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不带水（一）

我在乒乓球训练基地附近的器材店，遇见了托尼。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在那里粘拍子，他去店里买袜子，偶然的时间点我们认识了。托尼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孩，中等身材，戴着略显方形的黑边眼镜，头顶梳着一根不长的小辫，脸上长时间挂着浅浅的微笑，显得安静而又从容。他是美籍华人，中文说不太好，语句顿挫，腔调慢条斯理的。他在北卡上大学，我说没听说过，他说就是乔丹毕业的学校，看样子乔丹在他心里挺有份量。他的中文名字叫周雨初，在基地训练学球，他说就喊他托尼吧，这样比较容易记住。我们互加了微信，接着分手离开。

过了几天，球馆举行夏季比赛，赛后一帮球友在饭店聚餐。正值中午，托尼突然发微信，说想过来打球。我急忙放下筷子，开车去基地接他，然后一起赶往球馆。球馆里面，我的技术比较低，年近五十的岁数有点大，身体也虚弱，所以成绩跟排名一般靠下，很少有人愿意陪这样的老菜鸟玩。看到托尼我特别高兴，尽管只有俩人，但是玩得还是特别投入，特别开心。五局三胜的比赛，我赢了四局。还在饭店的球友打电话问结果怎样，我激动地说，替中国人争了光，最终力挫老美。吃完饭，球友们接二连三、零零散散地回到球馆，可能是由于我的参照，对托尼都有些轻漫，神情颇不以为然。就像长鱼的池塘，看似平静，其实是分层次、有食物链的。单位的小兵子不会得到高看，村里的穷苦人难以享受热情，没用的远亲戚别想礼遇厚待，输球的不速之客自然不可能被人尊重。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问。

“托尼。”托尼说。

“啥？你叫拖泥带水吗？”那人接着问。

“我叫托尼。”托尼再次轻声确定。

“家里有几口人呢？”“父母都是干嘛的？”又有人问。

“你家一年收入多少？”“为什么要来中国呀？”人们围着七言八语，纷纷询问各种问题。可能搞不太懂，托尼就不再回答，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只是静静地听着。我赶紧截住话：“哪来那么多事？赶紧打球吧。”

开始，是个水平和我相近的小伙儿跟托尼打。一个高大的球友，在一旁大声说：“这样的比赛，俺家侄子就足够，根本用不着我。”比赛结束，托尼三比零赢了，但是每局的分数很接近，只差三四分。那个高大球友觉得很不应该，于是兴冲冲地上场，结果也输了，分差依然很小。

输球的小伙儿感到十分不解，跑到我身旁问：“你跟他怎么回事？没道理你能赢呀？”我也觉得特别惊讶，就撺掇季赛得冠的龙龙去掂量一下托尼。跟托尼的比赛，场面更加胶着火爆，比分更加接近纠缠，但是龙龙还是输了。下来后，龙龙显得有些沮丧，说：“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赢不了。我找不到他的弱点，离胜利越接近感觉越绝望。”

兴许喝了酒，头有点晕。托尼打球时，整个球馆充斥着喧嚣，只有一个人坐在角落，双目微闭，静靠养神。他的名字叫平，是球馆的台柱子。平属于极负特色的资深球手，虽然年届六十，脚步偏偏轻盈如蝴蝶；看似谦谦君子，比赛却像猛虎嗅蔷薇。他的搓球和高球功夫特别出色，尤其高球放得又高又远又飘又转，经常十几大板打不死，然后轻而易举地反败为胜。县里业余乒乓圈子，平粉丝众多，颇有名气，曾经广为流传这样一句话：欲进前八名，必须战胜平。

得知龙龙输了，平觉得挺奇怪。于是邀请托尼，郑重比试。托尼打球很有意思，全台进攻，正反起手，用力不大，好像只有三成劲儿，却非常难接。比赛中，两人你来我往，一攻一守，此起彼伏，相得益彰。有时托尼会无端犯错，莫名其妙地把球打丢。对于过失，托尼停下来重复纠正一下动作，嘴里自言自语，不知在嘟囔什么，接下去继续比赛。最后，托尼三比一赢了。

歇了一会儿，平又找托尼，说：“知道刚才你没用全力，咱俩再来一场，你使劲儿打，多惨都没关系，我非得跟你好好学习一下。”重新开赛，内容大抵相同，结果平二比三惜败。

纳闷之余，我又和托尼比试。虽然比赛激烈，不过这回，我却没有赢。（未完待续）

写于2020 年5月18日。

作者：海风长拂

◆海风长拂：故乡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