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第一天

    田间地头 

43年前的今天——1月18日，我们结束了学生时代，离开家、父母、兄弟姐妹，奔赴农村。由学生变为了知青，开始了一段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知青岁月。

那一天正值寒冬腊月三九时节，北风凌厉，滴水成冰。天色灰蒙蒙的，太阳躲在云层里，像一束烛光时隐时现。天刚放亮，大家便把自己的行李、物品集中在学校的操场上，然后集合，在校园里开始了欢送、表决心等俗成的套路。各级负责的领导首先讲话，什么“建设新农村”“前途无量”“大有作为”啊，个个是慷慨激昂，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陶醉，好像都有过亲身经历似的。然后，是知青表决心，无非是“不辜负领导期望”等流行的套话。

大家茫然地坐在下面，心中勾画着苦难的未来。那一年，已是上山下乡运动的第7个年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可谓波澜壮阔，汹涌澎湃，但其中的酸咸苦涩，人情况味，冷暖自知，我们已经没有了当时的狂热。那时的茫然和无奈，促使你只能随波逐流，裹在其中。你可以不去，但马拉松似的学习班，轮番上阵的思想工作，会让你输得落花流水，焦头烂额。

大约10点多钟，开始上车出发。刺骨的寒风也开始呼啸起来，厚厚的乌云严实地遮住了阳光。难舍和家人的分离，有的女同学已经难以抑制，开始哭泣，车下的家人也在默默擦拭泪水。有的家长不顾劝阻地挤上汽车，实在没挤上汽车的家长尽然不顾隆冬的寒冷，爬上了装满行李的卡车。唉！那情景就像“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丝毫没了欢送气氛。

汽车鸣笛出发，家属区的小二楼在视线中模糊、消失，路旁杨树的枯枝在寒风中剧烈的摇曳，空旷的田野卷起冲天的尘埃。汽车并没有直接开往我们下乡的山村，而是先舍近求远地绕道市区走一圈。是招摇过市地显示我们光荣，还是造大上山下乡的声势，还是赏赐我们再多看一眼我们眷恋的城市，可能都兼有之。

车辆西行，城市慢慢远去，渐渐路旷人稀。车内的气氛低沉、压抑，偶尔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是安慰或是鼓励，瞬间就被汽车的轰鸣声和车外的北风吼叫声淹没。坐在座位上，茫然地望着车外，思绪漫无边际。想到了那首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感觉自己也像被卖掉的一匹老马。想到上学时几乎不曾得过任何褒奖的自己，临毕业却“幸运”获得下乡光荣，阵阵酸楚无以言表。

汽车顶着呼啸的寒风行进，道路开始由宽变窄，柏油路变成了乡间土路，蜿蜒颠簸，远方的大山逐渐清晰起来。当车行至大山脚下，一座七沟八梁的山村呈现在眼前。下车徒步进村，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和小学生在村口欢迎我们。北风凛冽，寒风刺骨，欢迎的锣鼓声时断时续地淹没在寒风里，欢迎的彩色标语在寒风的撕扯下在土墙上缺撇少捺。远处的农舍是排排土窑洞，窑顶枯草摇曳，土墙斑驳，窗棂干裂，窗纸泛黄。不远处的背风土墙旁，或蹲或站着的三三两两的村民，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们。

    下乡后第一个春节，几个要好的同学合影。其中一人也作古。男生右一是作者，女生左二是作者的妻子。

贫瘠的山村，我们来了，我们将在以后的几年里，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岁月献给这块贫瘠的土地。前途未知，前途渺茫，我们将把错失岁月之树在这里增加几个年轮。所谓大有作为，战天斗地，大家心知肚明地知道遥不可及，空洞无力。现实是严酷的，因为这里只有农夫没有山泉，只有山高，没有林密，目标只有一个，在以后的岁月里，坚强地去度过或是熬过。

进村，走进简陋的大队部，土炕上角落处一副老羊皮卷裹的铺盖，临窗处两套陈旧的办公桌凳，墙台上一部老式的手摇电话机，仿佛时光倒流回战争年代。屋里空气浑浊，夹杂着烧煤的硫磺味和旱烟味，充斥着鼻孔。大家寒暄几句，已是下午3点了，多半天的奔波已是饥肠辘辘。开始吃饭，油炸糕，熬白菜豆腐，是当时的最高伙食标准。心事重重的我们，尽管很饿，但那顿饭还是食欲大减，草草吃完。天近黄昏，随车送我们的家人就要走了，依依不舍，满腹苦楚。所有的男同学倒是很坚强，有些女同学在哭泣。车走了，在乡村的土道上，汽车扬起的灰尘瞬间就把车遮掩得不见踪影，我们就像一群放飞的小鸟，孤零地落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晚上，在山村小学校的教室里，村干部给我们介绍村里的基本情况。几千亩山坡薄地，极低的粮食产量和每日的工值，吃水如油，出门爬坡。几位生产队长虽然正值青壮年，却是满目沧桑，背弓相老。当然，那个年代阶级斗争还是第一位的，于是把村里的7、8个四类分子带上前来，让我们一一辨认：一群风烛残年、弱不禁风的老者，天知道他们还会有多大能量？谁会相信他们会变天篡权？

入夜，风渐渐地小了许多，上弦月慢慢地藏在了村西的大山后，大山的黑影罩住了整个山村。临时租住在老乡的土窑里，昏黄的灯下，躺在生硬的土炕上，炕热温暖着被窝，室温偏低，感觉耳朵和鼻尖凉凉的，焚烧秸秆的草木灰味儿充满鼻孔，窗外漆黑，寂静得吓人，偶尔的风声抽打着窗纸。

想到明天，想到以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泛起阵阵五味杂陈。

    作者：金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