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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在尖叫

如果能重来,对她来说,都一样。一次是火,一次是灰。都一样。

她今年二十一岁,坐在法庭被告席上。

“被告陈述时间。”

“我……”她咬紧嘴唇,胸口上下起伏着。不要流泪,我没做错。她告诉自己。“我这三年就跟生活在地狱里一样,他喝醉了酒——”

“谁要听你扯家常?讲犯罪过程。”法官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我上了膛,他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在她的世界里,落水的人永远上不了岸,和高墙对抗的鸡蛋注定粉身碎骨,她的人生在十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她遇见他——文质彬彬的青年,身材清癯,眸中却隐约露出凌厉的锋芒,仿佛在说:“答不答应?”被母亲安排来相亲的她,想起临行前母亲的那句话,“只要有彩礼钱就行。”

她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不答应,会被掐死吧。她稀里糊涂这样想,又稀里糊涂点了头。

她稀里糊涂地嫁了过去。

她提着一个印花袋子,来到了他的家,袋子里装着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和一台翻盖手机。

他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她,甚至出乎她意料地给了她一个拥抱。“我妈不和我们住一起,她住在隔壁,平时麻烦你照顾她。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她乖巧地点点头。

“这就是你一辈子的家了。”他又说了一遍。

没有婚纱,没有婚宴,只有一张捆绑住她双脚的红纸。这就是婚姻吗?她不知道。至少,目前为止,一切还算令人满意——她本未奢望太多。

直到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

已经十一点了。他不富有,应酬却很多。他叮嘱过给他留灯,她便耐心等待。

初冬的寒气将她裸露在外面脚冻得发红。她早早钻进被窝,只为男人躺下时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想到这儿,她痴痴地笑了两声。

“砰——”突然,砸门的声音传来,她吓得猛地从床上坐起。

正当她以为是家里进贼了时,只见他大踏步走进卧室,浑身散发着酒气,像提一只待宰的母鸡一般,拽着她的衣领,将她从床上提起,扔在地上。

背部撞击水泥地的声音,如此清脆。伴随着她的一声尖叫。

她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刻。他是不是要杀了我?这个念头像铁链一样攫住她的心脏。

他用脚往她的胸口、大腿上狠命踢了很多下。一,二,三,四。每一脚之间停顿几秒,每当她认为暴行即将停止时,更重的一击即便落在她身上。他的力气很大,大得她眼泪直往外涌。他看起来多瘦啊!他可听不见她的求饶,是因为不够大声吗?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踢累了,他换上了拳头。一拳一拳毫不留情落在落在她腰间。她已没力气叫喊,只小声呜咽着。拳头不仅砸在她身上,也在她心上砸出一个个坑洞。

他的每一拳都精准落在衣物遮挡得到的皮肤上。这样,看上去和平常就没有两样了吧?原来人在犯罪时也可以很理智。

或许是动静太大,他住在隔壁的母亲被引了过来。“儿啊,莫打了,莫打了。”老人站在他身后,想上前阻止。

“滚开,老不死的,不然连你一起打。”说着,他转过身去,对身子发颤的母亲挥舞了几下拳头。

而她,则晕了过去。

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想伸手够床边的水,却因手臂使不上力而将其打倒在地。

“没事吧!醒了?”男人小跑着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她本能地向后缩,他却轻轻揽过她的肩,将水喂给了她。“还疼吗?”他眸光如水,温温柔看着她,语气中满满的愧疚。“我不该打你的。”

她眼泪决堤,将头埋进他怀里,“下次别打我,别打了,好不好?”他拍拍她的背,道:“等咱有了儿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没懂话中的深意,只盼望他不再对自己施暴。

两年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两年期间,他酒后对她照打不误,甚至有时连他母亲也打。过后,却又深情款款地道歉。可能就是吮吸着这一点点温存,她没离开他。

“我那该死的老板,天天对我呼来喝去,还不是有了个女儿!”男人不屑道。

“女儿不好吗?”她怯生生地问道,生怕惹恼了他。

他似乎很高兴她问出这个问题,解释道:“女儿又没力气干活又不能给老子传宗接代,除了嫁出去时那少到可怜的彩礼钱外,一无是处。”

看着她因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嘴,他接着说:“你争点气,生个大胖小子,好让我在老板面前扬眉吐气!”停顿片刻,他补充到,“如果是个女儿,我一定会掐死她。”他的语气并不凶狠,说出的话却好似淬了毒一般,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没有言语。经历了这两年,她已明白,这个男人发起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并非不想要女儿,只是害怕。她太害怕了。

“生下这个孩子,就带他离开这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终于抛下了对他的所有幻想。

生产的日子临近。

这晚,雷声轰轰,雨势渐大。充斥潮湿气味的屋子中,混杂着一股酒气。

她不想在腐烂的盐巴和熬煮的肉汤中清洗自己那永不可见的伤口。

他举起了枪,弹珠滚到沙发下。

“死婆娘,你这肚子怎么还没点动静?”说着,他将手枪抵在她太阳穴上。“跪下,捡出来,一个也不能少。”

她慢慢弯下身,一手托着肚子,一手小心翼翼朝沙发底下摸索。一个,两个,三个……有一颗弹珠滚到了最里面,她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几乎做好了解脱于人世间的准备。“我捡不——”

“咔——”他扣动了扳机,随之而来的却只是一声大笑,而非死亡。她恨极,真的恨极了。两秒钟之前,她正与死神面对面,眼前这个魔鬼竟然在笑。

“放心,我舍不得你死,还盼着你给我生儿子呢!宝贝儿,开枪前,记得上膛。”他用冰冷的枪身拍了拍她毫无血色的面颊,将手枪随手扔在地上,走出了屋子。

原来,他没有上膛。

原来开枪,要上膛。

这一晚,她的羊水破了。

“别浪费钱去医院了,我妈会接生。”

“孩子,你忍一下。”一双干皱却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她应下,闭上眼不去看那明晃晃的剪子。

几番折腾,孩子终是安全落地。或许她该庆幸,她有了一个依托、一个希冀;或许她该悲哀,那是个女孩。

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恐惧。若是他真对女儿做出什么,她该怎么办?

“给我五分钟。”他走进卧室,简单的五个字,如丧钟敲响,提醒着她最后期限。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瞥见他的双手朝襁褓中的婴儿伸去,她立刻明白了他要干嘛。

“你这个恶魔!”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哪来的力气,刚生产完的疼痛仿佛消失了,她翻身下床,发了狠,用力朝他撞去。他被撞到墙边,发出一声闷响。

他怒吼着从地上爬起来,她却在这时捡起了脚边的手枪,上了膛,想也不想对着男人开了一枪。子弹射出去的一霎,她感觉有团火在心内燃烧。

她不知道是否打中,但他倒下了。她杀了他——她从前连一只兔子都没杀过。可是,她摆脱他了,女儿安全了。这真好,她想。

一切都结束了。

思绪被拉回,法官仍眯着眼满脸厌恶地打量她。“为什么要枪杀你的丈夫?”

“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女儿。”

法官摇了摇头,没再言语。

“请您放过她吧,她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啊!那畜牲喝醉了连我都打。”席下,他母亲捂着胸口,泪流满面替她求情,“她才生完孩子三天,看在孩子的份上——”

法官不予理会,缓缓开口:故意杀人罪。

死刑缓期执行。

她以为悲剧结束了,没想到亲手结束悲剧为她换来了新的悲剧。

不止她,还有她们。无期、无期、死缓、死缓、死缓……为什么没有人听到她们的尖叫呢?是因为不够大声吗?可是,总有人听得到,总有人看得清。拳头堵不住她们的嘴,暴行止不住她们义无反顾的抵抗——这抵抗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况且她们终会胜利。

如果能重来,对她来说,都一样。一次是火,一次是灰。都一样。

她仍然会撞上去。

后记:一开始只是对“鸡蛋和高墙”这一题目很感兴趣,后来不知为何联想到了家暴这一题材。经过慎重考虑之后还是动笔了。或许这篇文章的立意与原本的命题相去甚远,但确实也传递了我想传递的东西。

《家暴法》于2016年正式实施,在这之前,有多少女性遭受过暴力?这篇文章的灵感来源于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一例真实事件。可即使在今天,碎尸、化粪池,这类暴行仍然没有停止。我想,她们的声音需要被听到,没有血迹的伤口需要被看到。

让假装温和的暴戾都见鬼去!

推荐语本文以一位受害女性的第一视角记叙了他从遭受家暴,逆来顺受到为了保护孩子,抵抗男人的过程,本文以细腻优美的语言写出了女性在家庭暴力中遭受的伤害,以及文中法官的冷漠反应,引人深思社会对女性的保护是否到位。本文主题深刻有力量,实为佳作。(练钰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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