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豆子”和“做水疙瘩”

“捡豆子”和“做水疙瘩”

岁月里走得久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宁静而平淡。曾经一再想摆脱并执意走出的儿时家园，竟然在“五十而知天命”之年成了抹不去的记忆。以至于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能找到昔年相同的情境及情境里的人物。

当然,出现在情境里最多的人是母亲,虽然我知道她已安卧于故乡的泥土，但我时常能够把眼前做的事情和她联系起来。就比如说，我要让孩子们吃豆制品，本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联系起豆子，就能想起小时侯母亲让我随邻居大妈一起下河滩捡豆子的事来。再比如，给孩子们做家乡小吃“水疙瘩”，就能想起小时候母亲安排我做饭，我总爱做这一种，因为这个我最爱吃。总之，每每想起一件小事，后面总有一大串的故事。

今天就讲讲当年 “捡豆子”和做“水疙瘩”的故事。

记不清是一年还是两年，也记不清是一次还是两次，总之事情还很清楚。家住黄河岸畔，河滩里总要种许多的秋庄稼，庄稼收完后，总会有遗落在土里的粮食，如果没人去捡拾，那就好过了准备在土里过冬的“地老鼠”。村里一个大妈，属于那种基本不会做针线、独独偏好于农田的人，说她偏好农田其实也不尽是，直白说或许脑子里还缺那么一根弦，总之没有几个人愿意和她一起干活。而母亲一贯属那种对谁都和善有余的人，不管怎么说，相对于我她是大人，把我交给这个大人一起下地，活干多少且不管，但不至于走丢，这是她让我跟着这位大妈下河滩捡豆子的出发点。

于是，在深秋初冬的某某天，我天不亮就起床和这位大妈一起下河滩。一路走着，大妈用了和我一样的年龄语言在对话，其中一句话我到现在记忆也还深刻，她在描述有一片地里豆子特别多时用了一句“片大如席”。席嘛，就是农家里的炕席，那才多大点地呀，当时我就想起刚学过的课本里“燕山雪花大如席”这一句话，哈哈，大妈眼里的豆子地和燕山雪花一样大唉。还有，路遇乡亲，人家开玩笑地调侃大妈“你今天又要到哪里‘叠活’”，“叠活”是家乡话，比喻做大买卖，这位大妈就会憨憨地回应“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啊”，等人家走过后，大妈似乎又非常机灵地告诉我说“咱知道就不告诉他们”。我呢，只好相信大妈一回，我们去的地方一定能“叠大活”。

黄河滩的深秋，总有丝丝寒意，为了不感觉冷，就必须动作起来，我和大妈齐头并进。一人几垄宽豆茬，遇到了带豆荚的就捡拾起来夹于腋下，等多了就堆置于垄上，走时一并捆起背走。遇有所谓的地老鼠洞时，就用铁锹挖一挖，看是不是有脱了壳的豆子，如果有呢，就清理后放进随身的布袋里。到底大妈是大人，她捡得要比我多很多，我呢，本没有任务，属于搂草打兔子—捎带，用母亲的话说，有进项就不是吃闲饭。当然，多了自然好。

一般情况，捡豆子基本是一整天，大约早上五点多起来，下午天黑之前到家，中间的饭是自带干粮就地解决。

每天我大概都能捡回２、３斤不等的豆子，母亲就用这些豆子去村里的豆腐作坊换些豆腐来吃。别说这个不值钱，要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豆腐可是富裕人家才能吃上的美餐。或者母亲就用炉灶后续的小锅先把豆子泡起来，待正式做饭时，用余火顺便把豆子煮了，然后捞出来拌上咸盐，滴几滴爆过葱的热油，这个嘛，又是全家人的一个爽口菜品哦。

做“水疙瘩”的事情比起捡豆子要晚好些年，那时好像是高中毕业在家等通知。因为刚从高考的战场上回来，而且大有希望可以考上，所以一贯指使我干东干西不停歇的父母，现在对我也宽容很多，让我在家负责做饭，他们下地去干农活。

记得当时家里同时住着我的一个小表弟，因我和他哥哥同龄，姨家大人有意撮合我们，当时表亲成婚不违犯婚姻法，农村里这种情况不少，而我呢，对这位表哥有一种朦胧的心动。所以对这位小表弟也特别好，因为小表弟喜欢吃，当然我要讨好他就给他做，于是他打下手烧火，我呢，麻利地揪着如纸一样薄的“疙瘩”。当时锅底煮的经常是院子里的南瓜和一把自制的红薯粉条，佐料少不了母亲晒制的干面浆和树上绿油油的花椒叶，饭快熟的时候再在上面甩一个鸡蛋，让蛋花在满锅里漂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放了多少个鸡蛋呢。别说，到现在想起当时吃完饭自我满足及口留余香的滋味来，我还禁不住想咂巴几下嘴呢。

起初做这种饭，父亲没什么意见，因为此前母亲也偶尔做，但我几乎天天做这种饭，父亲可就受不了了，可能是因为这种饭好吃不好消化的原因吧。可他那里知道，我心里藏着的那个小秘密呢。

是啊，曾经一度嫌弃家乡贫穷急于脱离的家乡，现在时不时地浮现于脑海竟然是那样美好，曾经在耳边唠叨得你心烦意乱总想离她而去的母亲，也已作古多年，想起她还不时地鼻子酸楚。现时的日子和生活正是当年走出故土时发誓要变成的样子，可是，得到了想要的生活，而心底，却怎么空空的了呢？

其实我知道,我想“家”了。

作者：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