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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画】当天地只你独行 ——范宽《溪山行旅图》

初看范宽《溪山行旅图》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画面那巨峰危崖仿佛对此欲倒东南倾,朝人压逼过来,令人拔腿欲躲,而从山顶激流而下的飞瀑,激起的水花与水雾,仿佛就扑溅到自己身上,引来清凉一片。整幅图构图奇特,笔墨酣畅,大气磅礴,山之奇、险、深、峻呼之欲出。山水画成千上万,善以浓墨画山之深者,大有人在,范宽是其中之佼佼者;而敢如此构图,以三分之二篇幅仅作一巨峰者,除范宽外,似乎并未多见。如《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开门即是一座假山,遮隐园内景致,门客皆赞:非胸中有丘壑者不能如此范宽亦如是,非胸中有丘壑,焉能让巨峰独倚,扑天盖地,气势夺人。范宽又岂止是胸中有丘壑,他终身隐居秦陇一带,日日与山相对,危从终日,早观云烟,暮看风月,深得山之精妙,怕已是连呼吸之间,都已是烟霞之气。

欲得物之精华者,非一番呼吸与共不可得。他自谓:“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诸物者,未尝师诸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范宽以造化为师,以心为指引,因此“放笔时,盖天地间无遗物矣。”他的山水画线如铁条,皴如铁钉,山如铁铸,树如铁浇,画风雄强浑厚、峻重老苍、深沉雄壮、苍润沉着,能“得山之骨”,“与山传神”“显显如恒岱”(米芾)、“远望不离坐外”(刘道醇),令人如临其境。他的山水,是北地的山水,不如南方沈周的山、米元章的山,清秀恬静如处子。然而,相同的是,秦陇一带的山水,如南方一带的山水滋养它的子民一样,滋养着范宽的心灵与艺术。于范宽眼里,那里的山水,是一种精神的润抚、心灵的归属和灵魂的依附。它是一个坐标,见证者范宽艺术的高度。

然而,再险峻的山,再高绝的崖,必须是要有人的,否则便如同美景虚设,亦如同天边云霞,有隔而不亲的疏离。就好比我常眺望家乡的峰峦林木,最喜望那些山间有斜斜小径的山,虽有被破坏的不完整,但我可以想象我置身其间,沿路直上,感受山间清风轻拂,醉享林间鸟语,凝视阳光跳跃;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种山中独有的空寂与深静,可以嗅到山间草木的微妙气息。一条依稀隐约的山间小径,是山接纳人的善意,是坐游山林的一份牵引,若无这样的小径,山,便仅仅只是山,是遥不可及的屏障,虽美却隔。又好比,再完美的物与人,必要有一点点瑕疵,一点点割裂完美的破,才有令人可以亲可以感可以醉,可以视之为友的亲与近。

《溪山行旅图》便是如此可以亲近的美。当你从巨峰的逼压里喘息初定、从飞瀑的飞溅里回神定心的时候,看似无处可入的巨峰下,有一条平缓的道,一队行商,驱车赶马,满载辎重,正缓缓行走,林木之间,隐约也有亭阁显现,供人歇脚。若巨峰与飞瀑是整个画面令人惊悸的完美,那么这一条有人行迹的小道和依稀仿佛的亭与阁,便是令人进入的破,像敞开了一扇门,有一种迎人的姿态。这一商队令整个画面缓和起来,因为已熟知了山里的一切,他们走得如此从容和缓,仿佛可以听见他们谈笑,听见骡马脖子上系着的铃铛叮铃作响,与飞瀑鸟欲相呼应,打破了山之大寂静,使整个画面有了人气。

是呵,再孤绝的崖,再深邃的山,再险峻的峰,又怎能挡住生命的攀延与穿越?鸟可以飞越凌绝巅,猿猴可以横纵深山峻,李白所叹的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虽然“地崩山摧壮士死”,亦终有“天梯石栈相勾连”,连最高的珠穆朗玛之上,都有耐得住苦寒的生命和勇于攀登的勇士。这一切,不是生命对自然的征服,而是生命对自身的超越。没有人征服得了自然,只有生命可以超越生命。一幅《溪山行旅》,既是对自然的礼赞,对其大美的折服,又是对生命的礼赞,对超越自身的感叹。你听到商队的铁铃之声了吗?你听到商人的笑语低谈了吗?于深邃雄浩的山林里,那,岂不是生命的美好之歌?

激动之后忽然又寥落起来了。生命虽是坚韧的,然而到底寂寞,想想,浩渺的山林里,只有那区区数人,与骡马为伴,与山鸟为伴,焉能不感到寂寞?然而亦唯有忍得住寂寞,才能越显坚韧;唯有忍得住寂寞,方能有所成就,如范宽一生,不为外界的功名利禄所诱,甘于长居山里,方有他在山水画上难以超越的成就。然而,据书载:“(范宽)天圣中犹在,耆老多识之”,但到底死于何时,却不得而知。一个没有在官场上混迹活动、远离俗世的人,虽绘画上有大成就,终究是清冷寂寞的。寂寞是一把双刃剑,耐得住,则是精神滋养,耐不住,则为折磨。如秦陇的山水,是范宽的大寂寞,亦是范宽的大安慰。

想起许多年前,与友人到某一山林里游赏,之后,为了寻觅更美的一段风景,独自一人渐行渐远,直至与他们失散。那是乡村里人迹罕至的山林,虽不如范宽画里的雄险,但亦深邃幽寂如时空巨大的孔洞。除了一道小径有人之印记,天地仿佛就如同初开的混沌,除了山亦只有山,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我独自站在正午的艳阳之下,听到天地之间浩大的寂静,如滔滔洪水,把人淹没。你无法描述那种大寂寞,是的,只是寂寞,没有害怕,那种天地之间只你一人的寂寞,与天地同呼吸共命运的寂寞,大至覆顶,将我淹没。你必须挣扎,挣扎着才不至自己深陷虚无,消失了行迹。久了,便感觉到自身的存在,一个小小的自身在浩渺大自然里的存在。这种复苏后的存在,忽然令人有一种壮阔与豪迈,觉得可以与天地齐立会当凌绝顶般的豪迈,任天地悠悠、沧桑巨变、白云苍狗而我独在于此的豪迈、纵横捭阖、俾睨天下的豪迈。这种豪迈,这种意识到自我的存在,或许正是天地与寂寞给予的礼物。范宽当年定也如我,先与寂寞对抗,而后战胜寂寞,认识到我,认识到寂寞所遮蔽的广阔天地。像他的《溪山行旅》,先是被大寂寞与险峻逼迫,继而,是缓和、是妥协、是和解、是融入。

人生便大抵若此,寂寞总是无处不在,甚至占据人生的绝大多数,我们如《溪山行旅》里的那队商旅,孑孓独行于天地,所陪伴的不过是亲友三两,而当寂寞袭来,是闪躲、屈服抑或欣赏、忍耐?你看见的是寥落、困境与险抑或豪迈、壮阔与美?当寂寞来袭,自我是否复活、性灵是否苏醒?是生命自我超越抑或颓萎?

一幅《溪山行旅》,你所看到的,还可以更多,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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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画】读赵佶《芙蓉锦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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