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
水龙头一天没滴水了,听村长说:“村外的主管道坏了,修好还得些时日。”于是人们才陆续到小井去挑水。
村东的沙石山下有个不大的腋窝。三面用条石垒起,小井就守在中央,中间的塄面彻着块竖着的条石,隐约可见“打井抗旱”,左下方的年份己脱落,只有模 糊的八月字样。
十二层条石,每块二尺来长,六边合围,井口不算粗大,却磨的光滑,三人同时打水,不碰不绊。底层靠山的方向,留有高尺宽半的石缝,算是井眼,井水就是从这里渗出。老人们说它是“控山水”,因它丈许,人们喜欢叫它小井。然而华北的半干旱半湿润的季风气候却让它忙碌而辛苦。
再干旱的春天,小井水也没落下过井底的三层条石。没有它,地里的黄墒顶不出玉米种子的绿角尖;没有它,奶奶的豆角秧爬不上小院的篱笆墙。那时人们总是天不亮就把它吵醒,挑满自家的水缸才开始张罗别的活计。
夏天雨水旺时,小井水时常与井口持平,那时盖房子的多,泡灰和泥淹砖头全靠它。
要是遇上秋天的连阴雨,小井水便溢出井口,流出拱门,沿着老街的青石墙根,穿过村西的阁楼,淌下村外的山沟。溜达一趟,少说也得十天半月。
入冬,外村的马车拉着平放的铁皮桶,上端开个注水的方口,一天不知得多少个来回,只因方圆几个村就它能磨出上好的豆腐。水桶荡出的水滴落地结冰,从井口到拱门,远远望去,像平放着一把没底的铝勺。一直呆到开春。
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喜欢牵着大人的手指头,跟着去挑水。站在井旁呆呆地看着,他们两腿分跨石角两边,桶底在水面先荡几个来回,推开树叶和浮尘, 猛地往下扣,向回拉,‘扑’水桶便吃个多半,拎出桶身,放下,‘嗵’弯腰同时,前手抓住担头,后手随压,直起,上身略转,后脚脚跟稍离,满满的一桶水带着滴沥的水珠,便稳稳的放在井沿的条石上。大人们嫌我们走的慢,总是最后一担才带我们回去。
我们也时常约几个小鬼去玩。爬在井沿看够了,就找些小石块往里扔,看谁溅的水花大,或找个玻璃瓶,瓶口系根小绳,学着大人的样子打水,直到过往的大人吓唬驱赶,才一哄而散。
后来就借邻居的桶担,跟着大人们去挑水。担杖上的铁环分别朝相反的方向绕担头一圈,给倒两个半桶,肩上的担杖总不听使唤。靠前了,就用两只手端着,靠后了,就用手压着。伴着桶底不时触地的声音,一摇三晃,到大门口少说也得三五个站歇。
再后来就自己比划,与其说是挑水,不如说是捞桶。挑水的大人们总是瞒怨:“小鬼,好好的一井水,又叫你们给搅浑了。”一边说,一边给我们捞起打满。家里人干脆用小布条把担杖钩和桶 鋬系死。就这样桶沿磨着井壁才能把水拖出井口。也不知是那家的大人,找根木棍,用铁钉在下端钉入半截。放在井台墙角,专供我们这些小丑捞桶用。别看这个简单的差事,真把我们折腾苦了,也许是山里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吧!
看着我们刚走出拱门,枝头的鸟雀就叽喳着落下,随后是小井周边的鸡鸭先后赶到,把井台条石上酒窝里的水喝个净光。鸟雀给小井讲述山外七彩的世界,鸡鸭把主人家的那些杂物事唠叨个没完,小井就趁这个空隙才得以休息。
然而,随着自来水管网的铺设,井台却没了往日的熙攘。
你累了,木头桶、洋铁桶、塑料桶,你静静的守侯着每一副扁担,小村因你才有了生机。
你太累了,铜铃摇来的马车,马达捎来的皮囊,是你把它装满,生命也因你才有了色彩。
人们曾多次把你修善。节日的鞭炮碎屑比村西的小庙厚实的多。
人们没有忘记,扛着锄头也想拐个弯,看看你没过了几层条石。
人们不会忘记,远方的游子,把你的清爽带到喧嚣的站台,把你的甘甜乘上穿梭的渡轮。
人们深深的把你依恋,你有母亲的情怀。
是你把扁担压弯,教导我们儿时起就要挺直腰杆。
是你把这片土地汗浸血染,让干旱望而却步。
是你用山的力量,不息的风采,滋润着纯朴的人们播种着富强的梦幻。
是你把秋风赠你的落叶,写满春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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