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父亲
作者：熊英
审稿：萧萧|慕柒 美术编辑：老板娘
清明的雨最终还是没有下起来，大概是天堂的亲人们不愿我们年年如此过份悲戚吧！看花的季节，春回大地，一派生机，远远近近的坟头，插上了细长的红红绿绿的吊钱。渐行渐远的父亲，又一次萦绕在我的心头。
今年的清明，我又没去给父亲上坟，一是因为儿子家有事去了长沙；另一个原因是父亲离世后，我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重病之中，母亲说公墓那边阴气太重，像我这样阳气亏损的人不宜去，所以扫墓的重任一般落在兄长与老公的肩上。
清明节的上午，在儿子家楼下散步。院子里桃花、海棠花、梨花开得正艳，阳光与阴影一线之隔，太阳下春意融融，阴影里阴冷风急。我站在阳光下，抬头望天，心里想着：希望父亲不会太冷，希望他能看着我们在阳光下好好生活，好好地替他晒太阳、看花。
今年正月，中学同学相邀我们去母校后的五福山玩，站在雕梁画栋香烟缭绕的寺庙前，同学问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这山里寻笋摘茶籽吗？”我记得，我记得40多年前和同学们一起到这山里砍竹子，因为我想砍一根好点的竹子回去做跳高杆。很少拿砍柴刀的我，看中了一根大小差不多的竹子时，一下手，竹子没砍倒，旁边一根腐竹却嵌入了我拿刀的手背上，同学急忙扶我下山，到卫生院处理上药。但过了几天，手肿得更厉害，再次到卫生院清洗伤口，说是化脓了得打消炎针。父亲每天背着1米68的我从中学到卫生院去打青霉素，路边的人觉得很好笑：“伤的是手为什么不能走路呢？这么高的姑娘还要背呀。”父亲一脸严肃地对他们说：“伤的是手，但青霉素打在屁股上好痛的，走不了路，别看人这么高，其实才12岁。”
我去医专读书的时候，父亲撸下腕上戴了多年的“钟山”表，郑重其事地交给我：“上大学了，得有块手表，好好掌握时间，上课别迟到。”但没有多久，我在球场打球的时候，手表放在外衣口袋里却不见了。父亲正好到巿党校学习来看我，知道了这件事，回家后和母亲说：“妹子出了一件大事，你千万不要说她。”吓得我母亲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寒假回到家中，父亲母亲统一口径，绝口不提手表的事。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闺蜜买了一条湖蓝色的连衣裙，好漂亮！我忍不住从生活费里挤些钱出来扯了相似的布料照着做了一条，我们俩高个女孩穿着合身的布拉吉，在岳阳街头招摇得瑟着。暑假回到区政府的家中，恰好哥的女朋友即现在的嫂子也穿了一条连衣裙回来了，父亲急得跟什么似的，在房里团团转：“不得了不得了，家里搞出两条连衣裙，我们还怎么在机关单位里住？”
父亲是家中的独子，奶奶在世的时候，可是没见他做过什么家务，也不会做什么家务，记忆中，家里的电灯泡一直就是母亲换的，因为父亲恐高怕电。奶奶过世后，父亲慢慢学着帮母亲分担一些家务，但好像总也做不好。直到正式退休，父亲学会了洗碗收拾厨房，后来又包下了买菜。但母亲还是不放心拿太多的钱给父亲去买菜，虽然父亲会货比三家，大清早跑上好几个菜巿场，看哪里的菜便宜些，但如果碰上了当年办队地方的农民，即使不认识，他也会倾其所有，将菜全买下来。父母家曾经有吃过几个月的南瓜冬瓜，还有将买回来的菜到处送人的经过。父亲说：“农民作田种菜搞两个钱，很不容易，我们能帮就帮他们一下。”
父亲有四十多年没有正式住过医院，平常有些身体不太舒服时，尽管我在医院工作，但怕影响我上班做事，不愿过多地麻烦我，总是自己买些药或到附近的诊所打打针了事。还多次交待家里的亲友没有大事不要动辄到医院来找我。十二年前的上半年，父亲感到腿脚有些不太方便，我强行带他到医院作了全面的身体检查，除了一些老年退化性疾病，也没有查出什么对生命有大碍的毛病。开了不少的药回家后，父亲还一个劲地埋怨我，说是不必要的紧张。然而，就在我参加全县的大面积职工体检，每天早晨六点半就赶到医院开工时。那天，突然接到哥的电话，说父亲早晨到防洪堤上去散步，吹了风有些发烧。我要哥将父亲带到医院来，我去找当内科主任的同学给他看病，谁知，一检查，他已是高烧41度，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一化验，白细胞高得吓人，做ＣＴ检查，肺部也有问题。在不明原因高烧不退的情况下。医院的内科权威和教授为父亲会诊，作了相关的检查与骨髓穿刺，诊断为［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然而，只用了一天我从长沙请人买过来的相关药物，只在医院住了七天，父亲，我们还不到70岁的父亲，带着一生的沧桑，无数的遗憾、不舍与无奈，匆匆地离去了。
父亲，他是在身体极度衰弱的情况下硬撑着，撑着等来了我儿子考上大学的喜讯，撑着等我和再婚老公去领结婚证来给他看，撑着等我过完了生日，他才撒手西去。从此，我的生日、我和老公的结婚纪念日，就成了父亲的祭日。十二年过去，我始终忘不了父亲病重时那极度虚脱无助的神态；忘不了父亲临终前那留恋的双眼。
父亲走的那一天阳光明媚，我走在送别的队伍里，心中突然想起“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此时此刻，我感觉着这种至深至真的悲怆，心中升腾出一种比流水更长更远的情感。
十二年，父亲是真的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是，很多时候，我总是感觉父亲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和他说话，帮他浇花喂鱼。回到家会感觉父亲的照片正在默默地温暖地注视着我，骑车在街上偶尔看到和父亲体态相似的老人，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看是不是父亲一个人在逛街。 从石碧潭桥上经过，看到桥下有钓鱼的人也会想起父亲。曾几何时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转；曾经多次幻想着父亲还没有离去；曾经多么希望能再与父亲在一起唠唠家常,说说心事……
思念有时似盛开的玫瑰，虽然芬芳，但也常会刺伤心灵深处的记忆；往事的温暖，常在触碰到鲜花簇拥下那冰冷的墓碑时，才明白无论想念的泪水有多么汹涌，也永远化不开心中对父亲那浓浓的依恋。
就像作家龙应台所说，父亲的背影已渐行渐远。我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在用背影默默告诉我们：不必追。是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循环往复。天地间，父母与子女，朋友与朋友，永远都是这样越走越远。漫漫人生路，没有人能陪伴我们到达人生的终点，或早或晚，他们都会在某个车站下车，剩下我们独自前行。
收敛愁容，认真生活，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微笑，是对远行的父亲最大的孝道，最好的告慰。
作者简介
熊英，湖南平江人，从医多年，未忘初心，世俗人生，伴雅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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