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的故事正式开场了，一般来讲，讽刺小说里面，常用的一个桥段就是“吹牛”，让被讽刺的人物说些大话，然后被戳穿，以此来达到喜剧效果。吴敬梓老先生的水平就更高了，比如第一回的主人公周进，是个老实的书生，从没吹过牛，但他在第一回因为别人吹牛而当上了老师，又因为别人吹牛而丢掉了老师这个职位，也是很无奈了。故事的开场在一个小乡村里，大年初八的时候，一群乡里人闹哄哄的去了村子里的观音庵开会讨论元宵灯会的事情，大城市有各种礼堂用来开会，小乡村嘛，一座小庙就就是多功能厅。一帮子人里面，最活跃的人是个叫申祥甫的，感觉就像一群人的领袖，进了观音庵就先找茬把和尚臭骂一顿，可是真说起出钱的事了，却是那个过年给菩萨敬奉香油的荀老爹先起头，毕竟荀老爹是一群人里面的首富嘛。那么谁给申祥甫的勇气不出钱又当领头羊呢，是他的亲家，夏总甲。总甲是明代的一个吏名，拿现在的公务员体系来不恰当的类比一下，大概就是个居委会主任吧。不过可别拿居委会主任不当干部，夏总甲出场气势那可足了。虽然“身上青布衣服，如油篓一般”。进来就随便和乡亲们拱拱手，一屁股坐到上席，一边吩咐和尚给他喂驴，一边就开始凡尔赛起来了，什么“哎呀你看还是你们平头百姓日子好过呀，像我这样的国家干部，今天这家请我去吃饭，明天那家请我去吃饭，吃得我是好辛苦呀。”可是夏总甲吹牛的业务不精通，而且搭档也没挑好，刚说到今天刑警队长黄老爹请他吃饭，他的猪队友亲家就来了一句：“西班黄老爹，我听说，他从年里头，就出差去了，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却是谁做主人？”搞得气氛很尴尬，虽然夏总甲又解释了一下是快班李老爹请客，家里房子小，所以在黄老爹家借个地方什么什么的。但是这次牛显摆实在是不成功了，在这回书中，也确实是最low的。谈完了办灯的事，果然又是冤大头荀老爹出了一半的钱，书中说道“捺着姓荀的出了一半”，一个捺字，写尽了冤大头的心酸哟。接着谈到了村子里下一代的教育问题，一帮人觉得该请个老师给村子里的小孩子搞搞教育，这时候夏总甲倒是显示了一点公务员的作用，说道县城里财政局局长家的家庭教师周进不错，虽然自己还不是秀才，但是和局长那是谈笑风生，把局长家公子辅导得考上了秀才，目前正在待业中，我给你们请过来小意思啦。一帮人很满意，就这么定了下来。过了年假嘛，周老师准备走马上任，毕竟开学也是件郑重的事，乡亲们决定怎么也得请老师吃个饭，为表敬重，还请了和财政局长家公子一起考中秀才的梅玖来作陪。梅秀才作为家乡之光，欣然应约，于是又一场吹牛表演开始了。梅玖这样子的小镇做题家其实也很常见，做个不恰当的比方，大概率在现在985,211中的吊车尾学生中能找到同类型的人，在自己一帮学神同学中是卑微的学渣，但是遇到读大专的高中同学，就急着想着显摆一下。梅秀才就是这样子急着显摆，周进还没到，他就很早很早来了，潜心准备接下来的吹牛大业。中午时分，周先生来了，迎接他的，是门外狗叫，莫怪狗眼看人低呀，周先生戴着旧毡帽，披着旧直裰，穿着旧鞋子，尤其是右边袖子和屁股后面都破了，完全是个穷书生标配。梅秀才的表演开始了，虽然一大早就来了，但是别人去迎接周先生了，他却赖在屋里，等周先生进来了，故意装腔作势起来要作揖，但故意给乡亲们做一下科普：“考上秀才和考不出秀才是两个阶层，考不上秀才的读书人都是loser，就算年纪再大，也当不起我这个小年轻给他作揖”。周先生虽然没考上秀才，但泥人也有个土性，书中说他“竟僭着他作了揖”，搞得梅秀才有点没面子了。显摆完了，该入席了，梅秀才感觉自己在作揖方面吃了亏，决心在酒席上显摆一下，知道周先生是个素食主义者后，故意编出首歪诗：“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还假惺惺的说周先生呆是不呆了，秀才嘛指日就是。又故意解释说这个诗不是再说周进，因为这首诗是嘲讽秀才的，而周进不是秀才，连被嘲讽的资格都没有。接着又假惺惺的说，考上了秀才，一定要吃丁祭的胙肉的，到时候周先生就必须开荤了。搞得周先生心里生气，嘴上无话可说。这次精确打击很厉害，周先生已经被嘲讽得体无完肤，摇摇欲坠了。梅秀才见局势大好，宜将剩勇追穷寇。就决定再来吹个大牛，旁边人提起个词“做梦”，梅先生就跟磕了药似的兴奋起来了。大谈特谈梦还是很有准的，比如他自己，考试前夜就梦见太阳掉自己头上了，果然第二天就考中了，唬得旁边的人一愣一愣的，而周先生呢，毕竟没考上，只好任由梅先生发挥，自己在一旁默默发呆了。梅秀才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吹牛大业，满意的走了，其实我们可以看出，梅秀才吹牛的水平比夏总甲是要高明些，毕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嘛，可是他吹的牛还是有点生硬，逼格不高，也就在乡下显摆一下而已。那么高明的吹牛是怎么样的呢，不要急，下一位选手马上上场了。学校就设在观音庵的后面，周老师的食宿也被安排在观音庵里。周先生就在薛家集开始了差不多先生的日子，反正住着差不多的宿舍，拿着差不多的薪水，教着差不多的学生，吃着差不多的饭菜。简而言之，过着勉强养家糊口的日子。不过随着第三位吹牛选手的到来，这种生活都要保不住了。那是个雨天，那个改变周进一生命运的人坐着乌篷船出现了，这人来到学馆里，气场足足一百米，虽然对比梅秀才，这个人感觉有礼貌多了，比如他看到周进还拱拱手，周进作揖，他也还个半礼。但是实质上周先生完全就没在他眼里，他朝周进拱拱手就直接走进来，根本就没在乎周进有没有邀请，进来后直接就问手下人“和尚怎的不见？”周进在他眼里就是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和尚出来招呼，周先生才知道这位是本县的王举人，怪不得了，这气场是比梅秀才要强大得多了。王举人吹起牛来，那业务能力可比梅秀才纯熟多了。首先也是来了段考场怪谈。周先生拍王举人马屁，说看过王举人中举的文章，最后两段尤其精妙。王举人说了，那是鬼神来帮我写的哦，那天我考试的时候打了个瞌睡，结果梦里出来个神明，催我起来写试卷，我就不由自主的写出来了。你看厉害不，周先生只得说，厉害，厉害，果然厉害了。不过王举人要是就这样子吹吹，那就只是和梅秀才一样的水准了，王举人准备发挥真正的实力了。他看到周进桌上一本学生的作业本，名字叫做荀玖，就开始借题发挥了，又给周先生讲起另外一个梦，说自己今年正月初一做了个梦，看会试榜，自己当然是第一名，可是第三名也是本县的人，名字就叫荀玖，难道就是这个小学生嘛。然后重点来了，王举人说：“可见梦做不得准！况且功名大事，总以文章为主，哪里有什么鬼神。”你看，高手的水平就不一样，前面的铺垫，都为了“总以文章为主”这个总结，老子的文章就是那么好。这牛吹得，高度也足够，政治觉悟也足够，够梅秀才学几十年了。顺便，王举人还对梅秀才那种拙劣的吹牛技术进行了批评。周先生说：“梦也有准的，比如这里的梅秀才，考中秀才前做梦梦到太阳落在自己头上。”王先生就批评道：“这话就更不做准了，中个秀才就太阳落头上，我中了举，那不是要天塌下来被我顶住啦？”语言中透露出吹牛界前辈对不成器的后辈的深深不屑。但是不管王举人和梅秀才两人吹牛的技术如何，看不起周进这一点，两人其实都是一样的。王举人看起来和周进谈笑风生，但是吃饭的时候，自己大鱼大肉吃着，任由周进吃着“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而且第二天拍拍屁股就走人，剩下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让周进“昏头昏脑的扫了一早晨”。至于这昏头昏脑是被牛吹昏的呢，还是被气昏的呢，大家自由想象吧。王举人吹完牛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给周先生带来了无数的麻烦。他吹了个牛，结果荀玖是他梦里会试第三名的话被传了出去，这个荀玖呢，就是那个家里有点钱的荀老爹的儿子，其实像荀老爹这样的人，有点钱，又不是大富的，是最容易被人嫉恨的，比如一般人不会去嫉妒马云，但是你隔壁邻居每月奖金比你高个万把块，车子比你好一点点，就会惹人恨了。薛家集也是这样，一帮人就赶着去嘲笑荀老爹了。把荀老爹气得要死，这中间又上窜下跳着申祥甫这个活跃分子，造谣说荀老爹家里有钱，给周进送东西送得多，所以周进故意传这话拍荀老爹马屁。搞得周进里外不是人，薛家集里个个讨厌他。本来碍着夏总甲的面子不好辞退他，结果夏总甲因为周进老不来孝敬他，早不耐烦了，三下五除二，周进就失业了。其实吧，周进人虽然老实，但是并非不懂人情世故。比如他在财政局长家当家庭教师的时候，学生考上了秀才，局长很高兴，摆酒席庆祝，请周进先点戏。周进这戏点得就很讲究，是梁灏八十中状元的戏，而这戏中，梁灏的学生十八岁就中了状元，一出戏，既恭维了老板，还对自己许了个美好的心愿，这可不是什么不通世故的书呆子能干出来的事情。那为什么他不去夏总甲那里孝敬孝敬呢？穷呗，薛家集给的钱实在太少了，那么点钱养家糊口后哪里还有多的去孝敬呀。总之，周进失业了，连个糊口的饭碗都砸了，眼看就只能在家饿死。幸好，还是有个厚道人来救他了。他有个姐夫，叫金有余，是个商人，见周进没有生计，就请他来自己商队做个管账先生，一起去省城逛逛，其实周进这样钻研八股文的读书人，算账未必就行，完全就是金有余在借口来周济他罢了，这一段，和锲子里秦老雇王冕的道理是一样的。到了省城，周进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贡院，想到自己考了几十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光明正大进贡院的门是没指望了，求着姐夫花了几个钱进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几十年的刺激一下子爆发开来，人直接就晕倒了，管事的慌了，怎么还有来贡院碰瓷的呀。不过周进这一昏不要紧，一昏竟然昏出个新天地，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就让我们继续看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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