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老板娘 排版：兮兮
我是被蝉声召进树荫下的。南下广州求学，我已有好多年没听着蝉鸣了。
眼前是一棵黄桃树，粗壮的枝干，茂密的叶子朝四周散着，可我却没看到蝉。在故乡外婆家门前，就有一棵比我年岁还长的黄桃树。这次回家，正好赶上清明的假日，舟车劳顿赶了回去，经过了外婆的老宅，我惊讶地看着门前已被推平的花台，那棵和我年岁相仿的桃树已经不见踪迹，我呆呆地看着，久久说不出话来。仅仅一年的时间，昔日苍茂的黄桃树就不在了。时间在向前走，怀念却沿着记忆的道路往回走。
门前的石凳还在，似乎被雨水打磨得更加光滑了，它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记得外婆说过，那是外公还在的时候就放在那里了。我想，很快，它也会像被连根挖起的桃树一样，不知去向。
那棵桃树，承载了我所有的童年记忆。小时候，家里穷，父母每天都得去工厂上班，有一点休息时间也得忙着下地干活，几乎没有时间照顾我。所以，我一直都在外婆家生活，直至六岁，母亲把我送去念小学。那时的日子，苦得不敢回想，每每想起，心里都闷得难受，好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几近窒息。
忆
外婆没有念过书，没有文化，可是很懂道理，也很勤劳。她总是默默地劳作，站着的时候很像一束被风抽干水分的荞麦，轻飘飘地在院子里走动，给母鸡喂一囫囵麦子。她很节俭，被褥总是缝缝洗洗，始终很干净，虽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花纹。她教会了我很多，比如，分享。
那年，正值秋日，我和几个小伙伴，刚刚放学回来，从学校回家要走好久的路，实在热得难耐，刚刚回到外婆家，看着花台里繁茂的桃树上缀着那么多黄灿灿的果实，心痒难耐。我立马放下书包，冲进里屋，央求外婆摘几个桃给我吃，外婆慢慢走了出来，拿网兜摘了几个桃子放在小盆里，让我洗了分给小朋友们一起吃，她要忙去后院浇菜。可是，当我蹲在水池边洗桃子的时候，数了数，就五个。分了我可只能吃一个。心里就止不住地在想鬼点子，“怎样才能多吃”。然后，我空着手走了出去，看着小伙伴们失望的眼神，我还是狠心把小伙伴们支走了，看着小伙伴们远去的背影，我乐翻了天。快速奔进里屋，饱饱实实地拿起桃子啃了起来，刚吃了一个，听见外婆的脚步声近了，我着急打算把桃子藏起来，匆忙间，外婆已经进到里屋了。她呆呆看着我小盆里的桃子，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她没骂我，只是把我带到桃树下，摸着我的头说：“娃娃，打伙吃，打伙吃，不能吃独食。你看这棵桃树，从来没向我们讨要过什么，可是每年我们都能吃到满树的果实，你自己想想，做人是不是也是这个理？”外婆说完蹒跚地走进里屋了，我一个人坐在桃树下仰着头看着满树的果实，好一会儿。终于，我冲进屋拿起小盆里的桃子，飞奔出了家门，一一跑到小伙伴们的家，送了桃子给他们吃。过了那天，我发现我长大了很多。
桃树越发繁茂，根枝尽力往地里扎，把水泥砌的花台，挤出了裂缝。到了夏日，一到中午，邻里都喜欢拿着小凳，到树下乘凉，大人们一边话家常，一边织毛线。而我们小孩，也有玩不尽的游戏，最喜欢的就是抓石子，通常三三两两，非要较个高低不可。这时，桃树总是尽力把枝叶散得很开，为了给更多的人遮荫。我一直以为，儿时的回忆会永远埋藏在记忆深处，不会忘却。但是，白云苍狗，一切美好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直至无痕。
花台还有残留下来的根茎，是挖断的。我蹲了下去，几乎哭了出来。对啊，人都不在了，桃树独守着老宅又有什么意思。自从上了大学，看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每次提起，都不禁落泪，说你外婆现在视力越来越差了，时常认错人，但嘴里经常念叨你。每次听到我都想哭。记得大三寒假回家，见到外婆，她苍老了很多，头发全都白了，眼神也变得暗淡无光，手干瘦干瘦的，紧紧攥着我，久久没有放开。念叨着“是小微吧？来了好，来了就好。”我回握住她的手，眼泪落了下来，顿时失语。看着这样的外婆，我时常有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时间似乎还停留在小时候，我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在桃树下冥想，做着人生最初认识与成长的梦。时过境迁，时间的河流在一刻不停地奔流着，当年的孩子长大了，中年人也老了，老人们相继谢世走进了黄土里。大学毕业之后，读研在外，开学后不久倏然听闻外婆离世的消息，忍着悲痛匆忙买票奔丧回家，可是也错过了最后一面，天人永隔，我感觉那几天像做梦一样，直到外婆下葬。大病一场之后，我再也不敢回想，不敢用任何言语把我当时的心情记录下来，因为每次笔尖一触到纸张，眼泪就决堤而出。
我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在桃树下冥想，
做着人生最初认识与成长的梦。
其实在那样的年代里，默默劳作朴素简单地活着的不仅是外婆，还有很多人。她们从来不对生活有过多的要求，一件衣服破了就补补，一件农具坏了就修修，从来不去想别人在怎样奢侈的活着，从不期望穿得体面，也从不奢求吃上山珍海味，只盼望风调雨顺，农家的日子和和顺顺就好。以前我总觉得这样的人生不是一眼就能看到底么？但是，过了那么多年，我才明白平凡才是真正的生活。现在我只遗憾自己能力有限，不能更深地挖掘更好地展现了。
国庆回家，老屋唯一可见的就是残垣断壁，一片废墟。没有了那棵树，我再也能认不出那个你曾经久居的老屋了。我多想再回到小时候，还是想看到你坐在门口那被雨水打磨的光滑的石凳上轻轻叹息，还想围着门口的黄桃树愉快的奔跑，还想看见你眼角满是皱纹却常对我笑，还想被你满是青斑皱褶的双手握着，还想看见你步履蹒跚的脚步迎着夕阳慢慢向前走，我不想像现在这样，除了眼泪和怀念之外，再也无能为力。
桃树不在了，外婆也不在了，深爱的人，这么快就离开人世，我多想再见你一面，就算你再也没有言语，我们只是静静地坐着，然而这样的场景，却再无实现的可能。离开家乡那么久，我以为时间和距离会让我淡忘心里的痛，我以为千里以外的广州会让我遗忘，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故乡的样子，你的轮廓就像潮水一样向我袭来，心里一紧，顿觉酸涩难当。握着被角，思绪穿梭，可是却再也回不了从前，现在的我只能活在无尽的思索与怀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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