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车厘子
在枫林晚书店从鼓楼迁到月湖前，我去店里淘书，淘得孔明珠老师的一本文集《月明珠还》。我与孔老师素未谋面，却也曾因文字结缘，那是几年前柴隆先生邀我为其新书《宁波老味道》作序，我也斗胆应承下来，但我这个无名小卒毕竟人微言轻，写的序显然还不够分量“压阵”，于是作者辗转又请到上海著名的美食评论家孔明珠女士亲自出马另写一篇序，蒙他不弃，在初印本里，两篇序文得以并存，这也使我再一次幸运地与海派名家“比肩”。
▲《月明珠还》
孔老师在那篇题为《想念宁波老味道》的序文中，深情讲述了她与宁波菜的渊源，因她是“半个宁波人”，即母亲是宁波人，而她生命中还有三位亲近的宁波女人外婆、大姐的婆婆和自己的婆婆都做得一手好菜，正是这些勤劳善良又普普通通的妇女们，成为她这本以回忆家人亲友为主的文集《月明珠还》中“能顶半边天”的重要人物。
从结构来看，《月明珠还》是一本非常简明的书，连序也没有，主要就列为四大块内容，先后是“先辈文人”、“童年往事”、“她们脸庞”、“生活踪迹”，最后附一篇后记即止。孔老师生于上海长于上海，按父籍算，她却是浙江嘉兴人，老家在桐乡乌镇。其父孔另境是上海名作家、出版人，孔明珠是他七个儿女中最小的女儿，父女年龄竟相差五十岁，老来得女，真是“明珠入掌”了。乍一阅读书的第一部分，你会惊叹孔老师的家世，茅盾先生是她的姑父，施蛰存、戴望舒等新文学巨匠是她父亲的大学同窗挚友，至于文坛领袖鲁迅先生，还曾营救过年轻时的孔另境并再三关照。
然而孔老师的记忆中，小时候并没有过过几年好日子，相反，吃尽了苦头。她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青少年时期恰赶上那风雨如晦的十年，父亲被打成“大右派”，饱受折磨，母亲、兄姐几乎全都下放在外，只能留她独自一人在家陪伴服侍老父，经济窘迫、三餐不济，小小年纪业已备尝艰辛。虽然书中没有明说，但我也大致能猜想到，孔老师之所以后来会特别关注美食，与她幼年时经常挨饿、物质匮乏的经历有莫大关联。
海派文人中写怀人忆旧文章者极多，这在《文汇报·笔会》、《新民晚报·夜光杯》等大报副刊专栏上比比皆是，但行文往往失之老气横秋，学院派味道很重，而孔明珠老师的文章，看似简单直白，无甚过人处，却始终洋溢着一种活泼可爱的童稚气息，即使是在回忆那些痛苦经历时，她字里行间也总不忘插科打诨，说几句孩子气的话，惹得读者又笑又怜，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个天性乐观豁达、嘴角总是挂着笑容的她的形象。
例如《狱中明信片》一文写她小时候常给父亲洗脚，洗脚水又浑又臭，“不知父亲是真的不懂还是心肠硬，他怎么就一点也不疼惜我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他只管自己惬意，举着报纸在看，而我，就像大街上擦皮鞋的三毛一样，被资本家有钱人剥削与压迫。我心里小小的怒火在燃烧，但是，父亲只要放下报纸看我一眼，夸我是他的掌上明珠，我就不生气了”。又如《民办小学》一文写她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上不了公立小学，只能上条件十分简陋的民办小学，还当了班长，和隔壁班的同学交信友，“我们每天将秘密写在纸上，折成千奇百怪扭成一团的形状，由我的‘心腹’做邮差。我的‘心腹’全是班上成绩最差的女生，高的奇高，丑的奇丑，她们争着为班长我献计献策，‘塌塌’地拖着不合脚寸的鞋奔走。每当我收到来‘信’，她们会知趣地别过脸去，让我独享秘密”。《我爱花猫》写有个资产阶级出身的女同学家养的波斯猫很高傲，“我怀恨在心，暗暗发誓，我不会和你那么做作的人交朋友，我家花猫也绝对不会和波斯猫搭讪，即便叫春叫到吐血，也不会与你肌肤相亲”！
本书收进的第一篇文章《一笔尘封旧账》曾荣获第十届《上海文学》散文奖，文中提到与孔家是世交的沪上篆刻家陆康为孔明珠的《烟火气》一书撰写过一副对联，谓“有红尘味佳肴，无烟火气文字”。——可是在我看来，孔老师的文字，恰恰最具“烟火气”，看似小家腻语门槛不高，却自得一派天真。想来也是，如果她高冷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还怎么当接地气的美食评论家？这颗在四川北路石库门里长大的上海明珠，这半个宁波女人有温度的非虚构文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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