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大师（下）

编者按：

一位真正的大师，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师，可感可触，可亲可近；一篇真正的访记，没有任何你想象的东西，很多人都知道“本来无一物”的最高境界，可惜，很多人已经习惯了抓得两手满满，满满，满满。

拜访大师（下）

再次来到大师家门前，却怎么也打不开门，原来大师在里面上了锁。龙龙转到院子西侧，在院墙和楼房相连处使劲喊自己父亲。喊应后，重新回来开门。大师也从楼中出来，到门后头从里开。结果谁也没开成，两人都感到很奇怪。就隔着大门询问状况，然后制定流程，选择分别操作，最终才把门锁打开。

虽然看不见门后的大师，但是龙龙的举止行态，我却能看得一清二楚。父子两人，由里到外，都在艰难开门。我则心驰神往，莫名地想起刘伯温和刘璟爷俩，想到刘璟用独轮车推着刘伯温的感人情景。龙龙好比刘璟，只不过也已变成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打开大门，大师的风范跃然映入眼帘。他上穿一件白背心，下着一条黑长裤。身形清瘦，精神矍铄。虽然脸上长满老人斑，头顶几乎掉完头发，而且膀胱做了手术，仍挂着导尿袋，但行动还算自如，思维尚且如常。在这副饱受磨难的身体上，蕴涵着历经沧桑和看惯烟云的平静与释然。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多少人的去去来来，对于以往的记忆，关于曾经的回首，有着怎样的感悟，如果并非那个年纪和那种境界，根本将会无从得知。

跟随大师来到一楼客厅，里面放着写字的大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角落里堆满各种书籍。只留着一条向里的过道，过道西侧是茶几与桌椅。大师请我们落座，然后坐在茶几旁边的红布靠椅上，亲自给我们洗碗倒茶。看样子，这应该是他常坐而又喜欢的地方。

滹阳村人与大师相对而坐，开始欢愉地攀谈起来。这种情景，不由自主让我想起电视剧《南行记》开头，年轻王志文采访老年艾芜的难忘画面。画面是黑色背景，艾芜的上半身像浮雕一样凸显而深邃，他的双腮如鱼般不停翕动，目光却炯炯有神，锐不可言，和此时的大师颇为相像。突然间，心里升起一个拍照的念头。于是站起来，开始找角度照相。

大师是个平易随和的人，看出我的想法。就转动姿势，变换神情，配合我行动。一边拍照，一边观察，我细细打量这个垂暮之年的老者。纵使做过再大的可歌可泣的事迹，即便见过再多的如过江之鲫的名流，可是如今，随着岁月流逝，也会变得不再富有活力。功名荣耀，终将同风飘散，随之淡出视野，化为历史的尘埃。

渐渐地，大师的神色稍显萎靡。毕竟近百高龄，已经不像初见时那么舒展。他将身体松弛蜷缩，深深陷进靠椅之中。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就连时间也停止着一动不动。我不再拍照，只是静静望着大师。张看这个陌生而熟悉的脸庞，注视这张布满皱纹的面孔，我仿佛清晰地看到：稚嫩的时光，峥嵘的岁月，过往的磨折，宿昔的悲欣……

在这间稍显黯淡的房子里面，从这个散发陈味的老人身上，我好像捕捉到一丝看不见而说不清的气息。如同一株高大无比却隐匿深藏的国槐，在古城市井，于光阴长河，让皴糙嶙峋的残姿悄悄焕发生命的丰盈。恰似一支平淡无奇又华章溢彩的笔触，以清白为纸，蘸血汗运墨，用长满硬茧的枯手轻轻书写凝重的心迹。不知不觉中，我知道，有些美丽的光亮，正在缓慢地增大扩散；有些夺目的颜色，正在逐渐地深刻分明。就在一瞬之间，无论是人还是神，他的形象，都将永远藏进我的心底。

看着时间短暂，滹阳村人与大师只是略作交流，加之午饭临近，因此我们无奈告辞。而大师则不顾身体疲乏，执意送我们走出大门。

跟大师依依惜别，与好友各奔东西。在正定的街道上，我一个人独自开着车。

穿过中山路浓密的槐荫，经过隆兴寺庄严的龙壁，掠过赵云庙凛然的塑像，驶过古城墙巍峨的垭口。突然，我看到眼前出现一条宽阔的大道，夏日热烈的迎旭公园则在大道旁边。

那里的蛙声和蝉鸣，顷刻间，响成了一片。而生命不息的传承，和天地灵秀的赓续，就在此时，竟然如此自然地上演。

朝着大师的所在，我抬头望了一眼。然后扭过脸来，继续向着前方，飞快而去，越来越远。（完）

写于2020年7月18日。

作者：海风长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