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谁似一盆兰？

戊戌年，已入三九，京城不见雪、不断霾。朋友们纷纷利用假日，冬到南方去看雪。有亲戚自云之南归来，送来一盆蝴蝶兰。面对娇艳与清香，我忽略了气象变异带来的不适。

我深知，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中，最适合摆在书桌、企盼春意的盆栽植物，自然是名贵兰花。

冬晨写作，是一种文化享受。每当绿茶的嫩芽悄绽；每当楼外的朔风远去；每当启明星被一缕晨霞替代，每当追忆的情节迸溅在键盘……蝴蝶兰的静美与清馨，伴随我的精神世界纵跃千年、横贯千里。

我曾有两盆名兰。尽管小心翼翼培育，但还是因不在行而使之憔悴。无奈之下，赠与在花卉研究所工作的邻居。思念之时，登门探望，保持一段“距离美”。那两盆名兰，一是在武夷山采风时，接待者赠与的建兰，二是远方朋友赠与的报岁兰。每当端详那盆建兰，“奇秀甲于东南”的武夷山水之乐，便在心内重温。

武夷山之冬，没有岁暮天寒之态。即便是进入“数九”，悠然四顾，依然是满目鲜翠。那日，我在接待者陪同下，乘竹筏穿越九曲溪、迎雾雨攀登天游峰、入竹林礼拜武夷宫……最为留恋的时段，是品岩茶，读建兰的那个清晨。

当京城寒风袭人、一片萧索时，武夷山的建兰，恰值盛花期。赏花，最好选在清晨。那天，我正在武夷山隐屏峰下的紫阳书院翻阅史料，忽觉缕缕清芳飘来。于是，我踏着生满苔藓的石阶寻找“芳源”，发现书院一隅，有一座花房。 

步入花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建兰。

此时，花房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像是在与室内的一簇簇名兰互诉衷肠。身在其境，我眼前恍然出现一幅幅“郊野兰蕙图”——早春时分、燕子初来，如紫色蝶翅翩然起舞的三月兰首先亮相；四、五月暖风萦绕时，绽放于陇亩的蕙兰依次登场。兰与蕙，都是当年屈大夫钟爱的植物。战国时期，已是大面积耕种。由此，伟大诗人留下“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的咏叹。

夏日炎炎。月光沐浴下的米兰，是星月馈赠的轻纱披肩，是一片金色的梦。那翠绿的叶、淡黄的花，守望娴静，与往事和未来交流。淡定从容，与虚幻和现实沟通……

那日，我在拥有“王者之香”美名的兰花之侧品茗，轻抚古藤垂蔓，远眺雾锁云峰。当空远的兰蕙之香与舌尖的茶香难分彼此时；当淙淙的泉韵与啾啾的鸟鸣相映成趣时；当朱紫阳留在石壁上的题刻“逝者如斯”拨动心弦时，世间的情欲、岁月的艰辛、得失的喜忧、人生的无奈……都随着山雨迷蒙而淡然飘远。

我拥有的另一盆名兰，之所以名为“报岁”。是因为“她”的花期，恰是腊月到初春之间。因其花色较深，凸显紫褐色条斑，也被诸多观赏者称作“墨兰”。

状哉墨兰！在寒冷的环境中，笑展柔艳风采，美哉墨兰！在辞旧迎新的时段，释放醉人清香，吸引春姑娘翩翩而至。

送我那盆墨兰的朋友，是来自福建的茶商。那日，我请他到颐和园苏州街品茗长谈，话题从冻顶乌龙引申到兰花。在他的叙述下，闽南多地盛产的蝴蝶兰、瑞玉兰，似乎近在咫尺。台湾朋友一面轻嗅着乌龙茶，一面诵读古人吟咏兰花的诗句。他说，自己所著的《兰花集萃》出版日，他要集聚祖国各种名兰，在北京一处名园精彩展示。让“花中君子”的温馨，融入人们的意境中。临别，他高吟《红楼梦》中两句诗：“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邻居代养的几盆名兰在蓬勃绽放。我忽有所想——在性情浮躁、急功近利、贪求为重的当下，那些古往今来气质不变的名兰，多想化作唐宋诗篇，与墨香、书香、茶香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