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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啸《闲扯儒林》|第四回: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四回


晏子在2000多年前埋汰楚王时说了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他倒是没注意,自己一不留神触及了进化论的边缘,道出了环境对生物的影响。可惜他是个政治家、外交家,不是个生物学家,不然,我们就可以自豪地宣称:“进化论嘛,古已有之啦。”

当然,这里我们不讲《进化论》,我们讲《儒林外史》。上一回里,我们看到范进这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丈人口中的“烂忠厚没用”的人,一下子变成了胡屠夫的贤婿老爷,变成了天上的文曲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层。那在这个新的阶层里,范进是不是依旧是烂忠厚没用呢?答案是否定的。这个没用的废材进入了官绅阶层后,不但很适应,而且迅速就成长了起来,立马变成了里面的一份子。

第四回的故事由一场丧事开始。要说吧,这老范家的心理素质真的不咋地,范进中了举,开心得发疯了,范家老太太住进新房子,太开心了,一下子脑梗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像范进那样还能抢救一下,竟然就此去世了。这里有个细节蛮有意思的,老太太弥留之际,范进是“守着哭泣,一面准备后事”。等到老太太去世了,书中再没有关于范进伤心的文字了,为什么呢,因为他在“忙”了。

要知道,如果死的是当初那个穷书呆子范进的老娘,那么死就死了,说不定棺材都讨不到,一卷席子裹了丢乱葬岗了,但现在可是范举人的老娘去世了,那可不一般。书中说到,“合城绅衿,都来吊唁”。而范举人,或者想起了当初丈人的那顿臭骂“烂忠厚没用的人,凡事要立个体统”云云,切实的做到了体统,当初的同案魏好古,你是个秀才,给我来前厅陪客,不丢脸,至于老丈人嘛,你个杀猪的屠夫,“上不得台盘”,就发挥专长,去厨房帮忙吧。

不过被女婿叫去当杂役,胡屠夫应该没什么不满,而且估计还干得挺开心的,毕竟现在是给文曲星下凡的贤婿老爷干活,那是一种光荣嘛。果然,大概是胡屠夫的努力被贤婿大人看在眼里,决定给丈人一个肥差。书中说得好,范举人“念旧”,拿出几两银子,叫丈人去约些和尚给老太太做法事。念旧这个词用得妙极,对照前面翁婿的交往,可谓攻守之势异矣,以前能用自己的王霸之气给女婿治疯病的厉害角色,现在只不过是女婿心目中一个微不足道,占据了记忆中一个小角落的微末角色罢了。而且,因为“念旧”,所以才给丈人去约法事的机会,说明去约法事是大有好处的,简单点说,有回扣拿嘛。所以你看,才多久时间,范举人早已对这些潜规则了如指掌了。

胡屠夫到了集上的和尚庵里,果然这是个好差事,和尚听说要给范府做法事,这笔生意了不得啊,正好他的上级领导僧官也下来视察工作,和尚赶快烧茶下面,请胡屠夫和僧官边吃边商量工作。对了,这里说是工作,因为在《儒林外史》里,有好多和尚只是把出家为僧当做一种职业来做罢了,并不是要修行,比如这个和尚,和前面薛家集的和尚,他们的小庵堂,很多时候就是集上的办事处,前面薛家集的和尚招待夏总甲、申祥甫这些人,直接就下牛肉面,这个和尚呢,估计也不会拿素面去丢脸,反正就是个招待员嘛,啥是清规戒律?我不懂啊。至于这个僧官,那就更了不得了,僧官可是管理寺庙和僧尼的职官,只是这个职务都是由僧人来担任,但是很明显,那个时候,选拔僧官估计和修行扯不上边,因为拿这位僧官来说,他不但要会谈生意,而且自己还有地,有佃户,是个地主,这就很不四大皆空了。

这位僧官和胡屠夫谈妥细节,拿着定金准备去约做法事的团队,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自己的一个佃户何美之。这个何美之想拍拍自己家地主的马屁,请僧官去他家吃个饭。不过僧官不是很想去,原来那个和范进攀关系的张乡绅看上了僧官的一块地,两个人价格谈不拢,怕碰到了又多事。不过何美之今天誓要把马屁进行到底,“老爷前日煮过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经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吃了他罢”。和尚经不起酒肉的诱惑,“口里流涎,那脚由不得自己”。所以我们看《儒林外史》,会有一种感觉,“礼崩乐坏”,里面整个社会都不正常了,但是在书中那个年代,不正常的反而变成了正常,僧官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缩影罢了。

何美之夫妻俩陪着和尚喝酒吃肉,这座位也很有意思,和尚当然是上座,何太太是下陪,何美之是打横。按餐桌礼仪,上座的右手边是主位,就是所谓的下陪,打横则是在上座的对面,何美之家吃饭是这么个坐法,挺那什么的,反正我们就当他家尊重女性,是女权主义者吧。

几人吃喝得开心,没想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闯了进来,这群人看似凶狠,说起话来却像道德模范,把和尚臭骂一顿说他伤风败俗,还把和尚和妇人一起捆了送到县里。和尚一开始很慌张,以为碰到严打了,不过毕竟见多识广,自己回过味来是被张乡绅套路了,赶快叫何美之给自己雇主送信去,毕竟现在他可是在给范举人办事呢。

范举人已经越来越有气势了,书中说“因母亲做佛事,和尚被人栓了,忍耐不得”,好一个忍耐不得,几个月前只是个烂忠厚的懦夫,现在完全已经融入上层社会了。这种冒犯自己威严的事情岂能忍耐。范进拿帖子向知县说了,立刻就把和尚放还,那几个道德维护者反而被拘留了,结果“众人慌了,求张乡绅帖子在知县处说情”。果然,幕后主使就是张乡绅。

按说张乡绅被自己刚认的兄弟坑了一道,应该很生气才是,可是不然,张乡绅又很亲热的来找范进了。估摸着张乡绅心中在想:“这个小兄弟,短短的时间,已经把官场上脸厚心黑的要诀吃得那么透,日后大有可为啊,小小一块地算什么,还有大事业可以合作嘛。”首先来找范进合作的是什么呢?打秋风。

说起“打秋风”这个活动,可谓是历史悠久了。到了明清时代,在科举考试制度臻至大成后,借着“门生”这一科举催生的人际关系,“打秋风”的行为也达到了高峰。首先我们解释一下“门生”,在唐代的科举考试中,考官叫做“座主”,考生叫做门生,考中的人就要去拜谢考官,认一下师徒关系 以后共存共荣,慢慢的,事情就起了变化,以至于催生了“座主门生,沆瀣一气”这个成语。以至于中唐之后,皇帝干脆自称“座主”,考中的人都是“天子门生”,省的你们结党营私。不过这种行为明显无济于事。一代代下来,到了明清时候,这种特殊的师生关系已经遍布朝野,什么“县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一个考试都会出现这种师生关系。编织起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那么这张关系网中,师父徒弟师兄师弟之间有个交流感情的行为,就是打秋风了。一般多见于还没做官的师兄弟,已经退休的师父,去做现任官的师兄弟或者徒弟处吃个饭,度个假,再收个大红包。因为官场嘛,有个上上下下挺正常的,这种投资也是大家都挺乐意的,谁敢担保自己没个落魄的时候,到时候也得去打打秋风,因此,这种活动挺流行的。

但是,注意但是,任何投资活动,都是需要对投资人有吸引力,才能取得好效果的,就算是打秋风,你也得让人家知道你有这个价值,以后也有机会让别人来打打秋风。毕竟贪污腐败搞来的钱也不能老是白送给别人。张乡绅估计秋风打得太多了,搞得名声有点差了,这次看到新鲜出炉的范举人,而且是据说挺得大领导周进赏识的范举人,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支优良股,所以一系列拉拢示好的行为就很符合逻辑了,包括自己打击僧官的行为被范进搅和了,也完全不记恨了。做人眼光要长远,要做大事的嘛。

这次呢,张乡绅选择的打秋风对象是范进的“房师”,高要县的汤县令。明清时代,乡试,会试每个试场里面都有阅卷老师,这些老师叫做考生的“房师”。所以呢,虽然范进是周进内定的第一名,按照规定,汤县令才是他的“房师”,严格的讲,范进还没做周进门生的资格呢。不过周进对范进格外赏识,所以也为范进很是加了分,张乡绅才有把握带着范进去老师处打个秋风。

张乡绅带着范进来到高要县。不凑巧,汤县令下乡去了。这时有个人过来搭话,吴敬梓给这位仁兄开了个相“蜜蜂眼,高鼻梁,落腮胡子”,这位仁兄姓严,是个贡生,他和兄弟严监生在以后的故事里还有精彩表演,现在还不是他主场,不过已经按耐不住表现欲了。

严贡生和范、张二人攀谈,得知两人是汤县令的门生和世侄,很是钦仰,吩咐家里人带酒菜来,和两位喝个小酒联络感情。席面上,严贡生狠狠的拍了拍两人马屁,也不忘给自己贴贴金,说什么“小弟不才,汤县令和我那是一见如故,前世的缘分。”范进和张乡绅也花花轿子众人抬,说些场面话:“肯定是兄弟你人品好,所以被汤县令看重”。严贡生见有人捧哏,更加来劲:“实不相瞒,小弟为人率真,在镇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所以历来的父母官,都蒙相爱……”。眼看气氛十分和谐,有不开眼的人来搅局了,严家一个小厮来找严贡生,说严家早上关的那头猪 有人来找了。严贡生只得匆匆结束表演,回家去了。

两人见到了汤县令,汤县令心中想的确是“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甚是可厌;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不好回他。”可见张乡绅绝对是打秋风行业的王者。早料到了汤县令的想法,可见前期对范进的投资完全没白费。

既然被大领导赏识的门生来了,做老师的当然要好好招待一下。这顿饭,范进好好的表演了一下自己新学到的东西。面对宴席,范进连筷子都不动,汤县令还以为自己家菜太差了,张乡绅赶快解释:“不要误会,范举人在服丧,这筷子是镶银的,所以他不用。”汤县令赶快叫人换上象牙筷,范进还是不动,最后只好换上白色竹筷,范进才拿起筷子来。汤县令心中犯嘀咕:“不知道这小老弟是装的还是真的,你要是真的,我还真没办法马上办一桌素斋。”这时,范进用实际行动给汤县令解围,“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丸子送在嘴里”。汤县令放心了,心中点头“不错,不错,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辈的神韵”。

几个人吃饭聊天,汤县令也谈起了自己烦恼,高要县有不少回族同胞,汤县令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回族要清真,就要吃牛羊肉,可是法律禁止宰杀耕牛,搞得回族同胞的菜篮子很是贫乏。于是一群回族同胞偷偷杀了条牛,还托个教里的老师父拿了五十斤牛肉送给汤县令,求他行个方便,不要太为难他们。汤县令咨询两人这事咋办,张乡绅来劲了,讲出一篇大道理,说做官的要讲法律,讲原则,说当年洪武三年的进士刘伯温,就是因为收了江南张士诚的金子,被朱元璋看见了,大发雷霆,就毒死了朱元璋。当然这个故事,在几百年后的今天,只要我们今天学过点初中历史,就知道是瞎扯淡。可那几个当时的精英分子,还一本正经的讨论刘伯温是洪武三年的进士还是洪武五年的进士,细思恐极呐。

既然有了传说中的刘伯温做教训,汤县令就决定听张乡绅的,要搞个大新闻,来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于是他把那个老师父“重责三十板,取一面大枷,把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脸和颈子箍的紧紧的,只剩得两个眼睛,在县前示众。”当时是个大热天,老人家被这样折磨,不幸就死掉了。这一下不要紧,就激起了当地百姓的愤怒了。

那些回族同胞打听到是张乡绅出的主意,聚集了几百人在县衙前大闹,说道:“我们就是不该送牛肉来,也不该有死罪!这都是南海县的光棍张师陆的主意。我们闹进衙门去,揪他出来一顿打死,派出一个人来偿命!”这下不要说刘伯温了,朱元璋来都不好使了,不知道这事怎么收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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