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

墨西哥小麦

2013年12月30日

一

天刚擦黑，我正在吃饭，大队书记派人来通知我：晚上8点到大队部去开会。来人还告诉我：书记让你吃完饭就过去，他有点事想先和你商量商量。我随口问了一句：“他没说什么事儿？”来人说：“他没说。就是让我告诉你一定要早点过去，和你商量点事。”

按理说，这位村书记人挺好，但就是有点“本位主义”。他曾经当过村里一队的队长，所以不管什么事儿，他都偏着一队。我这个二队和一队是紧邻，所以他经常找我“商量”事儿，所有“商量”的事儿，无非就是让一队得点“便宜”。

刚一开始我挺烦书记的这种做法，但后来也就习惯了。他在官场儿上是书记，在村里辈分又大，岁数也比我大不少，他就这么做，你能把他怎么着？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那我也只能玩点儿怂颠颠的了。你想让一队占“便宜”可以，但我这儿也不能“吃亏”，“堤内损失堤外补”，每次“商量”事儿时，我就想办法对付，争取最后的结果是：一队得到些“便宜”，我也没“吃什么亏”，由大队部出点血，补上我受的“损失”。

想一想也挺逗的，有时事儿过去了以后，他也明白了，但再有事儿的时候，他还是要和我“商量、商量”。

就像前两天，准备开始春灌的时候，书记大人找我“商量”，说是为了把村里的旱地都改成水浇田，让我把队里在村东新打成的一口机井借给一队用用。

村东的这口机井是去年冬天队里花钱打出来的，本来这个位置打井并不看好，但没想到的是打出的这口井水量很充沛，看着几百亩地一点问题也没有。村东的这片旱地是我们和一队的，一共三百多亩，所以这口井打出后，这三百多亩地都可以变成水浇田了。就是大队不说，我肯定也会和一队共同使用这口井。

我当然也有我的小九九，那就是村东这块地中间是一队的，两边是我这个队。想给外面那块地浇水，必须经过一队的地。我原想和一队商量，在一队的地头儿上建一条永久性的水渠，这就需要占一队的半亩多地，交换的条件肯定是免费使用我队里的机井。没承想我还没找一队商量，书记却先来找我“商量”了，这我就好办了。最后“商量”的结果，不但允许我在一队的地头上建一条永久性的水渠，大队还补助我两吨柴油指标。

谁让他是大队书记呢，谁让他在村里辈份大呢。

二

吃完饭以后，我就骑着车子去了大队部。

大队部的办公室里只有书记一个人。他看见我进来了，打开办公桌，从抽屉里面拿出一盒已经打开的大前门烟，递给我一支。

“好嘛，还有这么好的烟。”

“还是上次上面来检查工作时剩的。”

我点着烟，坐在他的对面：“怎么着，有什么事儿？”

书记看看我：“也没什么事。今天我到公社开会，汇报了春耕春种的进度。”

我没说话，只是抽着烟，听着他说。

书记把他汇报的内容简单的说了说，我心里说“您就别在这转圈子了，有什么事儿就赶快说吧。”

书记接着说：“散会后公社的贾书记留了几个村的书记，单独布置了一项工作，就是试种墨西哥小麦。”我马上意识到，这才是书记想说的正题。

“贾书记说了，县里一共要试种3000亩，给了咱们公社300亩，公社研究了一下，决定让咱们大队试种100亩。贾书记说，之所以给咱们一百亩，就是因为咱村的地多，水浇地也多，这件事儿必须要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只能接过来了。贾书记说了，这种墨西哥小麦属于试种，不算麦田亩数，但打下的麦子公社粮库全部收购，可以算麦子公粮指标。再有就是每亩麦子给十斤日本尿素。”

我没有接茬，继续听他说。

书记说：“我回来想了想，这100亩的指标分到村里的各个队，一家20亩。”

书记顿了顿，看了看我，又接着说：“找你来商量商量，一队的春耕地不太多，他的20亩指标你帮着种了得了。”

我没说话，站起来从他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拿了一颗烟。

书记看我没吱声便接着说：“我倒不是向着一队,主要是他们队的春耕地少，你就帮帮他吧。再说咱们是头一次种这墨西哥小麦，应该算是科学实验，你有文化，你就多干点吧。”

县里要试种墨西哥小麦这件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前些日子在去公社农技站时，我还特地要了一份墨西哥小麦的宣传材料。材料里介绍：墨西哥小麦是矮杆型的麦子品种，生长期短，适合春种，喜大肥大水，抗倒伏、抗锈病，口紧，产量高。这种面子虽然是产量高，但最大的缺点是这种小麦磨出的面粉不适合中国人做馒头，面黑，发粘，没法吃。

我一边听着书记说，一边心里盘算着：“这种麦子产量高，又能顶麦子的公粮指标，如果我要是种了，最起码能换下来几万斤好的小麦。”

书记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还是没马上说话。但心里已下决心：“只要条件合适，能够得到点‘便宜’，这100亩小麦我都种了。”

我先叹了口气：“这事儿真不好办。虽说我这队春地多，但已经都安排好了。现在改种这最后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个收成的外国麦子，您让我怎么和社员交代啊。”

我抽了口烟，接着说“公社交给的任务，咱们必须要接过来，这是没商量的。但也不能尽着我一家坑啊！”

这次是书记没有说话。

看到书记没说话，我笑了笑接着说，“既然是冒险，我倒是觉得这100亩墨西哥小麦到底是分成五块地种好，还是种在一起好。要是种在一块地里，这样既便于管理，也能够摸索点经验，真要是出点儿问题，也好想点补救措施。我估摸着公社的贾书记肯定愿意种到一块地里，这样也成规模，也好看。”

书记听我这么一说，马上来精神了：“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谁舍得拿出100亩地来搞试验。”

“你可以和其他队长说说，看看他们谁愿意种，不行再给他们点甜头儿。”

书记看了看我说：“真要是种到一块的话，那就得由你来种，交给别人我还真是不太放心。”

“我可不揽这个活儿。我这边受着累，别人还觉得我捡了个大便宜。算了吧，值当我没说。还是各家种各家的吧。您也不用发愁，一队的20亩地我帮着种了。”

“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种到一起，肯定好看，公社贾书记虽然没这么要求，但肯定支持这种做法。我想好了，就这么定了，都由你来种，单给你点化肥和柴油的指标。”

“您可千万别这么干，我这只是瞎说说。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谁觉得这是个便宜谁就来种，我可不想捡这个便宜。”

“你别说了，就这么定了，我和一队队长说一下，让他到时提议一下。”

八点了，开会的人都到齐了。

书记先是说了说在公社汇报春耕春种的情况，接着便开始说墨西哥小麦的事了。

“公社贾书记给了100亩地的指标，我想了想，每个队20亩，不偏不向。”

几个队长都不说话，看来都开始在肚子里盘算盘珠子了。

三队队长点了颗烟：“我觉得这么干不太妥当吧。咱们这里从没种过春小麦，这种外国的麦子到底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到时候真要是长不好，糟蹋20亩地，损失可太大了。能不能跟公社说说，别让咱们村种了，给别的春地多的村得了。”

其他的几个队长也都随声附和起来。我是一声没吭，拿了张报纸在那坐着看了起来。

三队队长推了我一下“你怎么着？”

“我没意见，怎么着都行。”

“你可真是个滑头。”

我把报纸放在桌上，卷了一颗烟：“你们这是瞎吵吵。公社贾书记亲自派的任务，咱们书记能顶得住吗？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种。不过您刚才说的有点道理，这种麦子咱们连看都没看见过，又是春小麦，一共才四个多月的生长期，真是不好预测结果。真要是种的话，不求产量有多高，只要能收回麦种和化肥钱就行了。”

听我这么一说，反对声更大了。

一队队长说话了：“我也是觉得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公社压下来任务，书记既然接了，再想退回去是不可能的。我觉得这个活儿还得落实。”他看看我，“我提个建议吧，这100亩墨西哥小麦都让二队一家种得了，一个是二队的春地多，二是队长有文化，懂得多。”他又看了看书记：“当然了，由一个队种这100亩春小麦确实有点儿风险，是不是大队能在别的方面多给他点儿好处。”

一队队长一说完，那几位队长也跟着起开哄了，都说应该让我一家种。我是一直打哈哈，坚决不同意。

吵吵了一会，书记说话了：“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有点道理，就这样定了吧。由二队一家种。至于其他的呢，一是每亩地大队额外再给你10斤日本尿素和20升柴油的指标。二是今年所有的杂粮上交任务都给你免了，让各队给你承担了。你们大家说怎么样？”

屋里的人异口同音，都同意了。

我到这会儿了还得绷着点：“你们这是坑我啊。我回去怎么和社员交代啊！”

三

任务既然接了，那就得当事干。我选了一百亩春地，一开春便整理土地，上足底肥。按照材料上的介绍，适时的将墨西哥小麦播进地里了，几天后长出苗来了，长势很是喜人。正如农技站给的材料上所说，大肥大水催过之后，麦子的长势特别好。方方正正100亩地，矮矮的秸秆，宽宽的叶片，大大的麦穗，长长的麦芒，就像一块绿绒地毯。谁路过这里都愿意停住脚看看。

公社也组织各村来这里参观。贾书记也来看过几次。贾书记对村书记说：几家种的墨西哥小麦，就数这块地的长势好。并且表扬说：你们采取统一种植的措施是十分正确的。村书记听到后，特别的高兴。可能是贾书记到处宣传，县农技站也派人来了，帮助总结经验。

收割时，这100亩麦子，亩产竟达到了1200斤，比普通的小麦增产20%多。这一下子就帮我完成了12万斤的麦子公粮指标。我这儿也就可以留下了同等数量的好麦子，入了自己队里的仓库了。

看到这种情况，各队队长都说：又让你小子抄上了。

就因为这100亩的墨西哥小麦，还有一个让人没有想到的“大馅饼”掉在了我的头上。那就是这一年的年底，县里要招开劳模表彰大会，这种大会县里已经多年没召开过了。我们公社可以评选6名劳动模范。不知为什么，公社的贾书记突然想到了这100亩地的墨西哥小麦，竟然当场拍板，我一下子成了全县的劳动模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