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老嫲走了。

我是在她走后两星期内才知道。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我和妈妈出去散步，她缓缓开口，告诉了我这个消息。霎那间，世界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下瘦长的斜影，和深沉夜空中单薄的星星。

脚步倏然沉重。似乎有风，风细影斜，树影婆娑。

从小到大，一年中回老家的次数最多两次，老嫲跟其他亲戚住在老屋，我们在新楼，新楼与老屋有距离，再加上，幼时的我贪恋家中的闲适，不愿出门，我们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因此，我对老嫲的印象一直是不知哪次跟妈妈同去看望时，身形小巧的她坐在竹藤椅上，神态安详，满头银丝一丝不苟，泛着柔和的银辉。我怯生生地问好，操着不太地道的家乡话，她和蔼地看着我，之后的记忆已模糊。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我与老嫲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老嫲是妈妈的外婆，是我外婆的妈妈，她们与老嫲的接触必定是比我多的罢，对老嫲的感情也必定比我要更浓厚，更不舍，我不敢去想老嫲的离去对她们是多大的打击。所以，妈妈告诉我老嫲已离去时，震愕中，我词穷了，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后来我问她，嫲嫲的妈妈去世了，嫲嫲很难过吧。答曰：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对这些也都看开了。逝者已逝，我们仍要继续生活，我突然意识到，电视上、小说中看到的亲人离去，竟也离我这么近。

老嫲今年99岁，离百岁仅有一步之遥。小学时，跟伙伴们聚在一起聊天，有时提到家里人，我兴奋又骄傲地宣告“我们家四代同堂”时，总会得到羡慕的眼光，此时的我似乎像打了一场胜战，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又特别欣慰，感觉家人就在身边，老嫲就在身边。中国自古以来便有团圆的意象，“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虽相隔两地，却剪不断团聚的情思和愿景。鲁迅与妻子的《两地书》，林觉民予妻子的《与妻书》，有琐事分享也有家国抱负，其中也藏着对与亲人相见的渴望或不舍，也都含着对团圆的追求。“家和万事兴”一说也由来已久，“花好月圆”中的团团圆圆源远流长。

如今，我却不再有机会宣告四代同堂。

老人的健在就像一种力量，是高楼的地基，大树的枝干。“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楼越建越高，树愈加茁壮，都离不开基础的稳固。老嫲走了，未来，我的外婆将成为我孩子的老嫲，我的妈妈将成为我孙子的老嫲，一代接一代，如斯夫，不舍昼夜。逝者长眠时，总有新生命的孕育，老嫲走了，天空中的一颗星星陨落，或许，又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正啼哭。代际的传承绵延不尽，如月，阴后晴，圆后缺，亘古不变。

要说我最后悔的，是没有与家中老人搞好关系。本身回老家次数就少，我又不熟练家乡话，回家与老人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只有跟着大人，要么拿着手机，要么做些别的。我觉得我没有尽到子孙的责任，能回老家对老人或许是最欢喜的事情，但我总觉得在诺大的老家楼房里，似乎也有些空旷，少了些祖孙间的把话闲谈，家长里短。我很羡慕跟老人住在一起的哥哥姐姐以及有些同学。他们可以自然的说“我奶奶总说……”“我爷爷今天又……”，轮到我时，回忆起的大多只有老人的慈祥面庞。代际的隔阂总令人遗憾，岁月鸿沟，我站在这边张望彼岸，却无言可讲。

那天晚上，我和妈妈回到家中，我进了淋浴间，关上门，难以压抑的悲伤一时汹涌而出。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后悔和无奈，我觉得自己太没用。在我心里，老嫲的慈祥永远定格。那一刻，我深切地体会到，何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再前些日子，朋友的爷爷离开了人世。她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学校住宿，她的家人担心影响她考试，就没第一时间告诉她。她极度悲伤。爷爷和她住在一起，童年的成长总有爷爷的身影陪伴。爷爷的口袋里总有巧克力和糖，爷爷买的跳绳让她跳绳水平高超，且一直以此骄傲。我见过她爷爷，老人的和蔼慈祥关爱着她的成长。

曾读过一篇短诗：

爷爷还在时

世界的风雨都向他倾斜。

寥寥几字，却字里行间都是对爷爷的思念和悲伤。我想，我那位朋友或许就是如此。

我在她的朋友圈下面评论到，爷爷一直在你身边，希望对她有些许安慰。

老人离去了，但老人仍旧陪伴着我们。心中有念想，团圆也可实现。最紧要的，还是要趁老人还在时，多多陪伴，唠唠家常，不要当猛然惊醒回头时，徒有数不尽的遗憾。

【推荐语】讲述了外婆的妈妈去世的事情。文章真情实感，令人感动。细节描写和环境描写十分出彩。（徐尹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