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原创:薇斋
来源:青青绿竹
(ID:we-zhai)
我们的神(散文)(中)
我们杜梨庄,是中杜梨庄,我们的西边,是西杜梨庄,我们的东边,过了京广线,过了国道,叫东杜梨庄。我们中杜梨庄的庙,实际是在改革开放那年,才由村委会悄悄出面,中兴起来。
村委会身份特殊,所以那年的正月十八,村委会主要负责更换村里的大鼓和大钹。大鼓的牛皮面比早先那个厚实也更大了小半倍,钹是新的,系钹的红缨也是新的。除此,另挑了二三十的青壮年做鼓手,鼓手的职责,一是敲鼓,二是联系善男信女。鼓手在村委会与善男信女之间做一个缓冲,村委会架子就好拿,庙兴起来就更顺利一些,那神,拜起来,就少了某些方面的干涉。
然而,终究大家没有见过这尊神的真面目。只是在我们中杜梨庄小学校的后方,就是庙的旧址,临时搭个香池子,正月十七下午开始,男男女女的持了一面箩在香池子前跳八字。庄子里其他人都来上香,至晚最盛,池子里明明灭灭,烟气煊腾。“普九”造的校舍玻璃窗里,影影绰绰映出香火来,映出出出进进的人来,映出蹦蹦跳跳的孩子们来,映出嘴里念念有词地舞动着身躯的虔敬的巫婆神汉们来。那尊神,却始终潜藏在所有这些影像的背后,不肯露出半点真容。
中杜梨庄的神,或者就是一片虚空。
这一点,让我们中杜梨庄的人在东边的东杜梨庄人的面前,失去不少底气。
不仅如此,一些中杜梨庄的人,还有西柏庄的人,起初本是中杜梨庄神的忠实信徒,有一年直让人怀疑他们开始背叛自己,转而崇奉东杜梨庄的神了。
东杜梨庄的神落户在东杜梨庄,年代要晚得多得多。
那一年,我离开新城铺四中,去了磁河南岸的新安村七中教高中。新安村七中没有我们的房子,一家人便由新城铺四中迁回了杜梨庄的老屋。
去新安村七中上班,要路过我的大奶奶家。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我都要遇见大奶奶拎了她的两个孙女站在门口看街景。孙女自然不是她的亲孙女,是过继给她的侄子叫黑人儿的所生。黑人儿的母亲,大奶奶的亲妯娌,我叫二奶奶。每天早上,大奶奶都笑眯眯站在那里,千篇一律地问我,三儿,上班呀?过些日子,两个小丫齐声抢先:三儿,上班呀?大奶奶便咧了嘴笑出声来,回手朝俩小丫各拍一掌:胡沁八卦!过了两天,再遇见,大奶奶有了大事似的示意我下车子:三儿,不放假?我说:大奶奶,不放假,年刚过,放假还早哩。大奶奶说:过庙不放假?我说:正月十八都不放,新安七中正月十八也不放,再说哩,今天也不是正月十八了呀!大奶奶似有所悟:哦——那是,今儿不是正月十八,今儿二月十五,东头庙!
东头就是东杜梨庄,二月十五,东杜梨庄庙。
这一天,我大奶奶牵了她的两个孙女,约了二奶奶,二奶奶牵了她的外孙和外孙女,约了我母亲,我母亲牵了李树萱,约了我西柏庄的小姨,小姨又牵了表哥的儿子和女儿,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京广线,穿过107,去到东杜梨庄村西紧傍了107的空地上去上庙。
东杜梨庄的那片空地,空也不空,它本是一道沟,地权属于107线,邻着的人家吝惜土地,开垦了作麦田。因为建庙,占去了某一家几米见方一块田。这家人先是并不情愿,于是那些男女们便去做工作,邻居也做工作,家族管事的也去做工作,最后惊动了村干部们,村干部们也去做工作。这家人终于想通了,什么也不再要挟,还捐了几百块的红砖。那庙就由红砖砌成,灰瓦做拱顶,飞檐处,朱漆染了,不仅有形,而且艺术。庙的门楣由乡间书法家楷书:真武爷宫殿。
我去的时候,大奶奶,二奶奶,我母亲,小姨,正挤在“宫殿”前看香火。一把胡须的真武爷身躯略显庞大,正襟危坐在“宫殿”里,占据了“宫殿”大部空间。而大奶奶的孙女,二奶奶的外孙女,李树萱,小姨的孙子孙女,正在那片被踢踏得凌乱狼藉的麦田里,做着只有她们自己才懂的游戏。
真武大帝,他不是道教里的主神吗?而我的大奶奶,她原是我们杜梨庄神的信徒啊。杜梨庄神,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但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他或者她,似乎确凿应该属于释迦牟尼!大奶奶,她到底心里装着哪一个?
这一天,真的是一个让我难忘的日子。站在这片麦田里,站在东杜梨庄的“真武爷宫殿”前,望着大奶奶、二奶奶、我母亲、还有我小姨虔诚的背影,还有她们孙子孙女们无邪的面孔,那些冥冥中的神,让我不辨彼此,几欲让我一探究竟……
终究,神是一个大题目,我没有勇气想下去。更何况,入小学起,我就被告知:这一切,不过是迷信。所谓神,不过是存在于我们意识里的一些幻像,而所有的意识,总归决定于我们这具肉身,决定于头上的天空和脚下的土地,决定于这片麦田和这座推倒了便是一堆瓦砾的“宫殿”。在我的眼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紧紧攥在手心的实体,柔软抑或坚硬,滚烫抑或冰凉,价值连城抑或一文不值!
但是,大奶奶们的神,她们的神们,并没有因此远远地离我而去。却是由一个事件,使我再次堕进对神迷惑的漩涡——(未完待续)
作者:薇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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