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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生活】在璜蔚:支教异乡的日子
在璜蔚:支教异乡的日子 


1999年秋,学校里安排我与另两位年轻的同事去山村支教。那山村中学距小城约八十公里,在素有歙县“西伯利亚”之称的歙南深山腹地。有谚语描述当地的环境:“街口进街源,只见青山不见田。”另有“四十里街源”之谓,即街源沿河四十里全为两山夹一坞的地势。

环村皆山,层峦叠嶂,高耸入云。学校前临小溪,后靠青山,孤零零的坐落在村尾。校园是由一座三层的半新教学楼,和三栋两层的破旧不堪的土楼依着山势随意的错落组成,新楼土楼间的黄泥巴地球场,也是唯一的操场。全校教师公办的仅11人,加上代课和支教的共19人,学生300余人。

刚到的那天上午,校长把我们领进一栋外表班驳陆离层层剥落的土楼,踏着“咿呀”作响的“之”形木楼梯旋转到二楼。校长指点着几间用薄板一隔为二的阴暗小房子:“学校里条件有限,就委屈你们吃点苦了。”下乡支教,条件苦点在意料之中,我们也只有默认了。

课是早就定好的,我带初一两个班的语文。高中老师上初中的课程,自然是轻松加惬意。只是学生的基础让人心寒。有不少的学生,人在初一,字认识却没几个。第一次写作文,一个叫胡在利的小男生高举着手问:“老师,我抄哪一段?”作文自己不写,抄哪一段?我有点莫名其妙。旁边一学生拽我的衣角,悄声低语:“老师,他是不认字的!”不会吧?那小男生看上去眉清目秀耳聪目明,怎会如此?我心里很是疑惑。

批改的作文时,两个班都有数个学生抄了篇与我规定题目风牛马不相及的文章交上。班主任苦笑着解释:“那几个学生啊,在小学里因顽劣调皮不肯读书,成绩不好,老师懒得管,又怕成绩影响自己教学评估,于是把他们打入另册,归属于‘痴呆傻’,永远坐在后排……”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他们的成绩差委实在“情理”之中。

我深感来此支教的不易与艰辛,肩上的分量更觉沉重。从那以后,我上课更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与懈怠。备课上课,作文作业,一丝不苟,严格要求。当地学校的早读是念英语背语文的,男生的宿舍与我的房间仅一墙之隔,在他们晨起的喧哗中我亦早早起床。铃声过后,我也一样的站在教室里,范读领读齐读,在学生那朗朗的读书声中,我真诚的希望这些山村少年能学有所成,学有所获。即使在寒冷的冬日,我依然坚守在他们的中间。

支教异乡,总觉身后有许多目光在盯着,怕学生的成绩不尽如人意而歉疚,愧为人师。于是,每节课都付出自己的热情。山村少年,不乏有勤奋好学者,但也有无奈。当地是单一的茶叶经济,如今的茶价却一直难以让村民们展开笑脸,日常生活靠那薄薄的茶资,即使量入为出,依然是捉襟见肘。许多人不得不外出到江浙一带打工赚钱,以贴补家用。子女全扔给了留守山野的老父母照应,逐月汇款过来,孩子的家庭教育自然是顾不上了。年迈的老人面对调皮的孙辈,根本无计可施,只有听之任之。

那些顽劣者,口袋里揣着钱很容易放纵自己,老师稍微一松懈,他们的学习就一落千丈,无法收拾。老师再严厉,但缺少家庭的有力配合,多少有点遗憾,只能是“但求无愧我心”。

(二)

   民以食为天,学校的食堂里只供应米饭,菜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比我们先来两日也是来支教隆阜中学的曹君,已经买好了餐具,年轻人容易相处,也就凑在一处打拼伙过日子。

在那山村没几日,很快发现身处的窘境:当地人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学校所在的村子,虽是乡政府所在地,亦有接二连三的小店,可仅卖些冰柜里冷冻的鸡壳鸡爪带鱼之物,新鲜碧绿的菜蔬根本无迹可寻。

天天食肉,肠胃无福消受接纳。但是初到山村,人生地不熟,加之身为人师的那份清高与矜持,看村民洗菜小河边水埠头,我们满眼贪婪的“绿光”,却羞于启齿。偶有店主为拉生意送点辣椒山芋杆什么的,竟然是如获至宝。第一次去学校隔壁的豆腐店,那年近50的老板娘竟从厨房里拎出个大冬瓜:“你们来支教的,没啥菜吧?这冬瓜带去。”那份热情让我们深为感动,买一块豆腐,送个大冬瓜,除了这里淳朴善良的村妇,哪里还会再有?

人在异乡,一日三餐的生活很是尴尬。当地的同事为我们指点迷津:你们是来支教的外地老师,向学生要点家常菜,是没有人会说什么的。跟学生开口讨菜,那多惭愧啊,实在是抹不下这个脸,犹豫踌躇了半个月,委实无计可施,看来只得如此。

我们酝酿商量了几天,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在校会上听到校长讲起数日之前发生在邻乡的伤心事。那件事,与老师跟学生要菜有关……

那是邻乡的一个村小学,一个老师亦是苦于无菜,遂吩咐一学生下午带点菜来。学生如奉圣旨般的领命回家,对母亲说了此事,他母亲说:“自家地里没有什么菜,就带马铃薯吧!”学生想着老师平时待他很好,学习在班上也不错,给老师菜太差,难免会被同学取笑,于是挺不高兴:“家里马铃薯是用来喂猪的,老师又不是猪……”他母亲解释:“家里不是也常吃,老师又怎么吃不得?”

那学生张了张口,没再做声。出门转了一圈,兴奋的回来:“妈,屋边田里不是有茭白笋吗?”他母亲一口回绝:“不行,那点茭白笋,过几天有亲眷来,要留着待客……”学生甚是无奈,二话没说,甩手独自去了厕所,他母亲也没在意。没想到,他拿起瓶搁在那里的农药喝了下去,摇摇晃晃的回来对母亲说:“妈,我以后再也不会跟您要菜了……”话未说完,就倒了下来。母亲着急的送他去医院,半路上就……

我们听后皆沉默不语,心有戚戚。真没想到,老师向学生要菜,竟然让纯洁幼稚的村童选择了那样的方式来昭示对老师的爱意。因为那事情发生在家里,又是母子之间的争执所导致,学校里没有任何责任。校领导只是煞有介事又轻描淡写的宣布:“从今往后,就是每餐白开水里放几粒盐,也不准向学生要菜。” 开口索菜的那位老师,这一辈子的灵魂相信定怀着永远歉疚和深深的自责啊!

在这个远离小城的山村,村民从没有买蔬菜的习惯,店里自然也就不卖菜了。我们一个月回城一趟带来的蔬菜,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星期,想吃青菜唯一的办法还真的只有寄希望于学生。可是,一想起那伤感的故事,话到嘴边又咽下,怕自己言语间有什么不妥而,让敏感且自尊的学生走上那条不归路。

可是,支教一年,日子很是漫长。无奈之中,硬着头皮期期艾艾低声细语的私底下问学生:“家里可有菜啊……”  每次,都特别强调提醒:只要青菜萝卜,没有就算了。所幸的是学生都挺热情,对我们支教老师非常好。有时,边上学生听见也一脸的期待:“老师,明天我也拿啊!”冬日里的一天,我怕学生家里没菜,为保险起见,在临下课时对一个小组的学生说:“回家后,有菜明天就带点来。” 没料,翌日清晨,仍在睡梦中的我听到门外时有轻微的脚步声起,起床后拉开房门口:齐扎扎的十几捆绿油油的青菜……

一段时间后,他们的盛情更如春潮般的滚滚而来,无奈之中,只有安排他们轮流带菜,有学生上楼来:“老师,俺们把你打水吧?“递桶过去,他们马上兴奋起来,几个人前呼后拥的走了。

乡间支教生活,真的清贫而实在。那年冬天,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围着一锅佐以多乎哉辣椒粉的猪肉炖萝卜或烧青菜,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感受村童们带来的温馨与满足。大家打着饱嗝挺知足:“没有鸡鸭也可以,没有鱼肉也可以,青菜萝卜不可少……”

(三)

我带那两个班的教室皆在土楼,都是悬挂着木制的大黑板,写字时黑板扭来扭去的“咣当“直响,得左手扶持才可以勉强写下大小不一很不相称的字。一个教室右侧窗外是与楼齐高的石磅,室内阴暗潮湿,若逢天气隐晦,学生隐隐绰绰,坐在后排的容颜难辨,不知男女。另一教室在另一栋土楼的楼上,但也只是一面有窗,亦显昏暗。且楼下是学校的食堂,透过楼板的缝隙,能瞥见工友挥斧劈柴的忙碌身影。蒸饭的水气,烧锅的青烟,时常钻过楼板的缝隙,弥漫上来。

教室里烟雾缭绕。身处此境的村童,也似有了仙风道骨,如一群金童玉女在诵经了。冬季还好,过了立夏,教室犹如一只特大的蒸笼。上午的第一节课,学生就以书为扇,“哗啦哗啦”的,还嫌热。

我那在二楼的房间,一桌一床一椅,就显拥挤不堪,四壁的土墙凹凸不平,不知何年贴上的报纸已经发黄变黑。推窗见山,太阳光很少照到屋内,大白天开灯看书也成了寻常事。楼板高低起伏,椅子是无论如何也摆不平,只有三只脚落到实处,坐在椅子上面,前倾或后仰,三足鼎立,却也稳当。冬天寒冷如冰窖,手脚僵硬不知伸屈。夜里看书备课,得在洗好脚,换上棉鞋套好大衣,方可端坐桌前。

与住外间的同事仅隔着一层薄板,且缝隙极大。晚上只要有一个人开灯,另一个也可以借光看书。有时躺在各自的床上聊天,随心所欲的畅谈人生际遇,就象在同一个房间般的清晰。他时常早我睡觉,便可在他长长短短的鼾声中继续自己的书中跋涉。那氛围,颇有几分的温馨,别有情调,今生难忘。

土楼电灯还是旧时的线路,学校总务早就告之不能用大功率的电器,说是容易造成短路,我们自然惟命是从。虽如此的小心谨慎,还是出了麻烦。一日,同事踢门而入,灯居然就不亮了,检查灯泡灯座保险丝,皆完好如初,灯却是不亮。我想看书而灯不亮,心里气极,便踹了门一脚,没料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灯竟然亮了。那天晚上,灯亮亮灭灭,我前后踹了好几回门框,才勉强写完第二天的教案。

抑或是年久之故,老鼠也来安家落户,房内的墙角皆有其穴。去年住此的老师用水泥砖头堵过,仍然无济于事。深夜,时常听见它们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或楼板的夹层里,欢快的跑来跑去。有天晚上,我在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枕头边喘气,被子沉沉的。心里大恐,忙挥手拂之,碰到毛茸茸的一团,随后是“咚”的一声落在地板上。赶紧拉灯一瞧,竟是一只大黑猫,一场虚惊,却惊出了我一身冷汗。它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我不知道,忙开了房门放了它出去。

教室里亦有鼠。一天上课,我讲到精彩处,左前排的学生突然直愣愣的望着黑板下面,我疑惑不解,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一只油光可鉴的灰鼠从门角的那个洞口鬼鬼祟祟的探身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镇定的急速溜入黑板下的另一洞穴,鼠胆如此包天,令人发怵。

土楼究竟是土楼,在那年的冬天终于显出窘相老朽无能了。一天半夜,学校食堂放水缸的那堵墙,由于长年累月水的漫出浸泡,泥土松软再难重负,身不由己的轰然倒塌。天亮时,留给大家的是一个可供几个人同时进出的豁口。幸好那晚是周五,学生都回家了。若是平时上晚自习,谁也不敢肯定,学生的活跃与蹦跳,它会不会提前倒塌,那后果,没人敢想。

学校小,教室无处搬迁。无奈之中,还是只有凑合着,那倒塌之处,运来砖重新砌上,找村民砍了四根碗口粗的杉树,撑住楼板下的横梁,支起一些自以为是的安全感。于是乎,两天后,教室依然是教室,食堂依然是食堂。

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雨季来了,大家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看雨,听雨,别人都说春雨如丝风景入画。人在土楼的我,竟感内心发冷,有些黯然起来。

(四)

每周最后的一节课结束,已是“鸡栖与埘,牛羊归栏”。那小山村的中巴带着一身的疲倦返回了小村,回城自然是可望而不可及了,留守校园却没有多少可以消遣的方式。

刚到学校那天,瞥见三楼会议室角橱里的“孔雀”,几个人心里委实兴奋的手舞足蹈了好一阵子:山村的孤独寂寞,有其相伴,深信不会过于无奈。

   晚饭后,我们四个支教的兴冲冲相约去看电视,满怀希望的摁下开关,始未料及的是,进入双眸的竟是飘飘扬扬闪烁不定的雪花。一当地的同事说:“隔壁有人偷信号,乡里管有线电视的在邻村忙电改,没功夫来查……”面对徒有其表的电视,众人很是怅然。

期盼月余,才被告知有信号,打开电视,没料荧屏上呈现的是一抹淡淡的粉红色,里面人物个个风情万种,抛眉弄眼,顾盼生辉。背景缥缈恍惚,似乎是如梦似幻的天上仙境。进进出出的角色,皆是欢天喜地眉飞色舞。纵然是凶狠刁钻的主儿,亦觉得温情脉脉,姗姗可爱。那时,正播“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他的每一次出手,都觉风度翩然,如在吟诗。看电视,原本就是为了消遣,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红电视里人物,谦虚有礼,更觉惬意。

可惜的是,看红电视的快乐并未持续多久。十一月中旬,有同事返城时带回套武打光盘,借了VCD来,从黄昏放到午夜,过足了录像瘾。翌日晨,再开电视,不知何故,那色彩竟莫名其妙变成了令人费解的幽幽蓝色。大家惊诧电视色彩的变化,一拍机壳,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依然蓝色如故。有者气极,愤然而起重击一掌,才勉勉强强变成红色,仅仅几秒钟,又晃回那令人颇觉发怵的蓝色。

那幽蓝的电视里,其中人物举手投足间有种神密莫测的诡诈感觉。俊男靓女不见半点温情,忽远忽近晃来荡去,竟有点张牙舞爪面目可憎。碰上精彩的文艺节目,亦如街头巷尾的小店里租赁的恐怖片般阴森骇人。同事戏谑曰:“看多了,走夜路都不怕……”偶尔看到夜半,在如墨的暮色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回栖身的土楼,总是提心掉胆的,稍微有点响声,就以为有一毛骨悚然的怪物窜出来,心惊胆颤的进房,“呯——”的一声关上门,拉亮灯,四处用心瞅瞅,才敢上床安然入睡。

   慢慢的,电视开始表现其鲜明的个性色彩:冬雨绵绵的季节,是破天荒的也有那一二回的五颜六色绚丽多彩;阴霾潮湿的天气,则为艳若桃花般的粉红色;阳光明媚的日子,遂是无奈的蓝色。与变化莫测的捉摸不定的电视相伴,真的有点“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了。

有时想去村里熟悉的店主家看,可学校是孤零零的坐落在村尾,且路在河边,河磅丈高,水流甚急,万一失足,就成千古恨。再者,身为人师到店里专门为了看电视,村民众口相传,影响师表声誉,只有作罢。在那个远离城里只见青山不见田的山村,周末消遣除了打牌看书,也就是与电视为伴相看两不厌了。色彩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在那漫长的冬季,因有它作伴习惯成自然,亦就有份与众不同的独得之乐。许多老师在空闲时,都是乐此不疲的携子女欣然前往,搬条板凳看得有滋有味……

逢不回城的日子,四个人约定到乡政府的小食堂加餐。炒几个菜弄瓶酒,杯尽盘空之后,互相搀扶着里一脚外一脚的回校。有时,也去村里熟悉的小店里闲聊,打发难挨的时光。

空暇的日子,更多的时候是独守土楼的寂寞。提笔记下生活中的各种滋味,前后在市报上发表了20余篇与支教有关的小文,倒能藉以自慰。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年的支教生活转瞬既逝。与城里的同事相比,在经济上委实有不少的损失,但淡薄而实在的岁月却是今生难得。临走那天早晨,学生们帮忙来整理行李,前呼后拥的你拎包他搬棉被的,搬到校门口搭车。挥手作别时,转首看见车外挤挤挨挨的同事学生,目光对视,心酸怅然。相处的一年很快成了梦里依稀的往事。

泪眼迷蒙中,我想起元旦前夕,学生夹在作业本里送给我的贺卡,有两个学生是这样写的:“鲜花送佳人,老师,你就我心中的佳人。”“佳人”——在学生纯洁淳朴的心灵里,当是对身为人师的我的敬重之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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