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艺春秋】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

为尘世的命运添上赤足的翅膀。

画好了蛇,当然要添两只脚,不然才不像话。其实,做好了巫毒娃娃, 当然也要添几根细长的针 ;在墙上画了代表人的小乌龟,当然也要添一个大大的叉叉,不然就都不像话。道理都是相近的 :因为这些东西做出来,本就是为了要被诅咒。《创世纪》里上帝早就诅咒了这条叫做撒旦的蛇,让他从此用肚子走路、终生吃土。

在此之前显然蛇不是用肚子走路,他有翅膀,是位能够飞翔的天使。自从蛇犯了让全人类堕落的天大错误,他就被剥夺了翅膀,却多了两只踏在背上的脚。上帝当时还诅咒蛇说,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 而你要伤他的脚跟。这件事后来交给了圣母玛利亚。她的造像总是要把这条依然叼着禁果的毒蛇踩在脚下,以象征圣母的特别纯洁。

不过上帝当时是说“女人的后裔”,而不是“女人”要来伤蛇。女人的后裔,《圣经》称为“人子”,自称是人子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救世主耶稣。女人代表全人类这个整体,耶稣是人子,也就是女人之子,人类历史一直在进行着耶稣与古蛇的征战,而这场战争的胜负毫无悬念。

只不过,耶稣其实并没有踩过蛇。他只是命令蛇 :“走开,到我后面去!”蛇就悻悻地走开了。后世的圣帕特里克(St Patrick)主教也曾依样画葫芦地命令蛇说,你们都走吧,许仙真的不在爱尔兰!所有的蛇也就悻悻离开了爱尔兰。真的要踩蛇,那可是女人的专利。

有个叫川上弘美的日本作家,有一回也踩到了蛇,那蛇就变成了人, 一个自称是她妈妈的女人,然后吃在她家、住在她家,还要带她去蛇的世界。她吃了蛇做的饭,结果自己也出现了慢慢变成蛇的趋势,而后她就在夜夜的梦里跟蛇扭打纠缠,直到被夜夜积聚的洪水冲走。在人的集体潜意识里,蛇自古象征感官生活乃至各种欲望,她的这些梦代表了人性在属世方面的那无可避免的成熟与经历,印度人甚至说那是盘曲成蛇形的生命力量——昆达利尼(Kundalini)在躯体深处的苏醒。西方世界的古蛇何尝不是同样的象征呢?虽然少了如此的感性之美以及面对感性时的超脱,却在惊惧中念念不忘诅咒。

西方人只知诅咒邪恶,只有东方的蛇才会变成人,而且一概是白蛇青蛇那样的女人。“既然被你踩到了,也就没有办法了”,《踩蛇》里 的那条蛇这样告诉川上弘美。总有一天,你会在梦里踩到一条潜伏千年的蛇,你的双脚把她幻化成了人形,然后附了你的体,跟你从此纠 缠不清。谁没有梦见过蛇?弗洛伊德坏笑着说,那是男根的意思啊。 天神乌拉诺斯的男根被割下来丢进大海,结果变成了感性的爱与美之神维纳斯。所以再梦到蛇的话不要吓得扭头就跑,如果踩到那就踩到了吧,照西方的说法你是圣母真传,照东方的说法你是又遇到了 种 未知的自己。

所以画好了蛇,为什么不添两只脚呢?实际上它们曾经是蛇在前世的翅膀,在今生里化作你的双足。驻于尘世的双足,骨子里有翅膀的成分 ;超然物外的翅膀,必须以踏实的双脚的面目出现。当你踩到了蛇的后背,也就实现了 种注定的完成。

周宇著《禅艺春秋》

这是一本“成语新解”，兼具解构性和建构力，作者对我们耳熟能详的成语，讲出全新的故事或作出有趣的阐释。周宇是加拿大籍华裔作家，勤于思考的禅宗文化探索者，其创作的散文随笔偏于哲思探索，对生态主义、女性主义和神秘主义多有涉及。作者还出版有《雏菊世界》《秘苑玫瑰》等跨学科的前瞻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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