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代理人

凌晨十二点整。

死神敲开了我家的门，对我说∶“现在起你是我的代理人。”

一开始我觉得很荒谬，认为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但当我无意中瞥向门边的全身镜，镜中却只映出我的身影。于是我收回目光，认真打量起这所谓的“死神”。它并不像一些故事所描绘的那样巨大，反而和我差不多高。脸隐在黑雾中，看不真切，不知是不想以真面目视人还是没有脸。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我上岗后的第一个任务是送一个女生去死，即使我并不认识她。虽然在上岗之前我就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但那仅限于把死亡赠予垂暮的老人和饱受病痛折磨的病人。我下不去手。于是我问死神那个女生有什么罪，以此了减轻内心的罪恶感。

死神反问我有没有看到那个女生的微博，我点点头，我看到她昨天发了一张她自己和她用创业的第一桶金买的新车的合照。死神愤怒地说，这还不够让她死吗！穿短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那第一桶金肯定也不是干净的；这车这么贵她一个女人怎么买得起，肯定不是她的……

我沉默了。死神看到我为难的样子，说，我可以先附在你身上，带着你做一遍。我只好同意。在死神附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我又想起了它那张看不清的脸。

死神在那个女生微博下的评论居然收获了不少点赞和附和，当然也有谩骂。那些“我也这样觉得”、“真说我心坎上了”把我的脑袋撞得昏昏沉沉的，而那些反对我的声音则不知是燃起死神心中还是我心中的熊熊烈火。我愤恨地给那些人发去了一长串辱骂的私信，然后把事情越闹越大，直到听说那个女生有了抑郁轻生的倾向。至此，给我的第一次工作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此后的几个月，我在昏昏沉沉中逐渐沉迷于这种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感觉。

我不再满足于隔着屏幕的死亡。终于，我找到了机会——一个学生坐在楼顶的边缘，疲惫地望着这个世界。救援人员边安抚边慢慢靠近他，而我的一句“要死就赶紧死”，给街道上留下了一摊深深的血迹，给消防员留下了一片翻飞的衣角，给死神脸上留下了灿烂的笑容。

我回到家，发现网上都是对那个在楼下怂恿别人跳楼的黑衣人的讨伐，心里很满意，觉得这些都是对我工作认真负责的赞许。

这时，门又被敲响了。我没多想，起身径直去开门，忘记我身上正穿着刚刚的黑衣黑裤。一开门，是我的朋友。他一看到我，脸色立马变了变，他扯着我的领子往墙上撞，门在这突然的拉扯中虚虚掩上。他厉声质问我怎么回事，我知道他已经明白是我干的好事了。于是我对着他痛哭、忏悔，跟他回忆我们多年的友情，求他不要告发我。

他坐在沙发上，抿着唇，酝酿着怎么跟我说。我跟他说我去洗把脸，回来再跟他好好解释。然后我提着铁棍，悄悄的回到他身后。

一切好像回到几个月前的那一天。

我点了下头。

我扬起了手。

滴答——

钟指到十二点一刻。

血沿着铁棍滴到地上。

死神笑了。

我哭了。

门被风吹开，带走这一屋血腥。看着手上的鲜血，我终于开始颤抖。我已经轻视人命太久，现在才回想起生命的沉重。

死神正站在门外，我向它膝行过去，用血淋淋的手拉扯着它黑漆漆的衣服，却发现那只是由陈旧发黑的血染成的血衣。我恳求它救救我，却不慎扯掉了它的黑袍。我下意识抬头，却只与镜中身着染血黑衣的自己对视。

楼下的警笛声渐近，虚假的死神代理人已然逝去，真实的死神早已到来。

【推荐语】读的时候很压抑，作者将死神的含义从虚幻的角度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拉回了现实，超出了我一开始的想法。这样特别与深刻的思考是少有的，很难体会到作者的精神状态。（邓子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