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评价颜真卿的书法：“颜公写的字，就像忠臣烈士、有道德的君子。刚见面的时候觉得威严难以接近，看得越久越觉得可爱。”
唐德宗李适评价颜真卿的为人：“天生拥有杰出的气质，经历了四位皇帝的统治时期，仍然能保持坚定的志向。”
就连间接害死颜真卿的奸相卢杞，也给出这样的评价：“颜真卿是能让各地人民都服气的一个人，如果发生叛乱的时候派他去晓谕，估计都不用大军平叛了。”
对于这样一个人，可能只有八个字能形容他：
人如其字，字如其人
文∣车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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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全名《中正之笔——颜真卿书法与宋代文人政治》，书的核心内容是什么，看副标题一目了然。作为凤凰文库“海外中国研究系列”中最新引进的书目之一，该书于2018年10月在国内出版，著者系美国学者倪雅梅。须知倪雅梅的原著是用英文写就，1998年初版，距离这本由中国学者杨简茹、祝帅译、校的中文版问世，正好时隔二十年。然而更有历史巧合感的事还在后头，倪雅梅老师一定不会想到就在自己这本研究颜真卿书法的专著与中国读者见面后没多久，2019年初，台北故宫博物院将馆藏的颜真卿真迹《祭侄文稿》等国宝出借给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展览，兹事体大，涉及到文物本身的特殊性乃至复杂的民族感情，此事一经媒体披露，舆论顿如火上浇油，一片挞伐之声，可谓海内沸腾。原本只为书法家和爱好者所知悉的颜真卿，一下子成了全球华人关注的焦点。
颜真卿《祭侄文稿》
颜真卿《祭侄文稿》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而在“天下第一行书”即王羲之《兰亭序》真迹失传的情况下，《祭侄文稿》实际上就是存世的第一行书，但对于大多数不懂书法或不关心书法的人来说，孰一孰二“于我何加焉”，那么，国人又为何要为一件看起来离自己很远的书法作品着急上火呢？我想，毫无疑问是民族深沉的情感因素主导了这一事件的走向。《祭侄文稿》不仅仅是一件顶尖的书法作品，其背后斑斑血泪耿耿丹心的故事，更是颜氏一门忠烈的化身，就这样轻易借给与我国有宿怨的他国，确让国人情何以堪。——由此可见，大众并不是以书法艺术本身的审美标准在衡量颜真卿书法的价值高低，而明显是受政治意识和道德观念的惯性来评判对待其作品的行为对错。而这，大概也和《中正之笔》一书论证的主要观点即“颜真卿在书法史上的地位是被宋代的文人集团有意识地制造出来的”有着很大程度的暗合。
倪雅梅是美国堪萨斯大学的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艺术史。《中正之笔》这本书是其在芝加哥大学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完成的，而之所以会选择颜真卿，有个缘故，其硕士论文研究宋代书法家蔡襄（即宋代书法四大家“苏黄米蔡”中的蔡），正是在硕士论文的写作过程中，其逐渐意识到颜真卿的重要性。换言之，倪雅梅经比较发现，蔡襄和他志同道合的好友、当时的文坛盟主欧阳修以及后来的苏轼、黄庭坚、米芾等宋代文人集团中的领军人物，都不约而同大力推崇颜真卿的书法艺术，“有意识地利用颜真卿的书风和名望”。作者在导论里提到一个特别的现象，“古往今来的评论家们，都惯于使用中正、准确、庄重、严峻、强劲这些词来描述颜真卿的书法，但恰恰很少用‘优雅’或‘美’来形容他的风格”，“颜真卿的书法之所以流行，既取决于它的个人声望，也取决于他的书法风格与其人格魅力之间的关系”，而作者认为，宋代文人集团中的人士“出于某种特殊的政治需求，从而要将颜真卿的声望传递给子孙后代，因而他们也采纳了颜真卿的书风，以此作为他们接近颜真卿人格的一种方式”。
颜真卿《多宝塔》
从以上原文来看，“个人声望”和“人格魅力”等词一再被提及，显见宋代士人对颜真卿所表现出的无上尊崇，终极目标在于追求构建颜真卿式的内在人格，其书艺本身只是一种形于外的效法手段。对于颜氏完美人格形象的生平回顾，这本书法史著作以个人艺术传记的形式进行了完备的记述，至矣尽矣，而如果只用一句话高度概括其历史地位，我会选择本书提到的《宣和书谱》中评价颜真卿的话“惟其忠贯白日，识高天下，故精神见於翰墨之表者，特立而兼括”。——可见“忠”是颜真卿最闪耀的人格特质。同时，我们也不难明白，在官方思想的长期倡导下，中国人正统观念里对忠义的情结深入骨髓，例如北宋笔记小说记载老百姓听三国故事，“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
东京国立博物馆把此次特别展定名为“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单从这个名称看，主办方就颇有点哗众取宠的意味在。事实上关于王羲之和颜真卿书艺高下的争论古已有之，好事者总是愿意把两位不同时代的伟大书法家放到对立面来比较，韩愈甚至对书圣作了“羲之俗书趁姿媚”的差评，而颜真卿至上的宋代文人如欧阳修等也多延续了这一成见。对于这个问题的中肯见解，我倒推荐大家读一下上海中国书法院副院长王琪森先生的高文《艺术创作不是体育竞技——颜真卿是超越王羲之的名笔吗？》（原载于2019年03月15日《文汇报》），可为他山之石。至于《中正之笔》一书，则将二者的结字风格做了对照，令人清楚明白为何宋人激赏“颜体”，从字体上看，王字“左紧右松”，而颜字呈现为矩形，更加平稳，与篆书类似，作者分析后得出结论：“颜真卿在楷书书写中对篆籀技法的应用，正是宋朝文人把他视作书法史上的革命者的根本原因。”
颜真卿《勤礼碑》
现代人学书法，必然是从楷书学起，而学楷书，又必然不脱“颜柳欧赵”楷书四大家，其中颜、柳两体最为常见，世称“颜筋柳骨”。单纯从技艺上讲，四体各有千秋，并无明显优劣，只不过创始人的知名度不同而已。我小时候开蒙，老师为我选择了柳体。柳体的创始人柳公权，是晚唐的大臣，论名气当然远不及中唐名臣颜真卿，但他在历史上留下过一个耐人寻味的典故，即唐穆宗曾询问他，怎样用笔才能尽善尽美，柳公权直言：“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话虽是柳公权说的，倒更像是在形容颜真卿，这位被宋人奉为忠臣楷模的书法大家，真正做到了心正笔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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