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好花（2）

之四：无尽夏

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爱一个人，其实有时真的可以跟这个人无关，你爱的只是爱这个人时的感觉。

你爱这种感觉时，这个人是红玫瑰也是白玫瑰，是朱砂痣也是白月光，是星辰也是大海，是地老也是天荒……当你不爱这种感觉时，这个人就是蚊子血，就是剩饭粒，就是鬼迷心窍，就是神差鬼使，就是年少时的荒唐和无知。

而你爱一种花花草草，却是因为它的美值得：你为它辛苦值得，操劳值得……做鬼也值得……你会爱它在每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每小时的六十分钟，每分钟的六十秒。你对它呵护备至，你为它牵肠挂肚，它的盛开会让你觉得那就是世间所有的繁华。

初见大花绣球，是母亲花盆里的两株。那时母亲刚刚扦插了两棵花枝，花苞未见，枝条枯槁，叶子毫无特色。丝毫没有黄筌的富贵，或者徐熙的野逸的韵致，师太很快将它们忘在了脑后。

再回家时已是暑假，正值绣球花盛开，深粉一棵，浅粉一棵。

细看浅粉的那棵，浅粉中晕着浅浅的紫，浅紫中又晕着若有若无的蓝，明明恣肆张扬得无所顾忌，却又逸尘出世得仙气飘飘。

师太瞬间觉得有正午的阳光直直穿入心底，撞得心里一跳一跳的——用一句再贴切不过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下子亮瞎了师太的狗眼。没有在早一刻的绽放前，也没有在晚一刻的凋谢后，它的旁若无人的盛开，让师太一眼万年。

于是师太立即跟母亲要枝条回来扦插。

后来，参加外甥的婚礼，在喜宴桌上摆的鲜花里面，师太看到了另外两种颜色的绣球，一种粉蓝，一种粉白。蓝是那种粉色的蓝，纯净如婴儿眼神；白是那种地老天荒的白，白得让人心里微微地疼。

那次参加婚宴，骑驴跨马地带回来的，除了这一大捧绣球外，记得好像还有两盆丽格海棠。可惜丽格海棠养护太难，养了一年后都香消玉殒。

时近六月，放眼天下，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绿意奔涌成海。师太后园的绣球花次第开放：米粒般的小花苞渐渐丰盈，颜色从草绿到鹅黄再到象牙白中隐隐透出一抹淡淡的鹅黄，再到花瓣末端渐渐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单单色彩就如梦幻般让人心醉神迷。

流连花丛，恍觉近在咫尺的方寸之地，竟然有来自远方的长风和来自旷古的诗意。从此日长无事就静坐窗前发呆，做起不露声色的白日梦：但愿长夏无尽，这一刻常驻。

之五：陌上花开缓缓归

世间花事到荼蘼，吾家后园刚逢春。

天将暖，所有花草将露养。后园佳丽，水陆草木之花，网购的，花市买的，亲友赠送的，顺手牵羊私下掐的，死皮赖脸强要的，路边采挖的……细追根源，都有故事，皆师太挚爱。

本园主虽无力为众爱卿打造心心念念的能在暗香光影里读书喝茶的深深庭院，在清风明月下繁花如流苏满挂的疏疏竹篱，然手指所触之处都是爱抚，目光流转之地都是牵绊。

晨昏相对，不动声色自默默欢喜。岁月深长，风雨无限，被天地之恩泽，吸日月之精华，春栽夏耘，秋收冬藏……后园虽窄陋，但愿能与众爱卿共赴余生安宁的时光：你们陪师太慢慢地老去，师太陪你们从容地成长。

我不负卿意，卿不负我心。

中了养花的毒堪比吸毒——

天地之间人分成了两类：喜欢养花的和不喜欢养花的；

季节分为两种：可以露天养花的和不可以露天养花的；

器具分为两种：可以用来养花的和不可以用来养花的；

厨余垃圾分为两种：可以用来沤制花肥养花的和不可以用来沤制花肥养花的……

不要笑目光呆滞的养花人，他们的目光不是在偷看别人好看的花，就是正在偷看别人好看的花盆，不是偷看别人好看的花盆，就是正在偷看别人好看的花架。你若是吃吃笑他干瘪的荷包，他都懒得翻你一个白眼：俺本好色之徒，玫瑰花下那个啥，做那个啥也风那个啥。

三千烦恼贪嗔痴，幸有花草可解语。

五月末，北窗外已是鸟语花香。辛辛苦苦养护的那些绿植，采挖的那些野草闲花，可饮，可食，可观，可赏，可以对此追忆似水流年，慨叹如梦人生。最最重要的是，可以每天面对着它们，发个心无旁骛的长长的大呆。

人越老会越活越懒，懒到懒得计较，懒得算计，懒得争吵，懒得解释，懒得讨好……懒到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一棵花草，根扎在泥土里，花开时花开，花落时花落，任风雨雪霜来来去去，以致落拓枯萎，回归尘土，亦不生怨悔。（待续）

作者：末道茶

◆末道茶：师太好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