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们永远铭记你的顽强和乐观
——忆我的父亲在省人民医院住院的日子
这是一张带有父亲体温的照片
这是一张带有父亲体温的照片，是我在北京的北海公园照的。1984年的元月份刚刚结婚的我，待春寒刚过的时候去北京旅游。我们去了故宫，爬了长城，还到北海、颐和园等地方，总之玩了很多地方，照了很多照片，回来后我拿着三个交卷到照相馆冲洗。取照片的时候一看，哇！这么厚一大沓子！
没回家，抱着照片就跑到省医院去看父亲了。喜欢盘腿的父亲正盘坐在病床上搓脚心，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有空就坐在床上搓脚心，他说脚底有很多穴位，经常搓搓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疏通全身的经络。我真佩服父亲的柔韧度，一只脚居然可以盘到另一条腿上，这可是父亲的童子功，我们老家是山西省浑源县的，饭桌是放在炕上的，就像韩剧里演的一样，一家人盘腿而坐，吃饭，聊天。父亲看我从北京回来了，特别高兴。他说：“北京的市内和周边有很多风景，有美丽的园林建筑和名胜古迹。你是在北京出生的，应该好好了解一下北京。你们去八达岭爬长城了吗了？”
我自豪地说：“当然去了！不到长城非好汉！”
父亲戴上老花镜，一张一张地看我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在故宫照的，故宫又称为‘紫禁城’，是中国明清两代的皇宫，小的时候带你去过，那个时候你太小，不记得喽！”
父亲此时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代，想起了他在北京工学院上大学的情景，我就是在父亲上大学期间出生的。1955年，国家为了培养一批既懂技术、又有领导能力的文化干部，组织派父亲到北京工业学院干部特别班进修学习，主要学习火箭弹、炮弹的设计和引信制造等专业课程。五年后，父亲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了，从此以后父亲全身心地投入到祖国的国防建设事业当中。
父亲又拿起一张我在天坛的照片，说：“我和你妈妈有一张抱着你三哥在天坛的照片，哈哈！那个时候还没有你。”每一张照片父亲都看得很仔细，最后拿起一张我在北海的照片，说：“我喜欢这张，梳着两个小刷子很可爱，有青春的活力，眼神凝视着远方，像是在憧憬美好的未来。”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夹到钱包里，装到了他的上衣口袋。钱包是一个小猫猫头造型的钱包，是我送给父亲的，用手一捏会“喵喵”地叫。
就是这张照片，在父亲的上衣口袋里，一装就是五年。直到他老人家去世，当我含泪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来时，还微微带着一些父亲的体温。直到今天，我依然可以感到那份温暖。
爸爸！我永远不会忘记1989年2月14日下午3点25分，您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天，我和两个弟弟守在您的身边，看着您渐渐地没有了呼吸。母亲刚刚离开，回家取东西，却没有看到您最后一眼。爸爸，您就这么走了，走得是那样匆忙，那样不舍，带着不尽的深情和眷恋，带着未了的挂牵走了。您住院期间，妈妈在您的身边陪伴了六年，但为什么没能让妈妈见您最后一面？您也许是虚弱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您也许是怕妈妈承受不了这生离死别的巨大悲痛？趁妈妈不在时悄悄地远走他乡了。您一次又一次地昏迷，又一次又一次地清醒，每一次醒来您总是对我们兄妹六个人说：“你们的妈妈为了我的事业，放弃了工作，为这个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把你们兄妹六个带大很不容易啊！我走了以后要好好孝敬她。”我们说：“爸爸！我们都记住啦，您放心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爸爸洗脸，洗脚、擦洗身子，爸爸的身躯很柔软，一点也不僵硬，我就像平时一样给您穿好了衣服。爸爸躺在病床上，跟刚刚睡着一样，乱七八糟的管子统统拔掉了，您可以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一家人围在您的床前，只是默默地流泪，生怕吵醒您。护士进来，要把爸爸推到太平间去，妈妈哭喊着：“他身体还热着，说不定还会醒过来的！”我哭喊着：“太平间太冷，不要走！”我死死地拉着担架不肯松手……
父亲的一生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战斗
爸爸在河北省人民医院二号楼的病房里，一住就是六年零四个月。那个年代，大家说爸爸是省医院的“万元户”，每次结账都要单位的会计拿着支票去结账。父亲得的是肺原性心脏病，简称肺心病，是由于肺、胸廓或肺动脉血管慢性病变所致的肺循环阻力增加、肺动脉高压、进而使右心肥厚、扩大，甚至发生右心衰竭的心脏病。他咳嗽，气喘，24小时不间断地输氧。此病常因急性呼吸道感染急性发作为诱因，导致肺、心功能衰竭，死亡率较高。但是，父亲从不畏惧，始终以顽强的毅力跟病魔做斗争。
刚开始住院时，父亲还可以离开氧气在走廊里走两圈，渐渐地只能在病房里走动一下，父亲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我不能总躺着，我要锻炼。”渐渐地，一步也走不动了，一刻也不能离开氧气了，即使这样，父亲也要穿上鞋扶着床栏杆站一会儿。可是，到后来的几年里，父亲已经不能下床了，由于长期卧床腿脚已经变得僵硬，几次他让母亲给他穿上鞋子，想在地上站一站，可是根本无法站立。该死的病魔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身体，他只能把两只脚耷拉在床边坐一会。
在卧床不起的六年中，父亲用坚强的毅力和高度的乐观精神，战胜了数十次病危和休克。医生说：“郭老！您的生命力太顽强了，简直就是奇迹。”您一天也没有间断过输氧和输液，您干枯的四肢很难找到一段可以输液的静脉，医生头疼，护士们头疼，一天扎四五针才能输上是常有的事。可您从没有跟护士们发过脾气，从不悲观，从不气馁，还鼓励护士们：“大胆地扎吧，我能挺得住！”有一次竟然扎了13针都没有成功，那天一个上午所有值班护士轮流上阵，都没能给您输上液。由于长期输液，血管壁严重破坏，且恢复缓慢，四肢及手脚青一块、紫一块的。您大部分的血管已经变得硬化、脆弱了，血管细小皮肤松弛且易滚动，确实很难穿刺成功。
临近中午，父亲用恳求的语气跟护士说：“能否让我的女儿试一下？”女儿在父亲的心里永远都是最棒的。那天我正好去医院看望父亲，我听母亲说扎了13针都没有输上，我的心好痛好痛，真的不忍心再扎第14针了。说实在的，我的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调离医院已经两年了。但是，我却跟父亲吹牛说：“爸爸！我是最棒的，咱们俩一直配合很默契哟！我保证一针见血。”
我端来一盆热水，用热毛巾反复热敷局部，使血管扩张充盈，针头从正面以25°快速进入皮下，然后针尖稍向下倾，再挑起静脉缓缓进针，“回血！ OK！”我和爸爸都松了一口气，我没有给爸爸丢脸。其实在父亲没有住院之前，我在家里经常给爸爸打针输液。这些技能是我在涉县肿瘤医院练出来的，食道癌病人大多骨瘦如柴，静脉干瘪，一个上午要给几十个病人输液。我悄悄地骄傲一小下，一些老病号经常点名请我去给他们输液、打针。
父亲的一生一直没有停止过战斗，在六年零四个月的住院期间，死神总是不请自来，病危通知书一次次地送到妈妈的手里，爸爸都巧妙地与死神擦肩而过。爸爸，您勇敢地跟死神战斗，驱散了一次又一次弥漫在身边的乌云，就像当年您在战场上一样，打败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骑着您心爱的枣红马，闯过一道一道的封锁线。记得那是在1983年的6月16日，您休克了两天一夜又一次被抢救过来了，您风趣地对医生说：“我在阴间转了一圈又回来了，马克思他老人家说什么也不收留我……”您身体刚恢复一点，就提笔写诗，您在诗中这样写道：
十年浩劫受迫害，病魔缠身身体坏。
休克两天病危重，经过抢救捡条命。
组织发给保健证，就医住院有保证。
党的恩情道不尽，社会主义优越性。
马上就要到十月初一了，是送寒衣的日子。爸爸，您和妈妈在他乡还好吗？冬天来了，我们兄妹6人都去给您和妈妈送寒衣去，带去您爱吃的油炸糕、饺子、莜面、桃酥，还有老家的蚕豆。
爸爸！我下辈子还做您和妈妈的女儿，这辈子没有做够……
2018年10月14日。
作者：郭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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