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话素本】水声（中）

水声（中）

4

该上一年级了，老师领着我们，从育红班来到了小学。

小学的校门不大，门口蹲着两个石鼓。进门是一条幽暗深长的甬道，两边是两间教室。走出甬道，豁然开朗，校园里面宽敞明亮。连接甬道的，是一条砖砌的中轴路，路边种着高大的洋槐，两旁有几个水泥抹的乒乓球台。周围零散长着榆树和笨槐，墙根是五颜六色的花畦，一口大铁钟挂在一棵粗得搂不过来的柏树上。

我们的教室在最后一排，老师让大家把书包放到球台上，男生女生按大小个子，整齐地站成两排。老师拿着我们的名单，喊学生名字。她每喊一次，并排的一对男女，便进入教室，坐到指定的座位。

水声在我前面，和燕子并排，看样子，他俩应该同桌。水声可能也是这样想的，觉得不会有变化。他高兴地向球台跑去，想拿上书包再进教室。这样，前面就空了，我向前迈了一小步。老师从名单上抬起眼睛，对了一下，接着喊名字。我和燕子一起进入教室，我们成了同桌。

水声的座位紧挨着我们，上课时，他常常莫名其妙地打懒舒展，眼睛会顺势转向这边。有我挡着，燕子看不到。他的眼神会和我碰上，我们眼神一触，又都慢慢收了回去。

二年级时，我和水声开始学骑自行车。那时的车子都是大二八，车子笨重，车把和座子之间有一道横梁。我们人小个矬，只好从横梁下面上车。先一下一下地蹬，再学蹬半圈，最后蹬整圈。这个骑法，叫“硌压”。

我和水声在大街上“硌压”，我们已经可以蹬整圈了。天黑了，也不想回家，我们停在路边，打算歇会再玩。这时，一个孩子从东面“硌压”过来。她骑得并不熟，顶多蹬半圈，看到街上有人，提前便紧靠了另一边，想躲开。天虽然黑，但还不太深，我们可以认出，这个孩子就是燕子。水声突然蹬上车子，冲着她斜着撞了过去。一下子，燕子连人带车，被撞翻在地。我们推上车子紧跑，燕子在地上使劲地喊：“水声！我知道是你！”次日课间，水声当着燕子的面，故意对我说，昨天夜里，不知道哪个傻妮被撞倒了。我嘿嘿地不住地笑，燕子则鼓着腮帮，气个不停。

临近毕业，老师抓得很严。除了加点加课，还给我们布置大量作业，并且划分了学习小组。我、水声、燕子是一个组的，我是这个组的小组长。

星期天，我们在我家做作业。时间不长，水声和燕子为一道题争执起来。他们的答案不一样，都认为自己算得对。燕子一遍遍给水声讲解计算步骤，并指出水声的错处。水声根本不听，只说自己的对。见水声不承认错，燕子急得直想发性。我过去看了一下，其实题很简单，我想可能水声粗心了。水声见我过来，便对燕子说：“让小康说吧，他是小组长。他说谁的对，谁的就对。”燕子看着我，满怀信心地说：“行啊！小康你说，到底谁的对？”我拿着两份答案，看了会儿，最后对燕子说：“我觉得，还是水声的对。”水声一听，猛然哈哈大笑起来：“就说我的对吧，怎么样？臭燕子！”燕子高喊了声“死水声”，一边喊一边上来揪他。水声笑着往院子里跑，燕子在后面紧紧追赶。院子的墙角放着一堆煤面，有的沾了潮气，成了块。水声跑到那里，拿起一块，扭身朝着燕子一丢，燕子用手一挡，煤面啪地散成一片黑粉，扑了燕子一脸。燕子停下来，呜呜地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用手背一抹，像墨汁一样涂了一脸。我和水声呆住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燕子哭。我急忙上去劝，燕子却不理我。她收拾了一下书包，一个人走了。水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只是脸色不停地变幻。

第二天，水声一直闷闷不乐。他的情绪很低落，神色很吓人。放学时，他坐在门口的石鼓上，好像有些无聊，又好像在找斜岔。有人过来，他就把腿伸出去，随即阴沉着脸，盯着人家。来一个，他伸一次腿，也不分大小孩子。孩子们见他这样，老远便躲着走，到了他跟前，小心地绕过他伸出的腿，然后加快步伐，跑出门去。出了门，却都不走，全聚在门前等着看稀罕。里面的人不断往外走，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一会儿，燕子过来了。远远地，她就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她依然像平时一样，不变地走过来。她紧冲着水声，不躲也不绕。门前的孩子们兴奋了，都等待着发生点什么。燕子走到了水声跟前，这次，水声却没有伸出腿，他只看了一眼燕子挑衅的目光，便把头深深低了下去。门口的孩子们，顿时“吼吼”地齐声喊了起来，接着笑声响成一片。大家打闹着，四下哄散。

燕子高昂着头，带着胜利的微笑，得意地向村东走去。

5

后来，我们上了初中。水声的话更少了，他发变得，越来越像他的爸爸。

不知什么时候，河里没了水。一条可能上万年的河，消失起来，想不到竟然那么无声无息。河道只剩下一滩沙子，大坝被风吹成一堆堆沙丘，鱼坑也干了。鱼或是水怪不会有的，运气好的话，倒可以捡到一些贝壳。

初中毕业那年，村里出了一件大事。

也许因为没了水，所以树林里的树活得不够滋润。总之，死了好些。有人见了，觉得怎么也是死树，便砍了几棵，用小车拉回家去。车从村里一过，好多人看到了。接着，其他人也去砍，再用车拉回。开始人还少，后来越来越多。终于，后去的人发现，自己来晚了，死树早被下手快的弄完了。觉得很不公平，心里忿不下去。胆子大的，就砍伐起活树来。这个头一开，事情便升了级，全村几乎动了起来。有拉小车的，有开三马的，有开拖拉机的，有全家出动的。仅仅一个下午，大小树林，都被砍了个净光。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上头，村子里迅速涌进了形形色色的各级官员，派出所的警察，报刊电视台的记者，甚至市里的领导都来了。大会小会不停地开，各家各户挨个地搜。搜出的树干和带着绿叶的树枝，让户主亲自运到小学的操场，堆得如山高。

小村偏僻，一向平静。这一连串急促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像暴风后面跟着骤雨，骤雨里面夹着冰雹。好多人都懵了，反应不过来。水声爸爸，就是其中的一个。

别人砍树时，他并没有去。只是看到街上到处是车上掉下的树枝，觉得既脏又可惜，便背着粪筐拾了拾。结果被搜了出来，人家让他背到操场。他觉得十分委屈，想不通，还没听说过拾柴禾有罪的。所以，梗着脖子不去。他对人家说：“我没偷树，没犯王法。凭什么去？”人家也挺痛快，没和他废话。上前一铐，往挎斗里一装，直接拉走。

事情过去得很快，几天后，被关的人，交了罚款，放了出来。

又过了一段日子，水声爸爸得了一场大病。时间不长，死了。

初中毕业后，水声没有再上学。而是回到家里，干起了农活。（未完待续）

作者：海风长拂

◆海风长拂：【简话素本】水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