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到荼靡（4）

在位一日，一日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只怕稍有受人把柄，觊觎王权的群魔会乘机而起，届时将乾坤颠倒，天陷地裂，妖魔当道，三界生灵涂炭在所难免：试看人世间哪一次的改朝换代，哪一次的更旗易帜不都是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为代价？同为父子、兄弟、母女的人为权势，骨肉相残，美其名为“大义灭亲”；同为亲朋好友至交为权势，背信弃义，美其名为“铁面无私”；为权势不择手段，巧取豪夺，弱肉强食，美其名为“公平竞争”；为权势不惜无辜尸横遍野，饿殍遍地，美其名为“维护和平”……

只要他天帝在位一日，三界众生，都还能得到他的庇佑。

午夜的更声敲响，是天帝该返天庭的时刻了。无论怎样不舍也得舍，无论怎样难断亦得断，就当他从来没有从她的生命中走过，就当她的梦里从来没有他。命中注定，他们只能是彼此生命中的流星，匆匆擦肩而过后，今生来世，后会无期。

在天帝如诉的笛声里，阿绣梦中的白衣人的面孔，渐渐变成了石公子。

在天下所有女子的最初的最深的梦里，会不会都有一个白衣的少年在万花丛中对她展露温暖的笑容，隔着遥远的时空？

天帝的真身从石公子的身体里移出，从袖中取出还带着他体温的桃核，对着桃核念念有词，然后按入石公子的胸口。石公子的眼睛慢慢睁开，精光内蕴。那是本应属于她的那颗心，天帝让石公子拥有，此后他将为她遮挡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风雨。

石公子的前身，就是蟠桃园里素颜照料万年的那棵桃树。

（六）

石府度过了一个喜庆之夜，当满天的焰火散去之后，瑞雪沸沸扬扬地飘落下来，混着飘飘洒洒的红色爆竹纸屑，将夜空打扮得绮丽无比。

清晨的雪光映得室内格外明亮，石少爷听到外面父母的脚步声，赶紧站起来给父母请安，一句“父亲早安”“母亲早安”让石老太爷和夫人老泪纵横。石老夫人手足无措地扶起自己的儿子，像捧着世上最稀奇的珍宝。

来到阿绣的床前，丫环们早已将阿绣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了舒适的衣服。在温暖的房间里，经过精心照料，昏迷的阿绣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石老太爷和石老夫人才发现，原来阿绣竟是一个非常秀丽的姑娘。

阿绣慢慢睁开眼，眼光停留在石公子的脸上，好半天轻轻地问：是你吗？我在哪里？

石公子点点头，是我，有我在，别怕。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远处下人们吵吵嚷嚷地进来，交给石老太爷一张纸，大家七嘴八舌，石老太爷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今早晨打扫房间的下人看见阿绣母亲的灵柩从房间自己飘出来，飘到院子中间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白纸。

石老太爷打开看时，只见纸上龙飞凤舞几个字：

“千里姻缘一善牵”

石老太爷心生纳罕，好在阿绣已经醒来，道出了实情。原来那灵柩中并不是阿绣的母亲，只是阿绣上山进香时碰到的一个迷路的老妈妈，让阿绣送她回家。阿绣一路陪着老妈妈，直到身上盘缠花尽，老妈妈又一病归西。阿绣不忍让老妈妈横尸街头，走投无路，只好出此下策。

石老太爷忙设香案，向上天跪拜致谢。

（七）

星星一眨眼，人间数十寒暑。

天帝真身归位后，蟠桃盛会还没结束。天帝向众仙敬酒，适逢走近释迦身边，释迦似在自语“浮屠不三宿空桑”，天帝打了个哈哈，觥筹交措间，天帝免不了再去和其他众仙敷衍几句。

蟠桃盛宴终于结束，天帝展开手掌，查看人间，远远地但见城市乡野，阡陌纵横，人流往来不绝，一派歌舞升平。近看已是白发的阿绣和白发的石公子在庭院里喁喁细语，含饴弄孙。墙头，荼蘼花瓣在风中轻轻飞舞，零零落落掸落在他们的肩头，如一场静静的花雨。

远处灯火阑珊的戏台上，有女子在咿咿呀呀地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天帝微微地笑着，笑着，眼底渐渐湿润了起来。（完）

2014年4月，听到陈悦笛子曲《乱红》以后，写下了本篇文字。

作者：末道茶

◆末道茶：花开到荼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