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农事

晨起时，父亲已经在楼下忙着。长长干毛竹拖进堂前，堆码整齐在家门口的木马上，用绳子稍微一捆。脚踩着绳子，拎起电锯，那竹子就七零八落的掉下来。重新拖拽长毛竹上木马，又是电锯的声音。

   那电锯的轰鸣，是尽心竭力的呼喊。时常看着他们用电锯，我倒想试试，这是以前没有做过的农事。寒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能看着年近古稀的父亲做事，我在边上看风景吧。接过父亲的电锯，拎在手上很是沉重。父亲说，先摁住红色的电钮，再按下开关。

   “呜……”电锯在我手里并不听话，抖抖的，那竹子锯得并不齐整，还被竹子夹住了。颤抖的不是电锯，是我久违农事的双手。第二锯，就好多了。跟着父亲一起，一堆干毛竹，很快堆成两尺长的竹垛。

   圆圆的竹子，直接放进锅囱里，竹节里的空气遇热是要爆炸的。父亲用竹刀劈开，才能当柴火。我掇了小凳坐边上，厨房拎出旧斧头。左手拿竹子放石头台阶上，右手挥舞中着斧头脑敲竹节，“噹——”竹子应声而裂，真是痛快。再拽过一根，顺着竹节敲着，感觉是那过年的爆竹声，是我斧起斧落，敲响竹节敲裂竹子。

   午后，父亲说，年里大雪。大坞里自留山上的松树被压翻压断了不少，倒在人家田里和茶棵地里，过年前的空闲，去收拾下，不能影响人家走路做事。我是闲着的，妹夫从芜湖回来，也在家里。厨房里准备过年的的事有母亲和妹妹去忙，男人的事情，应该都在山上。我远离砍树其实很多年，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砍树过。少年读书时，父亲年轻力壮，根本轮不到我去。约几个亲戚，互相帮忙着换工，做茶用的几棵松树就到家了。后来，我在外谋生，等到寒假回家，柴垛都堆好了。

   入冬以来，家里的柴垛已经堆得很高，根本不用上山。可是，那突如其来的雪灾，或者说是十年难遇的冻雨，很多树没有经历过风霜，都承受不了那份沉重，忍不住的都倒了。松树刚烈，宁折不屈，一压就断。高耸的树干顶端白色的树皮，直刺向天空，看着都悚然。

   去吧，做不了大事，搭把手也是可以的。我换上初中读书时的旧军服，那个年代最时髦的服装，袖口领口都破了，缝了补丁。我扛了锄头，拎着机油走前面。他们推着单轮车，载着油锯。

   两山夹一坞的翠绿是熟悉的，沿溪的仄仄田埂土路是亲切的。那倒下来的竹子，横在路上，倒伏在山林里，阴山的雪还在，零零碎碎的。攀上山岭，看到断落在茶棵地里的树顶，那树桩有两丈高，还是挺立在林中，硬硬的形象，它不屈服。

油锯是新置办的，使用并不趁手。妹夫拎回找人看情况，我跟父亲看着那倒下的树顶，小手锯也就派上用场。父亲示范着，朝身边拉，用暗劲。我是现学现用，锯树桠，沿着父亲做的标志，裁树段。虽然吃力，但总是做点力所能及的新鲜事。

另外一棵松树，是整个翻过来。泥土裹着，外壳斑驳，看不清楚，倒伏在树林里，是一条巨蟒。油锯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似乎没有我的事情了。我帮不上忙，就在边上看着他们。山林砍树锯树，我是一点都不内行，做事不得窍，只有闲在边上。他俩把树段，轮流的托起翻滚，从树林里直接滑到山下的茶棵地。我的事情，是拎着油锯和油壶，沿着原路返回到山脚去等。站在对岸，远眺着树林里的身影，听见他们的“吭呦”声，慢慢等。

所有的树段滑到山脚，冬阳落下，寒意上来，暮色也上来了。拖了几个树杪过来，架在溪涧上，搭成临时的小桥。我扛了锯好的树段，过了小桥，放到溪对面的闲田里。到时可以车推回家，省些力气。一段段的树，不到两尺长，手伸上去，搬不到，脚下的路滑，看似简单的搬运工，却在不知不觉间，一身汗。

翌日，他们去坞口林间锯压断的树，我的任务是把那树段挑过河。母亲和妹妹在厨房里做的米粿已蒸好，吃了几个，挑了一担长夹粪箕出门。山坞的阳光，很是温情。那树段放进粪箕里，粗的，细的，都有，关键是两边要差不多重，不然没法挑。

一个人，从山脚到农田，看似百十米，路却不好走，田塍，木桥，菜地，都要小心。阳光出来，田塍上的冻土融化了，脚下打滑。那柱着的大杵，想放肩上压着省些力气，却怕脚下土路欺生，柱着吧，一步一步的过小桥，然后走田塍，着急也没有。

两根树，锯成三五十段，没有人催促，我独自上路。一担轻的，一担重的，太长了就扛肩上，就那样搬着，过着农耕时代的生活。惭愧的是，最后的几段，实在太粗，搬不进粪箕。锯得太短，一个人搬不上肩膀，只能留给家人将来搬了。而我，挑着两段最轻的，晃悠着，直接回家。

米粿已经在堂前，整齐的摆放好了，散发着阵阵过年的味道。海子的诗歌：“喂马，劈柴，做一个幸福的人。”这是隔日之后运风成斤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