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身体

文/隋汴湘

“如今是这样的时代，读得太多而没有时间欣赏，写得太多而没有时间思想。”王尔德当年这么感叹着。而实际上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一度以为“没时间”是不想读书的人众多借口之一。等到工作，才真正发现原来读书是有闲一族的知识分子的独有旨趣。有时间读和挤时间读所对应的读书心境是天壤之别。如今，学生时代一早醒来就捧着一本书，斜靠在床上读到晌午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读书真正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所以，很汗颜地告诉各位，自工作以来，书倒是买了不少，却没有完整地看完几本书，都是鸡零狗碎的边料。所谓读一本书心得，估计也只是几页书的心得。

《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

我把我将要说的东东称为闲聊，因为，这两个字一是符合我的个性，二是它的确更具有“当下性的纵横开阔的张力”。引号中的这句话来自一本书，书名为《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

要说这本书，我得先说这个人，而让我记住这个人是二十四年前在《读书》杂志（1998年第4期）上读到他的一篇小文《丹东与妓女》，一口气读下来，读得心惊肉颤，左眼皮跳个不停。一种莫名的兴奋让我去查找他所有的东西，于是有了他《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封底有一段字：“我们强调问题意识背景。这里所说的背景，必须作一个区分，既可能是问题意识的知识视野，也可能是在问题的反省中个人经验断裂的敞开，即是指引着、隐喻超验的个体有限性的界面的敞开。它较之知识视野的横向关系更具有一种当下性的纵横开阔的张力。”这段文字，符合我对天才的评价：自视高的人，比如天才，一般不喜欢说人话。

刘小枫

这次的天才作者叫刘小枫。

以我原有的经验和知识视野来讲，我对这本书的好奇立即增大起来。我因自己的低级趣味而买它，但是，真正读它的时候，我倒踌躇了：因为，我对天才们写的文字一向敬而远之；因为，我更愿意听人话。

翻开这本书，看完《引子》之后，发现，我对于天才们的偏见是极其浅薄的。刘小枫不仅讲人话，而且，他先把枯燥而晦涩的哲学伦理学，放在浅显的水平上，然后层层深入。他在引子中说他只是想讲几位现代和当代叙事家们讲过的故事。他说：“没有叙事，生活伦理是晦暗的，生命的气息也是灰蒙蒙的。”

刘小枫给以人错觉。你光看封面和书中的章节题目的话，难免产生歧义。比如，他的第一章题目为《丹东与妓女》，第二章《牛虻和他的父亲、情人和她的情人》，第三章《沉重的肉身》，第四章《性感、死感、歌声》！这都是哪儿和哪儿啊？

读完《丹东和妓女》，我掩卷而思，发现我头脑里对于丹东和妓女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倒是对其中阐述的一个国家政治制度的伦理性问题，有了深刻的印象。刘小枫如何挂了羊头卖狗肉，由此可见一斑。

刘小枫以如此的叙事方式讲述他的哲学，让我非常着迷。

从苏格拉底对“十字路口上的赫拉克勒斯”的故事讲述中，提出了什么叫伦理问题。伦理问题，就是关于一个人的偶然生命的幸福，以及如何获得幸福。这其中的关键词是个人命运、幸福、德行（如何获得幸福的生活实践），都是围绕着一个人如何处置自己的身体展开。所以，伦理就是一个人对自己身体的在世态度。

自由问题说到底就是身体问题。但是把自由纳入到身体并不是那么简单，有时候自由反而会让身体受伤。身体是有感觉的，可能由于受到外界的侵犯而抽搐，此时自由何以安身？因为身体的偶在性，或许一次偶然事件，就会使得自由变成一个非常艰难的问题。这是刘小枫在最后一编《艰难的自由伦理》中要探讨的。刘小枫仔细分析了电影思想家奇斯洛夫斯基的《十诫》，和奇斯洛夫斯基一起审查了欧洲伦理思想史上的“杀人”“爱情”“偷窃”“信任”“诚实”“负疚”等十大主题，发现每一个主题虽然在我们嘴里可以像吐烟圈那样轻松，在现实中却是如此的艰难。

自由为什么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问题呢？刘小枫已经感到了自由并不是启蒙思想家们所鼓吹的那么沉重，会把人压得喘不出气来；而是自由的本质是轻逸的，如果没有自由的实践技术（如柏修斯的飞马佩加索斯），人的沉重的肉身怎么可能追赶得上轻逸的自由？

自启蒙时代以来，人们为之追求的自由，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丹东就看到了“塞纳河在流血”。这么沉重的话题，人这么脆弱的肉身如何承负？在那一条永不消散的生存雾霭中的小路上，人们追寻生存的自由状态犹如一颗被抛起的骰子：一面是追求幸福的愉悦，一面却是令人身心受伤的破碎。世事总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无常世界就会有无常之事，在给你大悲之后会给你大喜，一喜一悲，都在不经意间。古人教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有几人能有这一境界？

有时，能有着极端的心境，却是一个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