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今天几节课？”同事在办公桌对面问，声音很大。老江？这是跟我说话吗？四楼办公室，还有两位江姓的同事，年龄都比我大几岁。我抬头看了一下,他们都不在。看来，同事今天是喊我了。
就这样，我身不由己成了“老江”。这称谓，感觉很遥远，可又实实在在的，就在耳边响起。从师以来，我记得最早的称谓，还是最初的那个“数学老师”。
多年前，我在乡村教书，带着两个班的数学。乡村的学生，多是带着羞涩。我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还是班主任没说。上课、下课，也没人喊我，偶尔的路遇，山村少年远远地从巷弄里跑走了。或是低首靠墙根走，哧溜就不见了踪影，或涩涩的，不抬头看老师。
日子就那样过着，春日里的一天，我拎着铁皮水桶从水埠头上来时，碰到一个学生，从桥那边过来。看神色，她似乎想避让，可是在小桥上，无处可逃。她被环境逼迫抬头，喊了我一声：“数学老师！”那清脆的一声，在我心里振了一下。教书大半年，这第一次的被称呼，我以为应该是江老师吧？谁知道是“数学老师”。
我翻山越岭十里路八点之前赶到学校，穿村而过，沿河的石板路，高低起伏。村民们端着饭碗，散聚在家门口，吃早饭拉家常，隐隐约约的，听到身后议论，“这后生是个竦坑佬”“他是个数学老师”，声音很快飘走。
年轻的心，不甘于山村。几年后，我考取省教育学院，年龄比较小，室友喊我“小江”。毕业后到城郊的高中为师，开学的第一天，我碰到当年的学生，他们很是开心快乐“数学老师，你还带我们数学吗？”我笑了，三四年没见，我还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在高中，我要让他们惊讶了，因为我成了语文老师。
与高中生为伴，年龄相差无几。我住在学校最后一排教师平房，又与学生宿舍为邻。对高中讲台的渴望，跟学生关系融洽，学生似乎没有把我当老师，端着饭碗就进来了，“老师，炒什么菜”“老师，马铃薯要不”，半夜还有男生来聊天，一句句“老师”“老师”的，他们就毕业。
班主任的身份，责无旁贷地落在身上。似乎要端起架子来，板起脸来，在人高马大的学生面前，才能镇得住场。关注有能力的学生，盯住顽劣的学生，勤快的出现在教室、寝室，教室内外，神情变化，我成了学生的“老班”。当班主任是痛并快乐着，学生成绩的好坏，纪律的高下，办公室里有议论，同事间有闲聊，从不提班级的名称，直接说“江红波班的”。名字成为班级的代称，荣耀或是耻辱，都跟自己的名字结合一起，密不可分。
珍惜自己的羽毛，就要擦亮它。名字与班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体坛上的长跑队“马家军”、乒乓球队“蔡家军”，在学校里，体育训练非常的刻苦，常有考上北体、上体的学生，体育老师姓姚，学校的体育训练队伍，学生尊称“姚之队”。我成不了他们，但也珍惜自己。“老班”就“老班”吧，也就是个符号。
“老班”的称呼，就这样似乎好多年，然后突然就淡了。带第四届班主任时，不知道是时代变了，还是学生成熟了。在某一天进教室时，听到里面学生说“波哥来了”，哈，我感觉顿时年轻二十岁。他们看到我，居然没有“震怒”，胆子后来越来越肥。“波哥”这个称谓，在内心里是能接受的，有点江湖大哥的感觉。
这一届学生，懂事而勤奋，除了个别有性格的学生，几乎不用我管事。教室里68个学生，座位满满当当，挤得水泄不通，过道上都要侧着身子走。我想着他们的未来，更是自己的期许，争取高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手机铃声《笑傲江湖》：“沧海一声笑，江湖浪滔滔。”我从高一到高三，一直没有换过。高三毕业拍合照，班长组织买了圆领黑白相间套头衫，前面是绿色的“9”（9班），后面是一个大大的红色“波”字。类似古时军队的“卒”“勇”，他们就那样穿着，上了考场。他们没有让我失望，那一届的学生，如今有两个在国外读博，还有一个去了克罗地亚大使馆上班。
学生毕业了，称呼却留在校园里。再一次带班主任时，学生喊“老班”或是“波哥”，只要敢喊，我都接受。称呼就是一个称谓，也没什么的事情，波澜不惊，岁月流逝。
（2013届的班服，图中女生考取安徽财经大学 供职杭州）
时间流逝，一切静好。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来到校园里，班主任的身份也就消失。学生的年龄比自家孩子小许多，看着他们，似乎毛茸茸的感觉。在校园走廊碰到时，他们都是喊“老师好”，我点头回应，他们可能不知道我姓氏，“老师好”就“老师好”吧。
有一天，我上课提前了两分钟，拐弯快到教室时，一个男生瞥见我，“呼”的从门缝挤进去，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江红波来了”。我推门进去，教室里一片哄笑，他不好意思的低头。
我没有批评，只是说：“谢谢你们叫得出我名字，不过在学校里，应该叫我'江老师’，这是教养与礼貌，要是在街上碰到，或多年以后碰到，叫出我名字，那将是我的幸福。”
时间都去哪儿了？校园还是这个校园，我还是我。掐指一算，现在带的马上是我的第12届高三。很多届的学生，都成了我的同事。你以为你是谁呢？学生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同事的一声“老江”，真真切切，亲亲热热，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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