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儿鸡零狗碎的事儿（下）

我怀念的狗

第一只是一只刚出满月的狗，母亲从集上买回来的，说是看家。

这是一只我记忆里最美丽的狗。

通体黄黄的，脖子上却有一圈白毛，像围了一条白色的围巾，四个小爪也是白色的，像穿了白色的小靴子，眼睛蓝汪汪的像能滴出水来。

母亲将它抱回家时，我立即就喜欢上了它。只要我在家，它会围着我一步也不肯离开。我替母亲烧火做饭时，它就趴在我的脚边，小小的温暖而柔软的身体蹭着我的腿，还不时用它那粉红的舌头舔我的手。它高兴的时候，会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追着自己的尾巴玩，惹得我开心地笑个不停。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它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到门口迎接我，母亲告诉我说它死了。

那一天的晚饭我怎么也吃不下去，怕家里人责怪独自跑到黑暗的院子里无声地哭。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的夜里，不满十岁的我独自站在院子里，大片大片的雪花从苍茫的天空无声地落下，飘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上流着连绵不断的热热的泪，生命中第一次因为生离死别而痛哭，为一只心爱的狗，从此我不吃狗肉。

第二只狗，是我们家的功臣，我无法用语言形容我们一家人对这只狗的感情。

在这里我描述它的时候，用“他”，因为在我们一家人的心中，他就是我们家的一员，是我们的亲人。

他的姥姥是一只狼狗，他没满月就被母亲抱回家来，因为母亲怕再被别人要去了。那时日子过得好点了，母亲就白天喂他奶粉，晚上再抱回到他的妈妈身边。

那个时候，母亲喂的老母猪下了一窝小猪，老母鸡抱了一窝小鸡，老母兔下了一窝小兔，院子里可谓是六畜兴旺。他混在小猪群里偷喝老母猪的奶被老母猪赶过，冒充兔宝宝挤到兔窝里被老母兔赶过，还因为家里的小鸡雏被小猪吃而被冤枉过。

母亲发现家里的小鸡雏少了，正好发现他在玩一只死去的小鸡，母亲当然火冒三丈。把小鸡雏放在他的眼前，只要他的嘴巴往小鸡身上一闻，母亲就用烧火棒揍他一下。然后好像妹妹也这么整过他，总之我们家除了父亲没有空外，其他人都这么将他过了一遍堂，当然打得不是很重。

后来母亲在粮囤和墙的夹缝里，看到了正在吃鸡的小猪，才知道是彻彻底底地冤枉了他——我们都冤枉了他。

从小到大，他从来不动不放到他盘中的东西，即使桌子就放在地上，桌子上面放着他最喜欢吃的肉。有几次我看到邻居的狗和他一起到我家玩，邻居家的狗望着桌子上的美味口水哗哗地流，而他却神情安详。

吃饭时他就在我们的饭桌旁边趴着，如果他在你的手离桌子稍远时用他的鼻子蹭你手中的饭一下，就知道他饿了。这时我们会把手中吃的饭放到他的盘里，再给他加上一些别的，他跟我们吃一样的饭。

只要他在家，家里随便放的好吃的东西都不会变样，它不但自己不动，也不会让鸡们猫们动。如果有陌生人来了，只要来人神色坦然，他会不声不响地在前面领路，将他们领到屋里，但是东西是拿不走的，即使是很熟的邻居来借东西，如果不是我们的家人将东西递到邻居的手里，他们休想拿走一根草棒。

长大后的他是健美的、强壮的，他只身在棉花地里抓过黄鼠狼，在地瓜地里翻出过一窝刺猬，刨过无数的老鼠窝，抓过无数的老鼠。

他熟悉我们家所有的庄稼地，农忙的时候，半夜里母亲和我到棉花地里割芝麻，无边的夜色里我和母亲一点不觉得害怕，因为有他摇着大尾巴在茂密的棉花丛里开路。

村子里的狗在他的面前都会低眉顺首，但他的脾气却出奇的好，邻居的小男孩有时候会骑在他身上，揪着他的尾巴或是耳朵玩。如果他觉得痛了他也会大吼一声，回过头用他的大嘴咬住小孩的脚脖子。母亲有好几次吓得不轻，怕给人伤着孩子，但却都是虚惊一场，他根本没用劲，只是吓唬那愣头小子罢了。

他和妹妹相处得最好，妹妹那时失学在家放牛，他就跟着妹妹一起放牛。后来妹妹说起小时候放牛的事，说她经常将牛缰绳栓到他的脖子上让他去放，而他们一伙小放牛的则在树荫下打牌。

妹妹后来到外贸上班，约有半年没回家，妹妹回家后他就一直跟在妹妹的身后，妹妹到了炕上休息，他居然跳到了炕上，在妹妹的对面蹲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像有很多话要跟妹妹说。母亲说，看，他就是不会说话，他要会说话他肯定会问，这么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他是懂得人的表情的，有时候我对着他笑，他会很高兴地摇着他的大尾巴，我故意朝着他呲牙瞪眼，他会渐渐戗起他的毛，目光也变得凌厉凶狠起来。

我快毕业的那个寒假，回家前的几天，我梦到了他。在无边的庄稼地里，我吹起口哨，他从远处向我跑来，却又越过我的身边，跑向了我看不见的远方，任我怎样呼唤也不回头。

我醒来，心里觉得很闷。

放寒假回家，母亲正在过道里摊煎饼，一只小狗汪汪地叫着向我跑来。

我问母亲：咱家的狗来？

母亲的眼泪哗的就出来了，母亲说，一天他们不在家的时候，被开狗肉馆的人打去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一提起这只狗还会流泪，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念叨他的好处。

特别是夏收和秋收的时候，只要粮食晒到了场院里，他会自觉地在场院里看着，无论谁家的鸡狗鹅鸭小牛犊都到不了场院边。不只看我们一家的，连邻居的也给看着，晚上也不回家，母亲只好给他送饭。当粮食都晒好了，场院也打扫干净了，他会绕着场院转一圈，然后跟在父亲的地排车后面回家。

年年如此。

他是在1993年的冬天离开我们的，到今天的十几年的时间里，母亲又养过好几只狗，但没有一只能代替他在我们家人心中的位置。（完）

本文写于2013年3月。

作者：末道茶

◆末道茶：那点儿鸡零狗碎的事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