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老大(下)
每逢过大年,我们也早放了寒假,打扫卫生的活,就落到我身上。帮大人扫房子,擦门窗,拆洗被褥,那时全用手洗,我学会了用搓衣板。刚开始不会用,也没人教,自己的一双小手手背八根指头上,都搓破皮了,沾到化有洗衣粉的大水盆,那个生疼啊!
弟妹们等不到父母下班,就连喊“大姐,我饿……”,于是学着做烙“糖黄饼”(就是玉米面三分之一,白面三之二,加些糖精)。学着切土豆丝,手指切着不知多少次。写到这儿,让我想起第一次蒸二米饭,铝盆里放进大小米,加点水,坐到锅里;等锅一开,我就掀开锅盖添点水;一开,我就加点水;蒸到最后,是一锅筷子能插住的一锅粥。小妹说:“姐,不如妈妈米饭蒸得好吃……”
粉碎“四人帮”之后,在全国“大抓”之前,厂矿企业有些社会上的青年,他们身上的不良习气,对我们厂一些稍大些的男孩子影响很坏,也称他们为“待业青年”。有几个大约十六七的男孩子,骑坐在我家单元楼的大门上,我放学后,领着弟妹们回家,他们不让我们进楼道,让我们姊妹几个喊他们“爷爷”,喊一声“爷爷”让进去一个人。
我跟他们说许多好话,说:“妹妹要上厕所,小弟要喝水。”他们还是不让过,我镇定一下,放开嗓子,说:“我数三个数,给我让开!”有一个胳膊长长的伸过来,用手摸我头上的辫子,我急了,上前一步,照着他的大腿外侧,张大嘴,咬了上去……把他疼得,哎呦哎呦,像狗一样被人打着叫唤。他用拳头,重重地砸在我后脖梗上,当时我眼前一片漆黑,就那,我都不松口,直到他大声叫道“过,过过”,我才松了口。他从门框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跑了,其余那两个,早都溜了……
后来,那小子她妈,来我家理论,说:“这小丫头片子,这么厉害,将来长大了,准没人要。”我蹦着高地跟他吵:“你家儿子,不学好,社会混混,更找不到媳妇,找到媳妇生个孩子,也没屁眼。”爸说我,这姑娘这两年咋这么厉害啊?妈说:现在这社会风气,坏孩子太多,她是老大,又是个女孩子,为了护着弟弟妹妹,也受着委屈呐。
还有一次,大妹哭着回来了,说是七号楼老王家的三个孩子,把咱们家爸爸辛辛苦苦打好的煤球,用木棍子全都敲碎了,大妹说他们,还把她推倒在地。我领着弟弟妹妹们,手里拿上炉钩子,让妹妹拿上条笤,说:走,找他们去!见到他们,我抡起炉钩子,他们三个没命地往家跑,我一直追到他们家门口……弟弟小,有些害怕,哭着央求我说:大姐,别打了,咱回家,回家吧!
就因这件事,家属区内停水,我回家晚些,没接上做饭的水。父母下了班,又一次被训斥:你当老大的,怎么啥事都不操心呢?那是我第一次跟他们顶嘴,暴跳如雷,带着哭腔:“当老大的怎么啦,当老大的就该死嘛……”说完摔门跑到生活区外的山坡上,大哭一场。当时觉得很委屈,后来想想也没什么,老大嘛,多干,当然要多出错,多不是了。老大的身份,在我心里,已经凝结成一种精神,成了我必须挺直腰杆站起来的理由。
老大,有时或多或少,还是能够得到父母的偏袒的。
1982年的寒冬,父亲去上海“宝钢”开会。他利用休息时间,去百货商场问服务员,说是要买三条连衣裙,那时的服务员态度特别好,赶忙去库房里找。三条纱面料的连衣裙分别是:白色,藕粉色,浅紫色,那叫一个漂亮啊!父亲把我们姐妹仨叫到他跟前说:先让你大姐挑选,因为她是老大。又过了两三年,父亲又去上海,给我买了一双牛皮钉子皮鞋。他对我讲,今年你要高考了,一定好好学,你是老大,给弟妹树立榜样,他还再三叮嘱我,上学校可别穿。可我还是偷偷摸摸穿到学校去了,好几位女同学围着我,盯着我的脚看。清晰地记得有一位女同学,学习特烂,平时还不讲卫生,走到我跟前,说:“小皮鞋,嘎嘎响,资产阶级臭思想。小此鞋……”正准备与她理论,上课铃响了,老师来了。
母亲知道我爱吃“北京杂拌糖”,买回来,给我们四个孩子分时,总是多给我几块,说晚上学习累,能加点劲。可是那一年的高考,我让他们失望了,很惭愧,我这当老大的。
聊起老大,我不得不提起,一位比我大八九岁的姐姐,我叫她“花姐姐”。与我家住的相距不算远,跟她并不很熟,但通过一件事,让我从心里特别敬重她。
一次,我在生活区内大澡塘洗澡,正在笼头下冲洗头发,忽然听见有人说:“唉,你这人咋回事啊?人家小女孩正在洗头发,你怎么在人家头顶上洗毛巾呢?”这时,我赶紧仰起头,眼前,有一位肥胖的女人正打着皂液,在我头的上方,不停地搓着一条很白的毛巾,嘴里嘟囔着:“管得宽嘛,用得是上海牌香皂,我这东西又不脏……”花姐一把将我拽到她跟前:“在这个龙头下冲!”她的声音很大。
回家后,我跟妈妈讲了此事,妈妈说:“你以后见了她就叫花姐姐,我跟她小姨在一起上班,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妈死得早,她是老大,兄妹六个,最后返城的知青,安排到镇上废品站了。爸去年又得了脉管炎这种病,站都站不起来了,大弟当兵去了,剩下这四个,待业的待业,上学的上学,张嘴吃饭的人多啊。”我看看妈,没说话,她边往厨房走,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要那多孩子干嘛呢?”有一年秋天,母亲起得早,出门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她跟我说要脍两碗白面,拿几个鸡蛋,花姐今天就走了,嫁到新疆去了,给她包些饺子吃。
我跟随母亲来到了她家门口,看看她漠然的表情,枯草一样的头发在风中摇曳,感觉一切都是无奈的样子。邻居们包括我的母亲,转身擦去脸上的泪水……只听一位阿姨说:“唉!还以为她这辈子,不嫁人了,都这岁数了,去了就给人当后妈,也不容易啊!”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穿军装的年青人,应该是她大弟弟。“姐,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来世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一定当老大。”身后的五个弟妹哭成一片……
来世,有来世吗?我还当老大吗?此刻我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父母,如果说二老已不在我们身边,我这个当老大的,做的哪些方面不妥当,或者有时失误,那就请在天父母原凉我吧!
放眼蓝天上,远观树林间,细看屋檐下,一群一群的小鸟飞来飞去,它们是那样的自由、欢快,它们做窝,觅食,鸣叫……其中有一只用自己的爪子梳理着一只小一点的羽毛的大鸟,我想,如果不是它们的父母,一定是它们家的老大吧!
作者:韩英
◆韩英:身为老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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