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起父母的暮年
晨之风
多少年来，为了所谓的事业一路打拼，我尝了不少的辛酸。好容易居有定所了，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有人说，年轻时是在拼命挣钱存钱，年老时是在花钱买健康。最近从处于暮年的母亲父亲的身体状况来看，使我更坚信这一观点。
母亲的膝关节疼了多年，终于不能行走了，拄着拐杖母亲硬是坚持了几个月。后来确实不行了，就坐在床上，吃喝拉撒几乎都在床上。每次看到母亲的痛苦状，是让我揪心的事情。想一下母亲过去的操劳，我历历在目。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我记事时母亲经常头疼，牙疼，有时疼得哭出声来，我与母同悲。后来长期在田间劳动，膝关节磨损严重落下疼痛的病根。老家过去种植芦笋，是远近闻名的芦笋基地，这种植物属劳力密集型农业，价格不菲，确实挣钱。我和弟弟妹妹多亏这种经济作物。我们家庭最困难的时候是我们三个几乎都读高中，父亲母亲拼命在田里扒芦笋，风雨无阻，扒芦笋需要屈膝伏地，就这样多少年的屈膝伏地，母亲的膝关节终于吃不消了，以至今天这个状况。卖了芦笋换的钱，父母不舍得吃穿，源源不断送到学校去。在父母的孜孜劳作中，我们顺利考上了大学。直到花钱找到工作，建立自己的家庭。母亲落下了膝关节疼的顽疾，由于心疼花钱，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治疗。随着年龄的增长，膝关节趋向坏死，不能行路，骨膜磨损脱落，以致痛苦万状。
今年春上，我们子妹三个商定，必须给母亲做一下手术，缓解或者根除母亲的痛苦。可母亲嫌花钱多，一直保守治疗，一直坚持等过了夏天再说，因为她听医生说天气转暖也许会好转点，能不动手术尽量不动。我知道，实际上她是考虑到我们子妹三个家庭都不太富裕，要是动手术，我们肯定要破费不少。我因买房子还欠着几万的外债，弟弟的房子按揭贷款，也欠着不少的钱，妹妹的工作不太理想，挣钱不多。不过在给母亲看病这一点上，我们意见高度统一：必须尽快给母亲动手术。我经常说给母亲和父亲：你们平安在家，身体没病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支持。
在痛苦里母亲又熬过了一个夏天，炎热天里她不能扇风扇，准备装空调的计划一直搁浅，那一段时期母亲整天在和病魔作斗争。过了夏天，秋风吹起，一有凉意，腿又疼得更厉害了。我们兄妹三个商定，必须强制给母亲尽快动手术。妹妹是医生，打听了省城好多医院，反复权衡利弊，提供了几种治疗方案。最后敲定在北京医科三附院给母亲做手术，选择在这里有几方面的有利条件：北京的医院绝对可以代表国家级水平，医术高明可以保证手术的成功，因为母亲的手术是不能出现任何闪失的。再则弟弟在那里工作，医院里又有老乡照应，有什么事情好协调。弟弟的单位也在附近，不住院时母亲可以住在弟弟那儿静心疗养，可以省去不少的不必要开销。我们兑齐了五万多元的钱，十月十一日由妹妹先行带着母亲到北京去，过一段时间我去替换她照料母亲。妹妹在单位请了长假，搭晚上的火车到北京去，第二天一大早弟弟在北京接着母亲。我原本打算一起去北京的，可是因为晋级之事，迟迟不能成行。晋级是事关一生的大事，晋级成功一个月可以上调不少的工资。上一年因为失误，我费了不少精力，结果失望一场。这要填写好多的表格，又加上现在的晋级传言有暗箱操作的嫌疑，所以我不敢大意，一直全神贯注晋级事宜的发展。妹妹和母亲在北京由于住院困难，白白等了一个多星期，妹妹请的假假期已满，又求着领导续了假，引起了单位主管领导的不满。后来托关系终于等到提前做手术的那一天，我非常担心母亲做手术时紧张，因为母亲毕竟没有经历过大的手术，又是有名气的专家主刀。我一再打电话安慰母亲务必把心态调整好，否则不利于手术的成功。
母亲做手术那一天，我恰好正急急奔波在教体局、人事局和学校之间，盖各种印章，找各级领导签字，填各样的表格，只有弟弟妹妹一直守在母亲身边。有时候想一下，作为长子的我自己真的太自私了。
尽管医学的先进不容置疑，我还是担心母亲的心理承受能力，全心关注行进中的手术过程，和弟弟妹妹保持即时联系，唯恐出现任何闪失。母亲在手术台上停留了三个多小时，在专家医生高超的医术治理下，母亲算是终于挖掉了病根。在病房挂针时，弟弟说母亲很紧张，也难怪，母亲没有去过很大的地方，这是活了六十多年了第一次去北京，不是弟弟在北京工作的话，恐怕她今生没有去北京的机会了。由于不了解治疗程序，在病房里母亲感到压力很大，总疑心手术出现了问题。其实这是不必要的担忧，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护士拉着母亲的腿做伸曲锻炼时，母亲显得不堪忍受。不过好在两天后就好多了，我们三个一颗心都落了地，总算是去了母亲和我们的一块心病。据医生说这次膝关节置换手术可以保证母亲二十多年不会发生腿疼的事儿。算一算，到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将近九十岁了，也算是我们最大的期望了吧。
母亲在北京动手术的时候，可苦了在老家的父亲，他一个人吃饭，做饭嫌麻烦，一直迁就自己，尽管不缺好吃的。母亲启程时给父亲蒸了一大锅的馍，买了一箱挂面，在家里土地上的蔬菜是不缺的。我打电话叮嘱父亲千万不要懒省事，按时做饭，近来天气干旱，多喝点汤祛除火气。父亲口头上说没问题，不要挂念他。后来证明，父亲在母亲走后明显吃不好。由于母亲出院后按照医生安排还要待一段时间，等拆了线才能回家。妹妹的单位领导到了容忍的底线，强令妹妹必须回单位上班，否则不客气，这时距妹妹来北京已经二十天了。我原打算再忙也要去北京替换妹妹照看母亲的，还是该死的晋级事，缠着我的腿使我欲罢不能。晋级档案送到了市县局，我不由自主地加入了托关系跑门路的大军，最终没有去成北京。父亲知道我一直总是很忙的，他很理解我的处境，后来父亲说，还是他去吧，反正在家也没有多少事。其实父亲也是很挂念母亲的，尽管他们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嘴。
父亲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北京。我出差时领父亲逛过北京，父亲过去跑南闯北，有过在大城市生活的经验，我们子妹三个都不担心父亲在外自理的问题。见了父亲，母亲开始唠叨父亲不会照料自己，她才走几天父亲就瘦了不少。弟弟因公出差，接下来的几天，做饭不精的父亲做饭伺候母亲，母亲因为生病烦躁，经常无名发脾气抱怨父亲不会做饭。哎！想一想，老头伺候老婆，而三个孩子都不在身边，本来我应该去的，却交给了父亲去伺候，一股内疚感压得我很不好受。好在几天后弟弟就出差回来了，弟弟会做饭，母亲挺满意的。
在弟弟的精心调理下，母亲精神好了许多，顺利地拆了线，弟弟买好了软卧车票，在十一月十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父亲母亲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他们搭的是早上七点多的火车，车走得很慢，我不断短信联系父亲，一直关注所在位置。好在父亲去过好多地方，坐火车我不用担心父亲的安全问题。下午我办完事情早早从县城搭车到市车站迎接他们，堂弟和堂弟媳也赶到车站迎接母亲，虽然初冬的天气晚上已是寒气逼人，但我们充满了期待。晚上九点四十分火车才到站，看到母亲能扶着拐杖架独立行走，我很欣慰，总算钱没有白花。堂弟开着车把母亲和父亲送回了家，一路上恐怕母亲晕车，堂弟把车子开得很平稳。外面已是寒意阑珊，一路上远处的村镇早已是万家灯火，一车人都很高兴，为母亲大病的驱除，为母亲今后的幸福。到家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要按照医生的安排定时锻炼就可以了，不过还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完全康复。其实在母亲忍受疼痛折磨的日子里，父亲的身体状况也在下降，他年轻时身体也不太好，长期的劳累他硬是撑着，在我几岁的时候就动过一次大手术，就在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我还陪他做了疝气手术，这是累下的病，由于没钱及时治疗积累下的。在母亲北京住院期间，父亲的前列腺增生旧病复发，一连几天夜里小便失禁，长长一夜根本睡不好觉。我带他到市医院找专家看了下，抓了据说是进口的药，服用几次病情稍微缓解些，但还是苦于不能除根。医生说将来动一个花钱不多的小手术就可以根治的，先保守治疗吃一段药再说吧，能不动手术更好。
这一段时期我脑子里经常思考：父母都是临近七十岁的人了，他们如秋风中的落叶，在不情愿地随风而下；像一架运转多年不堪重负的机器，由于老化，零件总是隔三差五出毛病。父亲心态还是不错的，对死亡看得很淡，不过他热衷于经常掰着手指头算村庄里同龄人死去了多少，说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我一再吵他不要胡思乱想，可他总是心不由己，喜欢怀旧，更喜欢跟我说起死亡的话题，喜欢唠叨着身边一些故去的人的名字和他们的事情。老家土地都被征用，尽管得到了一笔赔偿款，可是仍然弥补不了父亲与日俱增的失落。没有了土地父亲像失去了依托，失去了生活的方向。母亲和父亲不同，她会惊奇于身上的每一个病痛，会恐惧于每一条有关死亡的消息。一个小病母亲总是爱和癌症之类的病联系，这没少惹身为医生的妹妹生气。
父母的这些行为举止让我很是心疼。我知道这是用牙缝里节俭出的钱供我读完大学的双亲对于生的留恋，我是无法挽留父母的，我知道父母终有一天会离我而去，离他们所有的亲人而去，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回。多少年来，我一直忙于工作。单位压力大，家庭负担重，各种关系协调不好就要出问题。对于父母的过问总感到不尽人意，我是不赞成父亲闲下来的，我知道忙碌一辈子的父亲一旦闲下来，身体很快就会出毛病的。村庄东面有一个职业学校，堂弟引荐父亲在里面管理花圃，也算是有个职业吧。
回想当年，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我们长大成人，在父母的参与下我们继而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如水岁月在铸就我们不算是成功的同时，不经意间在父母的额头上雕刻下了越来越多的皱纹。很多时候，我们抱怨没时间回家看望父母，当父母病倒时，看到父母的无助和无奈，我们才突然意识到他们已是潸潸暮年，如风中残烛。这样即便是幸运做了床前孝子，但内心总会涌动几丝歉疚。
羊有跪乳之恩，牛有舔犊之情，大地乃万物之源，父母是生命之本。父母给予了我们生命，使我们有了今天的一切，我们理当搀起父母的暮年。再忙也要抽时间陪陪父母，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点营养品足可以让父母幸福好一阵子。莫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在自己身上出现，那将是一生的痛苦。
写于2010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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