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前的“比武行”（中）

“啊！” 老仝张着大嘴，戳在当地。

我们看着好笑：好人做了，乐子逗了，却碰上了较真的！这台不好下了！

老仝虽是农民，毕竟比我们多吃二十年的咸盐，当个领导见过世面，为了脱身，他换了一副真诚和善的面孔。

“孩子——”老仝亲昵地说，“天不早了，明儿个大家还要出工，今儿个咱就歇了！”看着眼前丝毫不动的身影，他语气愈发柔和，“过了今天，你想咋比试，叔我随时奉陪！”

后者没言语，他转身走到空了的排子车前，双臂抓起俩车把，朝上用力一举，用右脚把离开了车身的车脚往外勾出来，然后用脚在车轴中间轻轻一蹬，车脚咕咛咛朝前滚出几米远，恰好停在俩人中间的坑洼处。

丁刚拍拍手，默默踱回来，和书记相对而立，却依然没有做声。

这是非要比试的意思啊！

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在大院上空。

……

村里小伙子们“比强实”（强壮），无外乎三种：挺车脚、撅布袋、搬磟碡。

先说撅布袋，是将戳在地上装满粮食的口袋（一般是百十斤，长点的装一百四五十斤），先弯腰用肩头抵住口袋中间，两手扶住上下两头，然后腰腿一齐发力上拱。青壮后生在打麦场上装粮，到粮站交粮，爱显摆比划一番，一见他们像颠跟羽毛似的撅口袋上肩，那种轻松潇洒、视若等闲的“派儿”，让没见过这阵场的知青们，都羡慕佩服得很。男生都暗自效仿比试，我却自惭形秽，“身大力不亏”的说法在我这儿不灵验，1.80米，够高，但120斤的体重，整个是个瘦高条。我管库后，没事也背着人偷偷练过，一百斤的布袋，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咬着牙，摇摇晃晃挺起来。这活计儿，绝对是块头大、力气足类的精壮小伙专属。

再说搬磟碡，更不是一般人敢比试的。碾盘上压粮食的圆柱形石头滚子，粗细长短不一，那一坨子，小的二三百斤，大的足有五六百斤。冬闲时节，常见村中三五后生，围着一平放的磟碡，品味闲谈。炒得面热耳酣之际，便甩脱棉衣，只着单薄衣衫，开始PK：奋力搬起者，洋洋得意，趾高气昂；撅腚挣命，脸憋得紫红，搬起却立不住，或只能将一头勉强搬离地面少许，最终不堪负重，黯然撒手的，不仅要受同伴的嘲讽讥笑，还要背负“孬种”之名。一战，或称雄，或败寇，就会在村里传开，走到哪儿，他脸上会贴上固定的标签，或受人敬仰，或遗人笑柄。你说，要没十足的底气，谁敢大咧咧地比试搬那死沉的破石头啊！

要说举车脚，相对来说要轻松一些，排子车的车脚一般也就四十斤上下。十八二十来岁身体壮的后生，能单臂抓住车轴，一甩举过头顶。但因为它长得像“杠铃”，又因为“体重”轻，所以“观众”对“举者”姿态、稳定性、动作的协调、举起的数量（能举起多少个），就有另样评判。因此，这也不可小觑，是兼有技能和表演意味的“村赛”项目。

丁刚的举动，老仝都看在眼里。他“呵呵”笑了两声：“哎，这车脚是小号的大车轱辘，可比一般的沉，七十斤靠上，比一般的车脚能沉一半儿啊，小伙子！”提醒的口吻里含了明显的恫吓。

丁刚鼻子里哼了一声，指着躺着地上那副比一般车脚粗重憨实了一圈的“杠铃”，扬了扬头：“敢不敢来来！”挑战意味十足。

老仝显然被激上了火，“呵呵”，他冷笑一声：“我比你老，可不草鸡！”他大踏步几步跨到车脚旁，弯腰双手抓住车脚，“嘿”的一声，一个抓举举过头顶，脚实身稳，动作协调，颇具阳刚之气！

一阵赞叹的掌声响起，“看不出来，还有两把刷子！”窃窃的议论嗡嗡作响。

放下车脚的老仝，嘴嘬圆，呼出一口长气道：“这加了码的车脚，大队部能举起来的超不过仨，论利索，兵虎那小牛犊子都服我啊！”

老仝一口舒缓的长气还没吐出来，丁刚旋风样旋了过去，在女生惊咤的尖叫声中，随着“嗖嗖嗖”轻响，连续做了三个单臂的抓举，右手臂伸直抓起车轴，由下而上直直挥臂举在头顶。

完成动作的他，缓缓晃动了几下右肩膀，尔后抱着双臂，歪着头朝着脸色僵住的老仝，一点一点地，有些调皮的意味。

“哈，没想到，小伙子可以啊！”老仝点点头，由衷地赞叹道。

意外让他感到了震慑，而骨子里的不甘，更点燃了周身倔强的血液。

他“噌”地甩脱外衣，露出贴身穿的紫花小褂来，两条粗壮臂膀，饱满凸起，加上走过来招摇的身姿，很有拔山扛鼎的气势！

想法很丰满，结果很骨感！

车脚被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刚举到胸前，忽然手一软，伴着车脚落地“砰咚”的闷响，老仝牙缝里“嘶”口凉气，捂着胳膊，歪塄着身子到碾盘旁，一屁股坐下了！

又是一片惊咤的尖叫！大伙都慌神儿了！

丁刚抢步拨开人群，弯腰凑到老仝脸前：“哎呀，我不该和你杠，这、这……”他悔恨地连连摇着头。

会点按摩的老梅，攥住老仝的右臂又柔又捏，不断轻声安慰着。

老仝恢复了坦然，他抽回胳膊，缓缓穿上黑布对襟褂，微笑着摇头道：“不打紧，不打紧，不比觉不出老来，刚才硬努，把筋抻了一下，现在好了！”他攥起左拳，冲着身前丁刚紧实的胸脯，“嘭嘭”捣了两下：“小伙子好样的，你这两下子全村也找不出几个，也没见你露过！”

“我就是瞎玩，提不上……”觉着自己“摊上了事”，匆忙的话语全是讨饶的意味。（未完待续）

作者：飞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