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爱姑的婚事注定没有平常人的婚事那么顺畅。大爷爷自然是个甩不掉的拖累,爱姑着意要把大爷爷作为“陪嫁”带到王庄。爱姑说,王庄划不清满口答应了的,王庄也开出了“同意接受”的证明。拖累居然出在了本村,村干部无奈地表示,大爷爷是村里唯一的反革命,万一上边下达了批斗反革命的任务,我们上哪找人?
这下,娘急了,拉着爱姑找到公社去啼哭。慈眉善目的公社秘书好心肠,居然痛快地让爱姑写下“保证按时抓革命”的保证书,在娘的签字划押担保下领到了结婚证。
麦收前,爱姑结婚了。那天,娘不舍,娘高兴!我和弟弟不舍,我们不高兴。一大早,我们被娘唤醒,第一次一起来到了后院。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为冷清的婚礼,院里没有看热闹的人群,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蓝色解放帽,推了一辆二八加重自行车,后边跟着一个推着一辆平板车的年轻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爱姑牵了大爷爷的手迈出房门迎着来人,爱姑和大爷爷比平日梳理穿戴整洁了许多。来人冲我们点头微笑着,娘和爱姑对视了好一阵子,两人都哭了,只是默默地落泪。
娘突然把泪一抹,扭转身抱起身后的弟弟,笑着冲向中年男人:“三儿!抢了姑夫的帽子换糖吃!”弟弟在娘的引导下,抓下那顶新帽子,只看见推得平整整的一头寸发,黑白各半。姑夫乐呵呵地从兜里抓出一把水果糖,塞进弟弟怀里,换回了自己的新郎帽。
爱姑抹着眼泪笑着,亲亲弟弟,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转向娘:“嫂子,我走了!”扭身把大爷爷扶上平板车,又转身扶住中年人的自行车,在我们和娘的陪伴下,穿过我家过厅,前院,大门洞,顺着大街,向河堤上走去。
我最后一次见到爱姑,是在我当兵那年的冬天。和之前的每年的冬天的某一天一样,爱姑拉着平板车,从村南的河堤上向村里走来,平板车上铺垫着厚厚的麦秸,大爷爷被一身很厚很干净的黑粗布棉衣包裹着,戴顶兔皮帽子,只露着眼脸坐在平板车上,一直被爱姑拉到村中央的操场一角。爱姑扶下大爷爷,轻声细语叮嘱一声:“老老实实,不乱说动。”便把大爷爷交给等在一旁的红袖标,低头坐在平板车上等待会散。
后来,我从部队回来探亲,娘说,大爷爷死了,埋在了王庄河滩里。娘问爱姑:“为嘛不埋在你娘身边?”爱姑说:“出来这么多年,他该认不得回家路了吧!”
再后来,娘告诉,爱姑过得不错,孙男娣女的都有了。
又后来,娘去世了。
没了爱姑的消息!(完)
初稿于2009年。
修改于2020年。
作者:滹阳村人
◆滹阳村人:爱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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