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个这样“被这个家生生累坏的”的母亲！有这样一句犹太谚语：“上帝不能无处不在，因此他创造了母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母亲是“无所不能”的。
妈妈的十年祭
今年，是妈妈去世的第十个年头。
每次想起妈妈临终前游离不定和留恋于世的眼神，我都有一种万箭穿心、痛不欲生的感觉。我恨我自己，为不能将妈妈拯救于水深火热的死神魔掌，而自责和难过。我拉不住妈妈的手，生生看着我的妈妈被无形的死神带到了黑暗的深渊，逐渐散淡的眼神遥远了彼此的距离，终成阴阳相隔的两端。
那一刻，孤独无依的感觉瞬间包围了身心；那一刻，无处话凄凉的悲伤肆意蔓延，溃不成行。
妈妈太累、太疲倦了，在天国里，也许妈妈会好好地睡一个囫囵觉吧。而在生前，这小小的愿望于妈妈而言竟是一个奢望。
妈妈幼年丧父，打她记事起，年长她20岁左右的大姨早已成家，年长她10多岁的舅舅学业有成远在西安，妈妈只能和外婆相依为命，种田为生，小小年纪就担起了生活的重担。外婆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不许妈妈迈进学堂一步。但这并不妨碍妈妈的聪颖能干，剪纸画画、织布做衣无所不能，素有心灵手巧之称。长大成人后与同样幼年丧父且为独生子的父亲结婚，而父亲不久就参加了工作，家里家外没有一个帮手能够帮助妈妈种田挑水，减轻负担。及至生下两个姐姐后，妈妈心里便有点闷闷不乐。等到我出生时，妈妈便有心将我与同村男孩多的家庭调换，思前想后，还是因舍不得自己的骨肉而放弃。到了妹妹出生时，母亲放出狠话，要与我村相距10里之遥的一户有男孩无女孩的家庭互换孩子，等人家风尘仆仆赶来抱孩子时，妈妈又犹豫不决，后悔不迭。“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抱走，心里如同刀割一样，女孩就女孩吧，认了！”这是妈妈后来给我说的话。其实，妈妈当时绝不是重男轻女，在农村，种田担水、拉粪施肥、犁镂锄耙的重体力活，没有男孩真是不堪重负。而妈妈，就是在这上有老、下有小而这一群小又帮不上手的情况下，硬是把自己活成了真真正正的女汉子，里里外外的一把手。人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在妈妈身上，最是得到了确切的诠释。我印象中的妈妈，从来没有休息和劳累的时候，白天风风火火挣工分，夜晚挑灯夜战做女红。一年下来，全生产队的工分仍然数我家最少，细粮按工分分配当然也是最少。
因我们家处多见石头少见人的虎狼爬岭上，田里最主要的农作物是耐旱的红薯，凭天收成，一年四季的口粮当然也是红薯莫属。每年农事最繁忙的秋收刨红薯时节，中小学校全放假，家家老少齐上阵。而红薯也是生产队唯一按人头分配的粮食，一块田里的红薯从刨、到拾、到称、到分，一道道程序下来，分到各家各户时，天色几近黑暗。忙碌的人们顾不得吃饭，拿出在出工前早早备好的农具，开始将分配的红薯用推子（专门切红薯的工具）切片、摊开。一块田里只能摊摆三五家的红薯片，别的家庭就只好匆忙将分到的红薯，或用架子车，或用箩头，将红薯运到别的地块切片。而我们家没有劳动力，妈妈只能肩挑手㧟，用大箩头将千把斤的红薯一担担挑到别处，开始切片。妈妈每切好一篮后，我们则将切好的红薯片摊开摆好，反复来回。那时候，感觉天气特别寒冷，农历九月下旬，穿着棉袄，缩着双手，摸着薯片像摸着冰块一样。家有劳动力的家庭，几把推子一齐推，几千斤的红薯很麻利地干完也不在话下。而对于我们家，千把斤的红薯挪来挪去已是不易，再去一个个切完，妈妈的劳累可想而知，干完时差不多快半夜了。偶尔，有乡邻过来帮忙，妈妈心里便过意不去，教育我们要记得人家的恩情。到家后，妈妈还要忙着做饭、吃饭、刷锅、刷碗，高低不齐的几个孩子，没有谁能替妈妈减轻一点苦累。天天如此，直到把地里的红薯收完为止。
这段时间是最怕下雨的，那时候没有天气预报，每天夜里，妈妈都会起来几次仰望天空，生怕地里的红薯片被雨淋坏，损失了一家一年的口粮。记得有一次后半夜，零星小雨下起来了，妈妈赶忙将我们一个个喊起来，弄好架子车，咕咚咕咚拉着架子车在高低不平的石头路上飞奔。记得我到地里头，还感觉晕晕乎乎的瞌睡没有睡醒，冰凉的红薯片拾到手里，才慢慢将睡意赶跑。一个季节下来，直到将切开的红薯片一片片晒干晾好收拾回家，装到囤里才放下心来。父亲工作在外，偶有回家，干农活都不在行，无奈还是以妈妈为主。“每一年收红薯时，妈妈都要脱下一层皮来。”这是妈妈曾对我亲口所说。
儿时的我和妈妈在一起
80年前后，农村逐步实行生产责任田，父亲也从外地调到家乡附近的企业上班。而这时家里又面临着建房，妈妈以一个强壮的劳力身份，开始了最大强度的劳作。拕坯，搬砖，爬上，爬下，给雇工蒸馍管饭，等等，等等，陀螺一样旋转，将近两年时间，没日没夜地苦干。房子盖好完工后不久，在儿女心中一直高大完美的妈妈，身体已然垮了下来，腿疼，腰疼，胳膊疼，疼痛难忍，步履艰难。妈妈忍着疼痛，每天黎明即起，一年四季为上学的儿女和上班的父亲按时做饭，操持家务，天长日久。
妈妈一生宽厚待人，心胸宽广，不记仇，不结怨，堪称女中丈夫。对自己孩子严厉有加，少有慈母情怀，这大约与妈妈所处的成长环境有关。妈妈不允许我们吃别人家的东西，不允许贪占别人家的便宜，轻则斥责，重则挨打，即使对娇宠的过于偏心的弟弟也是毫不例外。村邻提起我们家的孩子，都称之为有规有矩。我们姊妹小时候因贪恋大姨家的好生活不愿回家，以至于父亲调回来后，我们家所使用的生活用品，都另给大姨家添置一份。而当时刚刚流行的的确良衣衫，我们姊妹还没有享受，父母就已经给两个表姐分别买好，一人一件。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看电影路上不小心丢失了一条围巾，可能价值2块吧，回家后担惊受怕，还是受到了妈妈的一顿毒打。邻居如有借钱的，两块、五块等，妈妈都会慷慨借出。遇到家有喜事的人家，妈妈会热心帮忙，剪纸贴对，忙前忙后，不亦乐乎。接媳妇，嫁姑娘，妈妈更是街坊邻居接送新人的首要人选。妈妈不爱说人长短，女红手艺精致，在村里享有很好的威望，左邻右舍的几个姑姑有了烦心事，都跑来与忘年交的妈妈推心置腹，诉说衷肠，俨然就是现在的闺蜜。
妈妈是儿女心中的保护神，妈妈目不识丁，却知情达理，有口皆碑，顶天立地，气壮小村，她用她的羽翼庇护着她的孩子们一个个顺利成长，乐观向上。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幸福，是妈妈对儿女的期望。当妈妈拿着红纸剪出花样繁多的图案时，当妈妈拿着铅笔描红画绿地专注时，我才能欣赏到妈妈作为女性及其柔软的一面，对妈妈倍加地推崇和佩服。
早晨拔草父亲为两手泥巴的四姊妹拍下的照片
孩子们渐渐大了，妈妈也渐渐老了，病痛时常折磨着妈妈的身心。而市场上所有的治疗腿痛腰疼的药酒和所谓的“良方”，都没有办法治好妈妈的病。一向坚强独立的妈妈是被这个家生生累坏的，而妈妈拖着病体，每天吞下几片止疼药，又先后伺候了她病重的姑姑、她病重的姐姐直至终老，无怨无悔。几次拖着病腿，往返于西安，探望她病重的哥哥，心力交猝，难舍难分。妈妈用她的言行告诉我们，什么是前世今生，什么是血缘亲情。
今天，当我用颤抖的手抚摸妈妈为我精心缝制的棉衣，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妈妈唯恐她不会做针线的女儿在没妈的时候受寒挨冻啊！妈妈的慈爱分明就藏在一针一线的密密缝制过程中。
十年了，妈妈，我不敢想您。我怕我的思念会打扰您在天国的安宁，我怕我的思念会让生前受苦受累没有享受过一天福分的您在天国再受煎熬。
心中只有儿女，唯独没有她自己，是妈妈一生最好的写照。
愿妈妈在天国安好。
作者：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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