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事？谁没有一些旧恨心魔？”像这样编着编着最终哭起来的文字，我发誓要收藏起来。
1982年办“年货”的伤心往事
家里姊妹四个，我排行老大。在上初中的时候，便挑起春节办“年货”的重担，因为爸爸妈妈上班特别忙。
“小年”刚过，妈妈就下令分配任务了：“大英，你上午与弟弟妹妹一起写寒假作业，下午带领他们擦门窗，打开炉子先烧些热水，别把手冻坏啦！”虽然我不情愿接受每年重复的家务劳动，但嘴上还是答应着。很清楚，弟妹们小，指望不上，总是我一个人干得最多。他们仨个不顶一个，最多就是帮忙洗洗涮涮抹布，递过来，递过去。可不一会儿，看不住他们，一溜烟地都跑光了，不见人影。我骑在窗户上檫玻璃，上下洗抹布很不方便，如果耽误了时间，等爸妈下班回来干不完，准挨训。
是啊，那年月，八十年代初期，又有哪家不是大的领导着小的做家务呢？十三四岁，放了学，先学着做饭，再帮大人洗衣裳，到了晚上才写作业，如果是先写作业，等大人们下了班再来做饭，早饿得受不住了。
等妈妈下班回到家，我自认为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向妈妈急切表功，还让她检查一遍。在得到她的认可和表扬后，我趁热打铁，迫不急待地问：
“妈，啥时让我去办年货？”
她只要说一声，明天或后天，我便高兴地跳起来，一晚上都很兴奋。这时，我会赶紧去约同学，准备出发，去县城，离我们厂区有七八十公里之外的地方。
那一年，是一九八二年。母亲交给我十二元钱，再三叮嘱，把钱放好，一定操心，她在我穿的棉袄前襟里面缝个兜兜，口袋上封用两三个别针，别提有多结实。她念唠着，让我用笔写下来：“粉条几斤，葵花籽几斤，花生米几斤，大枣几斤，糖块几斤，还有各种调料粉几两，还有……”她接着又说，“我给你这些钱里，包括你的中午饭钱，等把东西买全，赶紧吃饭，可不敢贪逛，千万记住发车时间，别误了车。”
县城距离我们厂子居住的地方有七八十公里，厂里每年到这个时候，都要派一辆大客车，每天往县城跑一趟，从小年开始直到年三十下午返回厂里。每年到这个时候，是我期待幸福感指数最高的时刻，用我们当时最时髦的一句话——叫甜蜜蜜，今个我真高兴。
当年我约了女同学虹和她的小表妹，一大早，站在生活区的大门口等大客车，七点半准时出发。坐了满满一车的人，都是我们厂的家属和我们这么大的孩子，车厢里热闹得很。汽车一起动，我的心就跟着飞了起来……一路上兴高采烈，跟虹有说不完的话。
来到县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真是卖啥的都有，年味十足。叫卖声，买主与卖主讨价还价声，一声高过一声，最后价钱谈得合拢，就是双方的开怀大笑声……各种农副产品,让人眼花缭乱，我们悠悠荡荡穿行于摩肩接踵的街巷，流连忘返于目不暇接的市场、商店，跟我一样大的孩子们，叽叽喳喳，跟一群小麻雀似的……
我很快把母亲交待要买的东西，置办齐了。一算帐，还剩下一块三毛五分钱，可以美美地大吃一顿了。虹的小表妹说：“姐，那边还有一个商店，咱们逛最后一个，然后一起去买好吃的，行不？”我说：“行，反正肚子早都叫唤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啦。”
我们一进商店，直朝着卖头饰的柜台走去，趴到玻璃柜台前，一个劲儿地看“发卡”。虹说：“我喜欢粉色的。”我说：“我喜欢淡蓝色的。”因为我看上的那个发卡两边拧成螺丝状的花纹，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发卡，看得两只眼都发直啦！虹比我敢说话，连叫几声：“售货员阿姨，阿姨……拿这个发卡,让我们看看,行吗？”那位阿姨微笑着，随手拿了那个蓝色的就往我头上戴，边戴边说：“这个小姑娘脸庞长得周正，戴上真漂亮！买一个吧，过年戴，这是今年从上海刚流行过来的。”我和虹对视了一下，心领神会，都想买一个。“阿姨，多少钱，我要那个粉色的。”虹高兴地说。那位阿姨说：“一块柒毛八。”她那小表妹噘个小嘴：“姐姐，我也想戴。”“你不能戴，等你长大了，我这个送给你。”虹边说，边去摸裤兜掏钱，数钱，递给阿姨。
“你不要了吗？”她甜美地笑着，歪着头问我。
“我的钱不够啊！”我急得直跺脚。
“那咋办啊？我还剩下两毛五，和俺妹还得吃饭呢。”虹说。
“我只有一块三毛五，差好几毛呢……”
最后，还是虹有主意，到底是比我大一岁，有谋略，悄悄滴趴在我耳边说，让我把买好的粉条退掉一部分。当时，到底退了多少粉条，我实在记不起来了。为了找到那个卖粉条的老头，我多跑了两条街，饿得我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最终是凑够一块柒毛八了，买下了那个发卡，我记得清清楚楚，发卡是当时最流行的叫“有机玻璃”材料的。为了那个发卡，我连饭都没吃上，饿着肚子，晚上六点多才回到家。
到家后，突然才发现：天那！发卡不见了！
当时只想坐到地上大哭一场，也不知道是掉到车上谁捡走了，还是在车上睡了一会儿,被人摘了去，还是连背带扛东西买得太多，自己在路上给跑丢了……反正，槽糕的事情发生了，梦寐以求的发卡就这样消失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我当时真是说不出的感觉。当着一家人的面，吃晚饭时，一直不抬头，我急得想哭，强忍着，不敢哭，更是不敢告诉妈妈。
晚上躺到被窝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滴流……
听见爸爸与妈妈他们俩的对话
“大英妈，这粉条，不是五斤那？”
“唉，孩子买东西，可能是一大早太湿，现在佘称了呗！”
爸继续说：“这要是在咱这市场买的，我明一早，一定去找他问问，咋回事吗？”妈回他句：“值顾跑一趟县城吗？还得请假，你可别问孩子啦，她才这么大个人儿，买这多的东西，看把孩子累得，连晚饭都没好好吃，跑了一大天。”
那夜，我没有睡着，那是我少年时无比漫长的一夜……
在寒假快结束之时，张嘴向母亲要钱去买作业本，才有勇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她讲述。她说：“我知道，一定是有事的，我一直等着你来说，你跑了一整天，连口东西都没吃上，拿那么重的东西，唉！到底是个孩子啊，等你爸去省城出差，我让她给你再买一个发卡就是啦。”
后来，母亲再也没提及此事，我也没有得到那个我最喜欢、最漂亮的发卡。
试想，在当时的家庭经济条件状况下，八二年，一块柒毛八，意味着什么？当时猪肉是八九毛钱一斤，馒头五分钱一个。
再后来，我长大了，参加了工作，结婚，又有了一个宝贝女儿。九十年代中期，祖国经济繁荣，无论大家还是小家，生存及生活条件都有了极大的改善和提高。母亲常给我四五岁的女儿梳头编辫子，说：“看，我这外孙女头发多好，黑黑亮亮的，姥姥给你买发卡戴。”母亲说这些话时，我有意躲开她的目光。从那以后，母亲不断地左一个右一个地给女儿买发卡，各种颜色，各种样式，有带小动物的，有桃心的，有发卡上镶嵌小草莓的，一个比一个漂亮……
我懂！！
我懂母亲的心思啊！！！
逛过许多大城市的大商场，每次走到琳琅满目、晶莹剔透的发饰专柜前，总是稍有停留。一次，有一个淡蓝色的发卡，吸引我的眼球，并向导购美女提出拿给我。那美女嫌我拿在手上欣赏半天没有掏钱的意思，不耐烦地扔了一句：“上面镶的是水钻，也不是你这年龄戴的。”我听见，心里极不舒服，心想：
水钻的，我买不起？
关键不是当初的那个发卡，那个我青春年少、故弄玄虚、视若珍宝、一度让我伤心、收藏心底的发卡。
作者：韩英
◆韩英：今夜，心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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