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上）
1
水声是我的伙伴，也是我的邻居。我们都住村西，中间隔一条大街。我家街南，他家街北。
水声家，人都很实在，爷爷更是有名的老实人。大人们说，以前过日本人时，水声爷爷被抓去趟地雷，趟得累了，竟靠着树，呼呼地睡起觉来。作伴的人吓坏了，赶紧把他捅醒，说让日本人看到，恐怕要挨枪子了。水声很小的时候，爷爷死了。据说死时，怀里正抱着水声，面色安详，看不到一丝痛苦。
水声爸爸不爱说话，表情很呆，但发起火来，也挺吓人。一次我和水声在门口玩，水声爸爸在街边大椿树下蹲着，手里端着碗粥，边喝边看。当时水声拿着红缨枪，看到爸爸，上去做了个虚刺。水声爸爸没想到，下意识一躲，粥哗地洒了一身。水声爸爸站起来，也不说话，夺过红缨枪，狠狠折成几段。然后铁青着脸，回家去了。
水声的爸妈不经常在家，大部分时间，水声除了跟着奶奶，就是和我玩耍。
我们村子在河的北岸，从村边柳堤向南，经过一片田野，一个小树林，再穿过一座浓密幽长的大树林，就能走到河的大坝。那时候河里还有水，只是已经不大了。即使如此，我们也很少去河里和大树林。河里有没有水怪，我们幼小的年纪不得而知，但大树林的草间树上，的确随时出没着长虫和四脚蛇。小树林还有林边的鱼坑，才是我们爱去的地方。
我们到小树林乘凉，那里草不多，地上的沙子又白又干净。我们光着身子，在绿荫下躺着。风从河的方向过来，掠过大树林，裹着水的凉气，吹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我们并排躺着，静静地凝望。天空那么蓝，云彩那么白，离我们那么地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捉到。
从小树林出来，我们又去鱼坑。我们不会凫水，只是在浅水嬉戏着打水仗。水上有一个木筏，我们找到一根木棍，撑着木筏转圈。或是从水里到木筏，来回地爬上爬下。忽然，水声一声惊叫，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我看到一条肥美的鲤鱼，从深水蹦到了岸上……
我们一起爬瓜，棒枣，掏鸟蛋，捅马蜂窝，用扫帚捂蜻蜓，学小兵张嘎堵人家烟囱……那时，我们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虽然蒙昧无知，却没有任何烦恼。直到后来，遇到了燕子。
2
夏日午后，我和水声在大椿树下无聊地待着。天气很热，阳光亮得扎眼，大椿树蔫巴地耷拉着头，知了们抱着枝叶使劲地唧叫。整个村子似乎都在午睡，出奇地安静。
从我们门口向东，大概一百多米，是村里的小学。小学在村中央，由一座古老的家祠改成。大街在小学那里拐了个弯，于是，不再是一条直线。小学自然地把村子一分为二，划成了东西两头。
在我们眼睛里，一个小女孩，从小学的弯处悄悄转了出来。顺着大街，向我们慢慢走来。这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东头的孩子，她穿着一件白底素花的确良上衣，一条中式蓝色裤子。长长的麻花辫，瘦瘦的身子，小巧的嘴边，翘着浅浅笑意。她从我们身边走过，很神气很骄傲的样子。她没看我们一眼，好像我们只是道旁的两根木墩。她走出好远，我们还在后面看着。突然，水声站起来，跟着她走了下去。我也随着水声，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直到看她走进一个院子。
剩下的下午，我们很闷，仿佛丢掉了心爱的玩具。只是一个短暂瞬间，只是一次无意路过，我们无忧的童年，却一下子有了心事。我们没有再去四处疯玩，没有再说太多的话，只是呆了会儿，便各自回家了。
这个小女孩，就是燕子。
3
我们的村子很小，在我模糊的记忆，好像从来没有超过千人。孩子们当然不多，小学里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个班顶多不过三十人。有时候，两年才招一次生。上小学之前，要先上育红班，那时的育红班，相当于现在的幼儿园。
那年九月，我、水声还有燕子，上了育红班。我和水声已经不再是脏兮兮的大街孩子，我们变得干净、爱美了。
育红班在村北一个公家闲置的院子，院里只有一间大屋子。里面摆着几趟水泥板子搭成的低矮的地桌，地桌之间放着几条长长的板凳，西面的墙壁上，斜靠着一块木黑板。一群孩子挤在屋里，听老师讲课。教育红班的，是一位本村的女民办老师，她将带着我们一直到小学毕业。
育红班对门是文秀婶家，她家门前有一棵怪树。树身长着好多大疙瘩，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并且向上延伸着，好象梯子的蹬橕。
我和水声蹬着怪树疙瘩玩，看谁爬得高。燕子看到了，跑过来，推开我们，向树上爬去。她爬过有疙瘩的部分，仍继续向上，最后爬到高高的树杈里。她下来后，撇着嘴，冲着我们炫耀。
文秀婶走了出来。她看了看燕子，又看了看水声，然后，哈哈大笑：“这俩小孩儿真怪！眼都不大，倒挺俊的，你们俩挺般配啊！”
燕子听了，脸一红，转身回育红班了。水声臊着脸，低头不言语，正好前面有一块瓦渣，他轻轻一脚，踢进了附近的草丛。（未完待续）
作者：海风长拂
◆海风长拂：关于春天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