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儿

牛娃儿落生时，牛娃儿的爸爸正在前院，守在临产的奶牛跟前，不敢离开半步。

牛娃儿的爸爸听到屋里婴儿的啼哭，刚要牵起身子，奶牛也嚎叫起来。那畜生四腿猛蹬，头向上，向后，向左，向右，使劲地抬着，摇着，拨浪着，两耳直竖，牛眼瞪得更大，浑身用着气力。

这回儿肯定生了，牛娃儿的爸爸想着，赶紧缩回牵起的身子，冲畜生的屁股望去。一滩浑浓的血水把地上已经洇得泥泞，牛仔的两只小脚，分明捧着一张粉嫩的小嘴。

顺生！好！牛娃的爸爸高兴地想着。顾不得没过脚面的血水，赶忙伸手抓住两只滑腻的小蹄，帮着畜生使劲，还算顺利地把小牛羔子接了下来。

这时，牛娃儿的奶奶从屋里小跑似儿地奔出来，脸上漾着笑意：“小子——小子——”。快60岁的人了，还是那样利落，几步来到奶牛跟前，冲着儿子：“牛哪？公的？还是母的？”牛娃儿的爸爸满脸浸着汗花，蹲在小牛羔旁喘着粗气，还没来及细看。听到娘的催问，赶忙用沾满血水的双手，轻轻撩起小牛的后腿让娘看。

“母的——”牛娃儿的奶奶一声嚎叫，咯咯笑着，转身冲屋里跑去。

牛娃儿的名字，是奶奶执意起的。爸爸妈妈嫌土气，奶奶一口回绝：“定了。就叫牛娃儿。吉利！”爹妈拗不过，只好随着叫了。时间久了，叫着也很顺嘴。

媳妇生了胖小子，奶牛掉了母犊子。牛娃儿的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全村人羡慕地为这家人高兴。

牛娃儿的爸妈很勤快，吃得下辛苦，两口子是全村出了名的能干的主儿。女的整天长在牛棚，拌料，喂牛，挤奶，出粪。男的不管风吹雨淋，一年四季不隔天地去市里卖奶。牛娃儿爸爸到市里卖奶，四五十里的路程不说，桥东桥西一大圈，居民区大街小巷，楼上楼下地跑。一遭下来，天天大早起去，摸着黑回。

头几年，牛娃儿爸爸骑着自行车，后边驮了两个大奶桶，二百来斤，骑得飞快。后来买了电动三轮，奶桶也加了好几个，马达一叫，人轻松了好多。

牛娃儿的爸妈忙，忙得顾不上牛娃儿，牛娃儿吃住随着奶奶。隔辈亲说的不假，奶奶照顾牛娃儿，比养牛娃儿的爸爸时精心了许多。牛娃儿吃喝不愁，牛犊似的飞长，发育得大大方方。s

村人们看到牛娃儿的奶奶大包小包地从小卖部往家里抱好吃的、好喝的，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开，说牛娃儿家光钢镚就装满了好几坐柜。奶奶花钱，都是用小手绢包着，任由小卖部的店主自己数。

牛娃儿家的钱数不清，真假无人知晓。一家人也都低调，有人问起牛娃儿的奶奶，数不清是真的不？牛娃儿的奶奶不置可否，抿嘴一乐，连说：够吃够喝，够吃够喝。

随着牛娃儿一年一年的长大，牛娃儿家的奶牛增到了近百头，老家的前院早盛不下小牛犊子的滋生。牛娃儿家的牛场建在了村外，没了牛粪味的老家，翻盖起了两层楼，宽敞明亮。牛娃儿依然跟着奶奶，一人住着一层楼。

牛娃儿该上初中时，爸妈拿来一沓钱。告诉奶奶，催着牛娃儿好好学，吃的穿的，写的画的，该买的买，该备的备，随他，奶奶应着记下。

牛娃儿很有人缘，初中没几天，身边就围了一帮好朋友。一放学，一大群的孩子，在牛娃儿家楼上楼下来回跑。牛娃儿奶奶望着一群活泼的孩子，心里美滋滋的。

一天，牛娃儿额头起个大包，衣服脏兮兮地放学回家。奶奶心疼得刚要问个明白，学校几个老师急匆匆来到，告诉奶奶，牛娃儿惹祸了，用小刀扎了同学肚子，被扎的同学住了县医院，死活不知道。牛娃儿奶奶听罢，差点昏厥过去，忙让邻居去喊牛娃儿的爹娘，自己躺在床上下不来地。

牛娃儿的奶奶见到从医院回来的儿子，听说没有大碍，才算松了口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喃喃着去看受伤的孙子。

牛娃儿考高中时，成绩很不理想。不差钱的父母，依然对儿子抱着很大的希望，提了一大包子的钱，把牛娃儿送到县里的重点学校。

高中是封闭教育，牛娃儿吃住在校。奶奶放心不下，隔三差五的，坐了公交车来到学校门口，送去吃喝，还用手绢包了没数的零花钱，告诉牛娃儿：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从农村来到城里的牛娃儿，认识了更多的好朋友。城里的花花绿绿，好吃的，好玩儿处，让牛娃儿应接不暇。最让牛娃儿痴迷的，是去城里的网吧玩儿。上网真好玩儿，网络游戏，争霸天下，虚拟世界，打打拼拼。过瘾！好过瘾！

学校通知家里，牛娃儿经常夜不归宿，劝牛娃儿退学。

牛娃儿的爸妈埋怨奶奶。宠着！宠着！把孩子宠到了网吧里。

奶奶屈得慌，我知道哪是王八坑呀？！你们不怨那些养王八的，反倒埋怨我。孩子交给了学校，学校没看好，掉王八坑里了，倒找我？！

奶奶的几句气话，把牛娃儿的爸妈顶得无言。

奶奶倒是豁达，找到牛场，建议不让牛娃儿上学了，养牛不挺好呀，有吃有喝，赶紧给娃儿张罗个人，拴住他过日子算了。

牛娃儿的妈妈一听，眼比牛眼瞪得还大。不行，我们受罪就受了，牛娃儿受不了这罪。

牛娃儿的爸爸也冲着娘说：得上学。我托人找好了省管理干部学院，好歹是个大学。说不定毕业了，花俩钱进个机关，管理干部可是管官的专业。

牛娃儿奶奶见说不转儿子媳妇，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向牛场的大门走去。毕竟七十多的老人了，走路明显蹒跚起来，嘴里自言自语着什么。

到省城读书的牛娃儿，心更野了许多，决意不再读书。出落得魁梧潇洒的牛娃儿，很轻松地在一处豪华的夜总会找到了服务生的差事。头发染成了彩色，衣服都是名牌。身边的朋友个个打扮前卫，说话办事“豪侠仗义”。

牛娃儿身强体壮，很快被夜总会看场子的大哥相中。一次制止砸场子的群殴事件，牛娃儿表现出众，三拳两掌，打倒一片，怒目圆瞪，像个霸气十足的牛蛙。得到大哥的赏识，封作绰号“牛蛙”，带起了一干弟兄。

牛娃儿成了“牛蛙”，圈里也算老大。字号打在省城，也传到了村里。

牛娃儿的奶奶觉得丢人，再不出门，连小卖部也不去了。尤其看不上“牛蛙”那打扮，咬着牙骂老天爷：该死的老天爷，怎么让俺家出了个造孽的主儿？！牛娃儿的奶奶一边骂着老天爷，一边把“牛蛙”赶出两层楼。

牛娃儿来到爸妈奶牛场，看到牛场的墙外有几个大水坑，分明影响了牛场的排污。一打听是一位当家子叔叔的养鱼坑，人家的鱼坑比牛场早建好几年。不管谁的，什么早晚，填了。“牛蛙”冲爸妈嚷着，一个电话，招呼来两辆推土机，七八辆小轿车，拉来三四十号“光头”，个个手持镐把。鱼坑主家眼巴巴干瞅着，大气没吭一声，鱼坑成了平地。“牛蛙”临走，甩给坑主两万块钱，威胁着：想养鱼，滚远点。

不长时间，村里传开，牛娃儿成了省城黑道老大，神气得不得了。

自打牛娃儿不再进二层楼的大院，牛娃儿的奶奶一下子老了，头发花白，原本满嘴的牙齿，掉个精光。说话有气无力，人也干瘦得不成样子。

这一天，奶奶把牛娃儿的爸妈叫到床前，满眼泪花。“我好想牛娃儿。”奶奶哽咽着，“见不到了，指定见不到了，我梦到他犯了命案，要枪崩了。”

牛娃儿的爸妈抱成一团，呜呜的闷声哭起来。

后来，人们看到，牛娃儿的爹娘开始变卖奶牛。

写于2010年3月。

作者：滹阳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