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苓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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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美术馆干了一件值得点赞的事儿，将何多苓邀请到了西安办展。栗宪庭来了，张晓刚来了，庞茂琨来了，用鸡缸杯喝水的刘益谦的妻子王薇也来了，大咖云集，星光熠熠，不是因为西安很厉害，是因为何多苓很牛逼。媒体报道“三代何粉挤爆了开幕现场”虽略有修辞上的夸张，但也基本属实。所有人都被展览感动了，激动着，连何多苓本人见到几十年前自己的作品眼角间也略带湿润。张晓刚回到北京，情绪仍不平静，发了一个朋友圈，又在艺术圈刷屏。我想，何多苓带给西安的应该不仅仅是经典的艺术作品，一定还有更多的启示。

时代。

毫无疑问，何多苓是应该被写进美术史的人，他是80年代中国油画的标杆性人物。虽被标签为“伤痕美术”的一员，但何多苓有自己的认知，这种被标签似乎有些勉强，他在“伤痕”之外寻找的是更个人化的抒情表达。再伟大的历史变革和群体情绪都是通过个体的感知而再现的，这也是优秀艺术的特点之一。何多苓就是在那个时代集体反思、声讨、再现运动的伤痕时，而默默书写自我的人。《春风已经苏醒》描摹的就是下乡生活那一段独特而敏感的内心记忆，只是引发了社会群体的共鸣或更多种意义的解读。毫无疑问他的敏感是处在那个动荡的时代的前沿，现在再回头看，七八十年代作品的时代感就尤其明显，有意无意间，他和他的作品已经为那个惊心动魄的时代代言。在陕西，极具时代感的画家似乎不多，即使有上一两个，也是带着旧时代的枷锁走到了今天，但每个时代又有每个时代的变化和特质，优秀的艺术家不止是不落后于时代，而且要敏感于时代变化，用创作表达时代的心声。反之，则如二三十岁的青年，一头扎进传统的国画里，一辈子顽固不化，实属可悲。不是传统不好，是自己没有吸收使用好。打不进传统一辈子在外面挠痒痒很可悲，打进传统又出不来，一辈子当匠人摹古临帖也可悲。

疏离。

何多苓区别于同时代画家的很大特点之一，就是他与现实之间的疏离感。当同时代的人都在用宏大叙事再现运动场景，声讨文革时，他选择了与现实保持距离。在他的心目中，绘画是高于现实的，复杂的现实更应该用更综合和深厚的文学或电影来表达，现实是不能直接入画的。如果写生画的跟真景一样，那么对画家来说无疑是可悲的。在陕西见过很多画家秦岭山写生的场面，有的把山画成了土堆，有的把山画成了山，有的不管到哪里画的都是多少年前自己笔下永远一样的山，有的把山画的红花绿叶都是老师的翻版。不能不说有些人很能吃苦，不能不说有些人很认真，但如果对山没有感受，如果胸中无山，我们为什么还要顶着太阳冒着风雨去画呢?现实和艺术的距离总是有的，这中间就是创作者的心胸、情操、历练、感受和再现。

自我。

多数的观点认为何多苓是80年代中国“伤痕美术”的代表人物，是抒情现实主义的艺术家。个人觉得那都是外界或评论界的说法，何多苓就是何多苓。无需多言，当作品挂在眼前的时候，你就明白这就是何多苓的作品。不管从创作四十年来的哪个阶段，都能感受到何多苓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是张三，也不是李四，就是何多苓。艺术家应该是自我的，虽然前提也是要包容，也是要海纳百川。何多苓不需要是何门何派，作品就是艺术家本身，说明了一切问题。陕西的艺术圈近两年异常热闹，热闹的不是某某出了震撼人心的作品，热闹的不是某某在打破创作的枷锁探索出了作品的新貌，热闹的是今天声势浩大地成立了某某研究院，明天掌声雷鸣地挂牌了某某画会，见面时都是“主席好”“院长好”，一片喜庆之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羞了先人脸面。一切不以作品来说明问题的行为，都是不要脸。一个艺术家没有精神的独立和觉醒，攀附于权贵和组织，必定难成大器。

轻松。

看何多苓的作品，顺着创作时间的顺序，越看越轻松，同样也能感受到艺术家创作时的越来越轻松。从写实到写意，这是一个基本的艺术规律。看何多苓的展览，常会让人反思，为什么人家就画那么轻松，自在，缥缈和诗性，为什么陕西的画家都是画的那么沉重，似乎非要画出一种苦大仇深的力量，非要画出一块石头能在水泥地上砸个坑，不知道是为内心而沉重，还是只是为沉重而沉重。在当下国泰民安的时代，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势造英雄，艺术家首先更应该是个生活家，对生活、生命、生死、时空、现实和艺术，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解读和觉悟。对这些的觉悟和感知，顺从内心，找到适合的表达方式和艺术规律，才有可能创作出具有人情味的作品。人就是作品，作品也成了人，而不能人是无动于衷的人，作品是令人同样无动于衷的作品。当然，艺术之美有诸多之种，轻松不是唯一，沉重也未必不好。但总是应该保持这种惊醒，顺应自我，独抒性灵。

修养。

修养这个词不好说是个具体的什么，但是一打比方一对比就一目了然。如果没有对俄罗斯文学的痴爱，如果没有对俄罗斯音乐的痴迷，如果没有吸收了中国现代诗歌的营养，何多苓的作品不是现在的样子。他吸收的艺术养料补充了完美了他的绘画创作，他感动了自己，也打动了别人。除了必须的技法，这些软性的东西更是艺术打动人的核心。一个画家如果不是一个孜孜不倦热爱艺术的人，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一个将艺术的素养融入到生活和创作中的人，他充其量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不错的画匠，绝对成不了一个出色的艺术家。或者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何多苓的作品中，除了过硬的技法，才有了更多打动人心的蓬勃的青春气息、音乐般的节奏、诗性的忧伤以及来自细微之处无法言说的细腻和敏感、惊心和动魄。或许不只是陕西，能写上几篇文章，能诵读几首古诗的画家，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个多面手，比较综合，值得让人高看一眼。可如今画家不读书已成艺术圈常态，你吹我，我捧你，美其名曰“人抬人高”，看我们能不能一起吹捧出了潼关。专注于生活，专注于专业，专注于内心，都未必能成为优秀的艺术家，那么都还在瞎忙活什么呢，艺术圈的装神弄鬼的人大概也不缺一两个吧。

　　2018年7月3日 夜于长安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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