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算盘

——农村记忆100系列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我们小小的村落里，各色各样的人物都有，有些形成自己的特色，比自己的名字都出名，“铁算盘”就是其中一个。

“铁算盘”就是小心眼多，为人处世精于算计，以自我为中心，办任何事情都要精心算计，尽量不使自己吃亏。人穷志短，在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这样的人尤其多。

我们村这样的人不少，最典型的有三个，真正被称为“铁算盘”的是后街上的王大爷。王大爷长得眉清目秀，眼睛不大却有神，国家大事不管不问，家庭琐事细致入微，打算得非常周到。有人说，“他家里狗屎都能割成酱”，他家从来不换虾酱不买咸鱼，害怕腥味下饭吃干粮多。有人形容他是“塑料纸糊笊篱——汤水不漏”，和外人交往也精于算计，只沾光不吃亏，人们不叫他的名字，都称他为“铁算盘”。

在生产队干活的时候，他看准了“大呼隆”现状，出工不出力的现象较为普遍，他家的农活工具都具有鲜明的特征。铁锨、锄头、大镢都比人家的小，同样是掘地，他拿的工具镢得浅，干起活来省很多力气。

相反，在休息的时候，他从不闲着，而是利用一切机会干自己的活。拾草，剜菜，每次回家都是比他人多着点东西。即使冬春时节，也拿着针线活干，人家坐着休息，他在一边纳鞋底。人们都说他是一个老娘们儿，他也不烦气，我行我素，干着自己的私活。

有一次晌天放工，王大爷急急忙忙向家跑，跑起来两条腿直夹股。好不容易坚持到家，原来是叫尿憋的，害怕尿在外面浪费，据说还尿了半截裤子。

王大爷和我不是一个生产队，关于他的趣事迭闻很多，有些是真实的，也有些是添油加醋编造的，甚至把别人的一些事挪嫁在他身上，成了我们村名副其实的铁算盘。

他家有八口人，一年吃不到一斤油。炒菜的时候从来不使油，把菜煮熟后，出锅的时候，用一根筷子在油缸子里蘸一蘸，滴上两三滴，再放到菜汤里刷刷筷子，有几个油珠子漂浮在菜里，算是见到油水了。他家的小油罐子能盛一斤油，放在碗洞子里一年，最后下去不到一指，油都变了味。

合作化前单干的时候，他还年轻，家里种的黄瓜，他父亲叫他拿到集上去卖。为显大方，见到认识人就让及人家吃黄瓜，人们知道他抠门，客气客气就过去了，给足了他面子。有一个爱凑热闹的街坊，是他的叔叔辈，走到他面前，铁算盘热情地招呼，指着自己篓子里的几根黄瓜说：“二叔赶集，吃黄瓜吧，咱自己地里种的。”这街坊有意逗他，接着他的话说：“今天挺热的，正好我渴了，吃根黄瓜解解渴，风凉风凉。”说着就从篓子里拿了一根黄瓜，向身上一擦，就要向嘴里填。说时迟那时快，铁算盘一个大步跨过篓子，一把夺下二叔手中的黄瓜，嘟囔道：“让及让及你，还真吃来，俺爹俺娘还没捞着吃呢，想吃拿钱买！”后来，“让及让及还当真”成了一句流行语。

大集体的时候，村里人盖屋打墙，除了找一些有技术的匠人外，都是找自己家门近的人帮忙，不发工钱，管几顿好饭而已。铁算盘尽管精明，干帮忙的活很卖力，因为吃人家饭就得出力，很多人乐意找他当小工干活。当时农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春天菠菜拌凉粉比较多。吃凉粉的时候，凉粉很滑溜，用筷子不好夹，最好用羹匙挖着吃，当时一般农户很少有较多的羹匙。铁算盘都是自己装在布兜里一把铁羹匙，别人用筷子夹不起来，有人提议要好有把小羹匙吗，他就接着说“咱这有呢”，边说边从衣兜里摸出小羹匙，大口地吃起来。人们戏谑他说：“你真有打算，原当得你家日子过得那么好，各方面都精打细算，是真正的'铁算盘’！”他也不以为然，照吃不误，吃饱后把小羹匙擦一擦，放在衣兜里下次再用。

精打细算的人，往往是大处不算小处算，常干出一些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得不偿失。大包干开始不久，各家都种自己的责任田，他家的家把什比较齐全，但浇地的机器没有。有一年春天比较旱，村里的机井和机器也都承包给个人，都到机手家里排号浇麦子。王大爷算计来算计去，就买了一盒烟来到机手家，见到机手后说明要浇自家的麦子，边说边拆开手中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机手，机手对他说：“王大爷，你来得有点晚，靠你家地的那口机井排到四天以后了，你还是找找别人吧！”铁算盘一听没戏了，把拿烟的手急忙缩回来，费了很大的劲掺回烟盒内，放到布袋里回了家。结果那块麦子没浇上，几乎绝了产，一亩地打了不到200斤麦子，人家浇上水的亩产七、八百斤。

流传最典型的，是为他老父亲买鲤鱼的故事，后来证明是发生在铁算盘身上的真实故事。他自己经常唠叨此事，说自己懊悔了一辈子，好告诫周围的人不要向他学，铸成终身大错。

在生活最艰难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的老父亲连饿带病奄奄一息，把他叫到自己身旁，从小体己匣子翻出两块大洋，叫他到村里代销点兑换两元钱，明天到新河集上买条鲤鱼，并说：“我这一辈子能吃上口鲤鱼就死而无憾了！”

此时是寒冬腊月，铁算盘揣着兑换的两元人民币，冒着刺骨的寒风，步行25里到了新河，看到整个鱼市只有一个人在卖一条鲤鱼，价钱就要两元。他围着鱼市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父亲已七十多了，病得那么厉害，买了大鲤鱼回家也吃不了几口，不是白白浪费了吗？两元钱能买好几十斤地瓜干呢。”围着那条鲤鱼也不知转了多少圈，最终也没舍得买，空手回了家。

到家后见到他老父亲，向他父亲说：“爹啊，寒冬腊月没有卖鲤鱼的。”他爹听后，眼一闭，腿一伸，咽了气。铁算盘见状，嘶声裂肺地大哭起来，懊悔没把那条鲤鱼买回来，并忏悔地说：“我千算计万算计，最终还算计在老头子身上。”

自此以后，铁算盘经常以自己的错事为例教育别人，特别在孝敬老人上千万不能小算计。

过穷苦日子精打细算没有错，做过了头就有点不近人情。在我们村，铁算盘知名度很高，以致好多人不知他的姓名。

作者：李振喜

◆李振喜：我为党旗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