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特别是爷爷奶奶早逝、在家又排行老大的孩子，往往还来不及懂事便逐渐解锁很多的实用功能：

例如，照看妹妹，择菜，捣蒜，挑水，洗衣，烧火，做饭，扫院子，打（煮）猪食，喂猪，节假日挖苦菜喂鸡喂兔子，放鹅，放羊，放牛，推碾，推磨，锄地，薅草，割麦子，捆麦子，打麦场，晒麦子，装麦子，给棉花打叉打头，捉棉铃虫，拾棉花，翻地瓜秧，切地瓜干，翻地瓜干，拾地瓜干，掰玉米，刨玉米秸，剥玉米皮，晒玉米棒，垛玉米，剥玉米粒，用大镢头敲碎地里磨盘大小的土坷垃种小麦……

在那个一切几乎全靠人工的年代，童年几乎天天过的都是名副其实的劳动节。到农忙却还不到放麦假、暑假、秋假的日子，还要带着刚刚才会走路的妹妹去上课……

不是不想偷懒的，只是做的越多才越懂得父母当初有多么的不易。

记不清有多少个早晨，答应着了母亲安排的烧水做早饭喂猪的所有的事，并且也觉得自己好好的都做了，直到母亲干了一大早活儿回来将自己从炕上提溜起来狠狠地批一顿时，才惊醒：原来自己只是在梦里把所有的活儿都做好了；

记不清有多少次半夜，被父母拉起来冒雨摸黑去地里抢拾半干的地瓜干；

记不清有多少次，趁着月色割大豆，割棉花地里补种的芝麻；

记不清有多少次，在地里中暑晕倒；

记不清有多少次，一场小麦用脱粒机打完，全身只剩下眼白是白色的；

记不清有多少次，半夜起来推磨磨煎饼糊糊，一边走着却一边抱着磨棍睡着了……

那时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可以穿到新衣服，吃到一年都几乎吃不到的几块糖果和几顿白面饽饽。更重要的是，在初一的大约上午十点之前，才有机会尽情地玩。十点之后邻村的表叔们便来走亲戚，又得回家帮母亲烧火，收拾桌子。

从正月初二开始，便跟着本家的长辈背着一个或者两个装有馒头饼干或者自己年前油炸的香油果子的箢子，去七大姑嫲嫲八大姨嫲嫲家走亲戚，一般大约得到正月初七初八。十三四岁之前的路全是用两腿走的，也许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两条小短腿上午难跨大人用脚踩出的坚实点的雪窝，下午归来时却又带不动沾在脚上的雪化后的烂泥，总觉得那时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够了。

正月天走亲戚的扎堆，一个小孩子本来与一群大人就格格不入，加上父母在临行前又反复叮嘱去人家做客的规矩：不能翻人家的东西，不能稀罕人家的东西，人家给你好东西不要拿要说自己家里有。上桌吃饭时，看到大人拿筷子你才能拿筷子，大人放筷子你就要放下筷子，不要伸长筷子去夹离着自己远的菜，吃菜要吃自己跟前的，不能满盘乱翻，夹了的菜不能再放回盘里去，吃饭不能吧唧嘴……

木头人一般装模作样地规规矩矩地在人家的炕上坐着，满屋子的人却几乎没有人能说得上话，内心是极度崩溃的：什么时候能安静地呆在家里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人的记忆总会不自觉选择性地记住了那些不愉快的苦的累的瞬间，所以愉快的时光总觉得无比的短暂，无比的珍贵。

睡梦里雪花落了化了，梨花开了落了，又是一年。时光在自己赶着快些做完眼前一件又一件的琐事，好能有时间安安稳稳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无数个瞬间慢慢溜走了。

本文写于2022年8月5日。

作者：末道茶

◆末道茶：被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