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花园口
一九九七年暑假，我感到百无聊赖，忽然想出去走走，便随意坐上了一辆中巴车去了郑州。
到了郑州我借宿在白庙水厂工作的好友清风那里。在那期间，清风带我去黄河边玩，我便第一次来到了花园口。
我们先乘坐水厂的工人上下班乘坐的班车，后又步行。记得那时，花园口处的黄河滩是那样的辽阔，青草和各种庄稼裹着黄土延伸很远。当地的村民，从家到黄河岸边侍弄庄稼或者放羊就需要骑摩托车才行。还记得一位脸色黑黑声音憨憨的村民大哥倚着一棵桐树，环视四野。我们同他谈了很久，知道常常是他一个人守着这一大片黄河滩，鲜有人来，常见野兔出没，野鸟翻飞。花园口处的黄河大桥飞架南北，近处可见汽车飞奔和行人走动，远处跨越大河，隐于雾霭。那位村民说每年都有绝望寻短见的人在这座大桥上跳河自杀，连尸体都捞不到。我们在岸边行走，朋友时不时地提醒我不要离河岸太近，黄河虽有母亲河之美誉，但水情复杂，深浅不知，暗流涌动。凶猛的河水对岸边常年不停地冲刷，使得河岸裂出长长的缝隙，时不时有大块泥土轰然落下，很快就被流水冲走，河水也变的更加浑浊了。
和清风在黄河滩上呆了一整天，渴了就喝点矿泉水，饿了就啃点方便面，累了就铺张报纸躺在草地上睡会。那时我没去深入了解花园口，但正是这次不经意间的“离家出走”，成就了我和花园口一次浅浅的邂逅。
十九年之后的今天，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九号下午，还是好友清风，带我们又去了花园口，对花园口的重访拉开序幕。
今天的郑州以老城区为中心同时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拉开发展框架，地铁涵道立交高架让人眼花缭乱。沿中州大道向北再向北，离开市区约十五公里便来到郑州市惠济区花园口镇花园口村。花园口村在郑州黄河公路大桥南端，紧邻黄河南岸，是郑州市的北大门。明朝时在此建有花园，又位于黄河渡口附近，故名花园口。还是乡镇村落，不宽的街道上挤满小商小贩。村民的房子高低不一，层次错落，不远处几部塔吊和不断增高的大楼释放出此处很快就要开发的信息。
车子一上大堤，茫茫苍苍的的黄河一下映入眼帘。西行不远沿一处陡坡下去，便完全进入了满是坑洼的土路。清风开着车，小心翼翼，唯恐擦了底盘。汽车一直开到河畔才停下来。我们下车拍照，近看黄河的水波，远看黄河大桥飞架南北。由于不是周末，游人稀少。几位开摩托艇的师傅吆喝着招揽生意。我们坐在摩托艇上，犹如御风而行，东去能更清晰地看到黄河大桥的身影，西行看到长河落日的美景。开摩托艇的朱师傅纯熟地表演他的驾驶技巧，摩托艇载着我们在黄河的水面上尽情地舞蹈、倾斜、旋转。由于上游小浪底大坝的调节作用，黄河的水不再那么浑浊，水量也不是那么大了。摩托艇停靠河道里面的沙汀，我们走上去。黄河的细沙软软的，脚踩上去就留下深深的脚印，但风一吹便被覆盖了。四周的黄河水静静地流，那么温顺。西边的落日余辉洒满沙汀，水里的夕阳倒影明灭，滑翔机起起落落。沙汀的东面高处蒹葭丛生，秋来枯黄成根部沙子的颜色。秋风掠过，芦花瑟瑟地抖动。我们找处长满青草的沙地静坐，拍了几张照。下午五点多的太阳和从天上来的黄河水共同构成一幅残阳如血、长河落日的画面。人生第一次置身于此地此景，我心中那种莫名的兴奋久久不能消散。
回到岸边，立即驱车前去花园口事件记事广场。成排的房舍、密密匝匝的杨树和来来往往的汽车抹去了记忆之中的广袤的黄河滩。毕竟过去了十九年啊！朋友很理解我的寻踪心情。特意把车停在路旁，步行至黄河岸边，凭观察角度努力寻找当初的立足处。昔日的花园口黄河决口处，而今成为一个游人观赏的景区，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遗址。紧靠大堤路边，一块巨石上书“花园口事件记事广场”，记载着发生源于此的一段悲惨历史，成为一个民族沉重的记忆。这段历史巨石般压在我的心头，不忍直视。距离安澜纪念碑南部不远的地方，是幅黄河花园口决堤之后的流向平面图。黄河水，本来是流向渤海湾的，但是，在国民政府为阻止日军西进从花园口扒开黄河大堤之后，滔滔河水从该处流入东南方向。经过中牟、扶沟、西华、淮阳、郸城，继而进入安徽的亳县、太和接着入西肥河至淮河，然后进入洪泽湖。使黄河水奔腾直泻，夺淮入海，人为地制造了一场震惊世界、惨绝人寰的大浩劫、大灾难。黄河改道８年零９个月，黄水漫流，淤塞水道，满溢湖泊，阻断交通和航运，沙湮良田，生态恶化，形成了穿越豫、皖、苏３省４４个县的黄河泛滥区，简称黄泛区。广场中心长长的的浮雕，分别为“日寇侵华”、“决堤扒口”、“洪水泛滥”、“灾民流离”、“生态灾害”、“堵口会谈”、“复堤斗争”、“黄河归故”八部分内容。每幅画面，都代表着母亲河的沧桑变迁和民族之痛。
作为淮阳人，我自然特别关注此事件对淮阳县的影响。多次听老年人讲当年滔滔洪水没有到达淮阳县城，绕开了太昊陵，说是人祖爷显灵了，但其实是淮阳县城地势较高的缘故吧。
《淮阳县县志》有下面一段文字记载：民国27年（1938年）6月9日，国民政府下令在花园口炸开黄河大堤。6月15日，黄水入境，浊浪滔天，房屋被吞没。县西北自道陵岗，东南至槐店集，长约90公里，东西宽20公里内一片汪洋。共冲毁良田56.46万亩，淹死民众4.63万人，牲畜1.85万头，倒塌房屋12.77万间，财产损失约29.6亿元（银元），使17.68万人无家可归。
一场滔天的洪水在淮阳境内流过，在县志上留下百十余字，今天的人们读来，也许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但是数字的背后却是平民在洪水中的挣扎、饿殍满野的惨象和灾民的哀嚎。也许看看根据著名作家李准所写的剧本拍摄的电影《大河奔流》的有关镜头更能带来直接的视觉感受。
说来也巧，同行的两位同事都提供了一些与花园口相关的信息。同事建军讲述了他老家有一位姓闫的老头，是一个国民党老兵，曾经参与了1938年6月的炸堤事件。老人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在世时对他的这一段历史讳莫如深、缄口不言。还有同事小路说起她的母亲年轻时响应国家的号召参与了当年的花园口复堤建设。老人家已经79岁高龄了，当我回到家里带着采访的意图询问老人当年的经历时，老人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久久陷入沉思。
夜色已深，远处的黄河大桥灯火如同彩带，照亮黄河南北天堑变通途。十九年前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当年不起眼的杨树苗已经成长得需要一人合抱，一棵棵，像忠诚的卫士，守卫着黄河大堤。夜色如墨，凉意侵身。秋风猎猎，落叶簌簌。清风邀请在黄河滩上农家乐吃饭，品尝黄河大鲤鱼。好友洪勇从市区驱车赶来，增添了聚会的气氛。黄河滩上农家餐馆甚多，皆简易棚房，顺大堤走向而搭建，隐于林木荫处。在母亲河的南岸，长堤深处，黄河大鲤鱼和农家土鸡的美味筋道标示着今夜是一个令人非常难忘的夜晚。
黄河流域很广，但花园口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值得人们铭记和凭吊。在今天和平年代，愿人们能记住这个地名，莫忘此段历史，总结历史教训，建设并保护好花园口，从历史的屈辱和民族的伤疤中积聚中华民族的爆发力。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