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一个寒夜,我跟姨妈去南京中央门火车站接姨夫,空荡荡的售票处角落里,有三个流浪者合盖一条薄被,那个最瘦小的,只有头和上半身钻在被子里,下半身蜷曲在外面,瑟瑟发抖。他们身下只衬了一条被单,根本阻挡不了水门汀地坪的冰冷,让我这个看客也觉得阵阵凄凉。
我突然冒出个古怪念头:将来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露宿街头。这个念头伴随了我30多年,直到在长沙芙蓉广场立交桥下通道,和一个露宿街头的男人聊过后,才打消。从小居安思危,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好笑。
十年前开始,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去长沙,淘宝、游逛。我慢慢喜欢上了媒体艺术之都,深切感受到这座城市的闲适和宽容,各阶层相安无事地活着,市面上没见成管,却有人挑担叫卖、摆摊卖唱、甚至露宿街头。
2014年春,桔子洲头香飘十里,我住在潇湘华天,走去韭菜园湖南文物总店要经过芙蓉广场立交桥下通道,那里有很多人露宿。露宿者的铺盖,白天都卷起来放在墙角,宽容的城市,没有人去为难他们。
第二天,我没在宾馆吃早餐,而是买了十只大肉馒头、两杯豆浆,去天桥下找那个昨晚对过眼的男人。他已经坐在整理好的铺盖上,默默地抽烟,衣服和被褥看上去还蛮干净。
我问:“吃早饭吗?”他疑惑地看看我,点点头。我把馒头、豆浆递给他,自己也开始喝豆浆、吃馒头。第一个馒头吃完,喝了一口豆浆,我问:“你多大?”他答:“43。”我问:“你哪里人?”他答:“嘉禾(湖南郴州下辖县,靠近广东)。”我说:“你不像露宿街头的人啊!”他想了想,说:“往这边一躺,不像也像了。”同龄人,好说话,我问,他答。
他经商失败,还欠了一屁股债,房子、妻子、孩子都没了,就躲到了长沙,打短工过活,这辈子翻身无望,混一天是一天。天桥下的露宿者,大多是节省住宿费,也有几个跟他一样,心灰意冷、苟且度日。那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席地而卧的最可怜,都是脑子出问题的。
我好像浑身一轻松,生意失败、打工苦钱、精神失常,应该都和我无关。觉得几个肉馒头太廉价,不足以让他敞开心扉,我准备请他吃晚饭,进一步听他讲故事。可等到傍晚再去,只看见他的铺盖卷,没见他的人。
我第一次请流浪者吃饭是1993年秋,在南京下关电厂实习,每天早饭都在厂外中山码头广场解决。早高峰时,轮渡码头和31、34路公交终点站人流如潮,广场一角摆开几十个早餐摊子,个个生意兴隆,吆喝声此起彼伏:“豆浆、油条、辣糊汤、禄豆稀饭……”我最喜欢南京煎饼,百吃不厌。
有一天我正在吃早饭,听见摊主老太把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乞丐女狂骂了一通,嫌她俩脏,站在摊位前吓退了顾客。我觉得摊主老太骂得太难听,就朝俩丐女招招手,她俩一脸疑惑地磨蹭到我旁边,我问:“吃早饭吗?”她俩马上使劲地点头。我说:“坐下。”她俩胆怯地看看老太,老太也一脸疑惑地看看我。我又说:“坐下。”然后对老太说:“来两碗稀饭,四根油条,四个馒头。”
摊主老太朝我翻白眼,我掏出10元纸币,拍在桌上,低头继续啃煎饼、喝豆浆。老太只得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吃食就端上了桌。我招呼俩丐女:“快吃。”她俩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捧起粥碗、抓起油条馒头,风卷残云。听口音,她俩来自中原某省,我从懂事开始,遇到过很多讨饭人,因此见怪不怪,也不想问这问那。
等俩丐女吃完,千恩万谢后离开,我再结账。老太把找零递给我,表情有点幽怨,摊位上坐着俩丐女,吓退了好几个顾客。
长沙芙蓉广场立交桥下露宿者
最可怜的露宿者
南京中山码头 2011.4.15
最喜欢南京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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