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莜麦精神 

在我6岁那年的春天，担任厂长兼总工程师的父亲，被上级领导从太原的一个兵工厂，调往塞外山城张家口，去组建我国第一个生产反坦克武器的兵工厂。

一下了火车，一辆北京吉普把我们接到了单位招待所，走进食堂，一股莜面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莜麦，属高寒低产作物，是山西大同吕梁、河北张家口、内蒙古等地居民的主要面食，更是塞北张家口的名吃之一。父母都是山西人，所以我们对莜面并不陌生。

炊事员胖叔叔给我们端上来几屉莜面窝窝，一盆羊肉蘑菇汤。莜面窝窝，山西人叫它莜面栲姥姥，莜面栲姥姥是父亲的最爱，此时，他的兴致一下子高亢起来：“孩子们！我给你们讲一个有关莜麦的故事吧，莜麦的第一故乡就生长在张家口的坝上草原。”

“爸爸！莜麦开花吗？”我扬起小脸问着爸爸。

“每年的六月份，莜麦会开出一朵一朵紫色的小花，花儿清淡而不张扬。等咱们家安顿好了，就去坝上草原，去看看莜麦花！”

二哥自言自语地说：“百里莜麦田若是开出一片紫色的花朵来，会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大哥兴奋地说：“草原上一定会看到很多的牛羊，我们可以在辽阔的草原上策马奔腾！”

此时，父亲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一字一句地讲了起来：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张家口坝上地区人烟稀少，到处是一派“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起初，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畜牧为生，不懂得种地，也没有粮食吃，他们整天吃的都是牛羊肉。可牛羊被吃的一天比一天少，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吃光的。

于是神农氏便把五谷众仙们都召集起来，对他们说：“在人间，有一个地方叫‘坝上’，那里非常寒冷，到了冬天，经常是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交通阻断，百姓常常断粮，为使百姓不忍饥挨饿，你们谁愿意去那里安家落户，周济百姓呢？”

小麦、稻子听后一个个都往后退，并窃窃私语：“那地方冰天雪地又没水喝，就是渴不死也得冻死。”“就是，怎么能够生根发芽呀?”

高粱也涨红着脸说：“我虽然长得高大，身体也挺结实，也比较耐旱，但我怕冷……”

就在神农氏望着大家一筹莫展之时，莜麦自告奋勇，挺身而出：“我可以去试试！”

当时虽已快到立夏时节，但是坝上高原上依然还飘着雪花，神农氏被莜麦的献身精神所感动，送给莜麦一副用羊毛织成的耳套御寒。玉帝听说此事后，也为之动情，捋了捋胡子对神农氏说：“蟠桃园新酿了一种好酒，一口入肚，百年暖身，你带一缸酒去，给他喝了，他就不会被冻坏了。”

莜麦接过神农氏带来的仙酒，端起碗来喝了个精光，喝完立即下凡来到了人间。

从此，莜麦开始在草原上扎根生长，牧民们也开始吃上了粮食。

坐在一旁的炊事员胖叔叔接着说：“如果你们有幸见到莜麦种子，就会发现莜麦身上还长着细细的小绒毛，据说，那就是当年神农氏赐予莜麦的耳朵套。至今，坝上人种莜麦仍用酒来拌种，那就是玉皇大帝赠与莜麦暖身子的仙酒，喝了不惧严寒。”

三个哥哥被爸爸的故事深深地吸引着，那时我的岁数还小，并不懂得故事的深刻含义。我拽着爸爸的大手，央求他：“快带我们去草原吧！我想看莜麦花！”

爸爸说：“这里离坝上草原还有三百多里地，我们先看看厂区吧。”

爸爸拉着我的小手走在前面，三个哥哥跟在后面，厂区到处是焦炭和荒草。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几座没有建完的炼钢高炉和一台被遗弃的蒸汽机车，远处几间没有门窗的厂房，最醒目的是一座高大上的水塔，它仿佛向人们述说着这里的过去……

父亲告诉我们：这是一家1958年兴建的大型钢铁厂，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建完就下马了。目前还没有学校、商店及医院，就是距市区也还有十几公里。现在条件很艰苦，冬天也很冷，没有关系，我们今天刚刚吃了莜面，就要学习莜麦的精神。从今天起，我们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在这片废墟上建起一座现代化的国防企业。

几天后，我们的行李都到了，全家人从招待所搬进了两间破旧的平房。屋里没有厕所和自来水，更别说暖气了，用砖头铺成的地面还不住地散发着一股股发霉的味道。

大哥小声嘀咕说：“这比我们原来住的苏式楼房差远了。”

父亲听了，却微笑着说：“孩子，这比我们战争年代的居住条件要好多了。”

两年后的又一个春天，一座座厂房、家属楼、学校、医院、商店建起来了，满载着职工和家属的专列，从北京出发直接开进厂区。父亲看到大家欢天喜地地搬进新居时，激动得掉下了眼泪。

我们全家却依然住在那两间破旧的小平房里，这一住就是整整10年，直到父亲又被重新调动工作。父亲说过的带我们去坝上草原看莜麦花的承诺，也一直没有兑现。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莜麦总是与苦寒纠缠在一起。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27年了，每当我们吃莜面窝窝的时候，就会想起父亲……

父亲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曾出生入死，曾被捕入狱，但父亲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从未屈服过；父亲在祖国建设时期，转战南北，哪里艰苦那里去，为祖国、为人民呕心沥血；父亲在文革初期，就是在他亲手建好的这座兵工厂刚刚走向正轨时，被迫害离职，受尽折磨，致病致残。昭雪平反后的父亲，一直拖着病体兢兢业业地工作。

“我是小小的莜麦花，

盛开在六月的蓝天下，

紫色的花瓣轻轻摇摆，

为草原披上迷人的轻纱。

我是小小的莜麦花，

动听的牧歌伴我长大……”

歌声在我耳畔一边又一边地萦绕，莜麦花是我灵魂的一部分，在我的心中永远美丽芬芳！

来年春天，我一定要去张家口的坝上草原！

一定要去看看美丽的莜麦花！

作者：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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