡阳夏，即今天的河南太康县，除了宰相谢安之外，更是人才辈出，家庭中出现过的大官、地方官员、将军和文学家、书法家不计其数，仅在吴兴（今天湖州一带）做地方官员的后代就有十人之多。谢安有个哥哥叫谢奕，谢奕有个儿子叫谢玄，此人一度迷恋香道；谢玄有个孙子叫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派的创始人，在文学上着很高的地位。
唐代时与陆羽亦师亦友，长陆羽十三四岁的诗僧皎然，是历史上第一位提出“茶道”概念的人，在他的诗句中说：“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他还写过一本《茶诀》，可惜失传了，要不然世界上第一本茶著作很可能不是《茶经》，而是《茶诀》了，茶圣的桂冠就属皎然了。不过，我们现在可以称皎然与陆羽为“茶界双圣”。皎然俗名叫“谢昼”，他自称自己是谢灵运的十代后人，但是有学者研究表明，谢灵运的确是“陈郡谢氏”中重要的一员，但不是谢灵运的直系后人，他的直系应该属于是谢安的第十三代孙，谢安的哥哥谢奕才是谢灵运的直系祖先。不过，再往上推一代，到了谢奕与谢安的父亲谢裒，皎然与谢灵运才出现了共同的祖先。
谢灵运生于今绍兴嵊州市，古称会稽始宁，其父谢瑍做官至秘书郎，其母则是王羲之外孙女刘氏。“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出现过多次通婚的现象，可谓门当户对。谢灵运“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谢灵运所开创的山水诗，把自然界的美景引进诗中，使山水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影响了一代诗风。谢灵运还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亲近过慧远、慧严等高僧，参与校释佛教经典。他对佛教有较深的研究，并利用诗歌作为弘法工具，撰写了大量佛教题材的诗歌，去世前布施自己的胡须，用来装饰南海祗洹寺的维摩诘佛像。
古时吴兴郡在现在的湖州、杭州、宜兴一带，与会稽郡和吴郡并称三吴，是江东最富庶的地方。吴兴太守是很重要的官职，这个职务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担任过，而“陈郡谢氏”也先后有十人出任过，包括谢安。出生在这个“雅道相传”的家庭中，由皎然首先在人类历史上提出“茶道”这个概念，就一点不也奇怪了。皎然非常重视茶道中的精神内涵与美学价值，关于这一方面，我在另外的讲座和文章中已经有所阐述。可以说，正是由于谢氏家族的“雅道相传”，才结出了“茶道”第一人皎然这一硕果。“陈郡谢氏”在教育子孙方面取得成功，原因固然很多，但最重要的两点：一是优雅的世袭家风，为人才培养营造出良好教育氛围，二是得当的教育方法，雅道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
现在许多家长重视对孩子的国学教育，甚至不惜金钱送孩子去私塾学校，背诵了大量的经书，但是这些知识如果不加以应用，只能成为死知识，以后孩子长大进入社会可能连生存都会发生困难。而雅道是把一些文化的要求与经书的内容生活化，让孩子在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受到滋养。从这个意义上说，雅道是活的教化，而经书是死的教条，死的教条只能通过活的教化才能真正影响到下一代，“陈郡谢氏”就是一个明证，因此在我看来，与其让孩子死读书，不如早点在家中引入雅道。当然，雅道可以有狭义的，现在主要指茶道、花道、香道；也可以是广义的雅道，古代君子九雅和沈括九客的内容都可以引入雅道之中，在雅文化中应该就包括诗歌等文学内容。
在当下中国，雅道之风正在蔓延，民众对于雅道的热情不断高涨，但是大多数的人流于表面，看热闹的多，而对于雅道的人文价值，特别是在精神和美学方面的价值了解更少，这就更加迫切需要专家学者的引领。据我所知，我们上海师范大学的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在全国高校研究生教育中排名第三，甚至高过了复旦大学和南京大学等一批老牌重点大学，雅道需要文学的介入，通过雅道这个领域也可以让文学得到新的研究方向。不论是对东亚中日韩的雅道比较，还是与西方的贵族与精英教育的研究，我们都可以提炼出雅道的作用和对文学的影响。
4、雅道的内涵
从古代到现代，雅道的内涵在不断变化之中，我在这里只能先罗列一下，今天没有时间展开，有兴趣的人可以自己慢慢去了解，也欢迎一起来研究，作为自己的硕士论文或博士论文来进行重点探索。
1）、周礼“六艺”。《周礼·保氏》（公元前1046年起）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因此，礼、乐、谢、御、书、数这“六艺”可谓雅道的雏形，特别是礼、乐、书这三项与雅道密切相关。
2）、君子“九雅”。寻幽、酌酒、抚琴、莳花、焚香、品茗、听雨、赏雪、候月。这不清楚是谁首先提出来的，它实际上列出了古代文人雅士最喜欢做的九件事情。
3）、沈括 “九客”。沈括（1031-1095年）是北宋政治家、科学家，他在《梦溪笔谈》中提出 “九客”概念，并视“九客”为密友：琴、棋、禅、墨、丹、茶、吟、谈、酒。如同 “文人墨客”的“墨客”一样，这九项最是文人雅士喜欢的“贵客”。
4）、古人 “八雅”。古人八大雅事：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已经比较接近我们现代人所提的雅道内容了，就是琴棋书画与诗酒花茶。
5）、文人 “四艺”。中国文人所推崇和要掌握的四门艺术，被称为“文人四艺”，或“秀才四艺”：琴、棋、书、画。从此，懂不懂，爱不爱琴棋书画，被认为是一个人有没有文化艺术修养的标志。
6）、生活 “四艺”。中国宋人生活注重四艺，点茶、插花、焚香、挂画，这四项也称“四事”，这是当时文人雅士追求雅致生活的重要部分，日本人以此为基础发展为成熟的日本雅道：茶道、花道、香道，而挂画则被融入茶室和香室之中了。
现在所说的雅道，通常也就专指茶道、花道、香道这三项了。北京大学教授楼宇烈先生在一次关于“文化中的道与艺——由艺臻道，以道统艺”中提出：文艺中的琴棋书画，再加上茶道、香道，或者花道与香道组成一个新六艺也是可以的。这是一个比较新颖而且大胆的提法，不是我提出来的，是北大教授提出来的，大家可以去多了解一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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